门内的人,穿着一件月白的长袍,手中握着一卷书,眉目清俊,芝兰玉树一般。

    门外的人,容貌如同尖刀细细雕刻的,深邃,立体,寻不到一丝瑕疵,恰到好处的俊朗。

    但是,旧友相见没有喜悦,愤怒倒也不至于,两人对看,门内的人率先道:“是侯爷啊。可巧赵某疲惫,正要休息,就不与你多说了。”

    赵衍说着,反手关门。

    啪!沈湛手一拍,门被他撑住,稳在原地,“我看你是一点都不疲惫。”说着,之指关节咯吱响着,满脸的挑衅。

    “心累,与侯爷这样无礼的人说话,赵某实在感到辛苦。”赵衍就站在门口,不给你开门,你能怎么样的姿态,“侯爷等闲,还是多看看的书。”

    “是。本侯要好好找找,到底是哪本书教人撬墙角,拐别人的媳妇!”沈湛撑门,赵衍退了两步,他也不急着进来,目光轻蔑。

    赵衍被气笑了,“看来凤阳的事侯爷是忘了,她若心里有你,又怎么会这么做。”又道:“分明,她不但心里没你,恐怕还十分的恨你!”

    砰!好好的木门,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那也是老子媳妇!”沈湛一脚踢开挡路的碎片,大步进门,“小白眼狼,你躲得了十一,躲不过十五。”

    赵衍被震的后退了一步,略有些发麻的手拢在袖子里,站在门口揶揄道:“侯爷在找谁?”

    房间很小,沈湛三两步就走了个对穿,除了一张床一个桌子外凳子还有查荣生外,什么都没有,莫说藏人,就是多个包袱也能一眼看到。

    不在里面?沈湛没有想到,因为人肯定在这条船上,可又不觉得意外,如果苏婉如就这么轻易妥协的让他找到,就不是小白眼狼了。

    “你管我找谁。”沈湛转头就走了,路过赵衍,盯着他,“王爷,还望你记住方才赵某说的话,别人的东西,永远是别人的,你抢不走。”

    沈湛说完出门,身后,传来赵衍讥讽的声音,“东西?那看来侯爷是无福消受了。”

    沈湛拂袖,大步离开。

    “王爷,您没事吧。”查荣生扶着赵衍的手臂,“您不要和侯爷一般见识,您看看他那样子,就是被美人迷了心窍。”

    他说完一愣,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他们王爷似乎也被美色迷惑了心智,那个苏绣娘可真像是狐狸精变的,专会做勾男人心的下作事。

    赵衍没什么反应,淡淡摇头,也随着沈湛一起出了门,夹板上船东家已经被骇的傻了,见他和沈湛前后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吉星高照吧,船上一下子就来了两位权贵。

    沈湛睨了东家一眼,大步流星的朝二层走去,推开门,查看又关上,接着推开门查看又关上……

    二楼没有他要找的人。

    船东家跟在后面胆战心惊,“侯……侯爷,小人帮您找吧,您歇着。”

    沈湛走到楼梯口再下一层,一股霉味和湿气扑面而来,他顿时蹙眉,沉声问道:“那两人一直住在这里?”这种地方,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住。

    真是笨死了,水陆不好走,不知道选陆路!

    “不是这里,还要往下一层。”船东家小声解释道:“这里是小人带着几个管事住的,他们是打杂的,还要再下一层。”

    沈湛扫了一眼对方,一个人一间房一间房的推门,查看,又退回来到楼梯口,下去。

    下面非常的潮湿,踩在船底几乎能听到噗滋噗滋的水声,他伸手摸了船板,也是一手的水……

    为了躲他,就住在这里,寻常娇滴滴的人,现在倒是能吃苦了。

    等一会儿逮着她,非将她吊在船尾拖在水里走。

    “哪间是她住的?”沈湛问道。

    船东也不知道,回头去问管事,管事搞不清沈湛要找杜舟还是苏婉如,想了想就先推开杜舟的房间,里面打着女人的衣服,还有一件蓝花的褂子,他记得苏婉如穿过。

    房间的被褥湿沉沉的,这样的被子不但不保暖,还会让人生病。

    沈湛气的不得了,将衣服丢在地上,也不管苏婉如在不在,喝道:“小丫头,爷现在没耐性和你玩游戏。数五声,你若是不出现,爷立刻回应天,将锦绣坊里的绣娘,一个一个的都剥了皮!”

    他就负手站在走廊上,两头点着煤油灯,昏昏暗暗的,再往下还有一层,但已不住人,而是划桨工每日做事的地方。

    他话落,没有人出现。

    “一!”

    “二!”

    沈湛数着,耳朵里在辨别着各路传来的声音,除了水声,还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像有好几只老鼠窸窸窣窣的偷着粮食。

    砰!沈湛踹开一间房间的门,就看到里面有个女子正在换衣服,年纪多大看不清,但尖叫声绝不是苏婉如的,“臭流氓!你是侯爷了不起啊,就能随便进别的地方吗。你……你要对我负责。”

    沈湛啪的一声关了门,头皮跳了跳。

    那女子还在里头尖叫,开了门叉腰站在门口,沈湛冷眸一扫,那女子骇的一抖,砰的一声关了门。

    沈湛揉了揉额头,一间一间的将整个船翻了个遍。

    根本没有苏婉如的身影。

    “爷!”青柳疑惑的道:“奴婢一直守着出口,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离开过,会不会是查探的人弄错了呢。”

    沈湛本来很自信的,可他亲自查过后,又不再确定了。

    “闵望呢?”沈湛蹙眉,扫了一眼立在床头,迎风而立的赵衍,冷哼了一声上了踏板准备上岸,那个小丫头精明还警觉,说不定在船靠岸后就觉察到什么偷偷溜走了。

    如果溜了,那她一定还在附近,走不远。

    “没看到他出来。”青柳觉得奇怪,沈湛已经上了岸,往自己的马那边走,边走边道:“你在这里等他一会儿,我在附近看看。”

    青柳应是,就在岸边等着。

    赵衍见他们上岸,就转头对船东家道:“起锚吧。”

    “可是……东西还没有补齐,要不,明天一早走行不行?”船东商议着。

    不等赵衍说话,查荣生怒道:“让你走,你就走,啰嗦什么!”

    “是,是!”船东应是,忙吆喝着,“准备一下,起锚离港。”

    船上的人都是常年跑船的,做事熟练麻利,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起了锚,船迅速退离码头,往京中的方向而去。

    青柳站在岸边,嘴角动了动。

    闵望还没有上来,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秘密,而故意留在了船上?

    她决定不动,先等几日再说,而且,这艘船是宁王爷包的船,他就是和爷再有矛盾,也不可能动手害闵望。

    更何况,就算想害,也得有这个本事。

    青柳上去,坐在亭子里,看着那艘船徐徐走远,消失在视线里……

    沈湛骑马穿行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心里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方才她踹开门时,那女子穿的衣服,似乎是苏婉如的。

    苏婉如喜欢蓝花布的衣服,她说这样的布料普通,穿着一点都不打眼。

    “小白眼狼!”沈湛想到什么,顿时大怒,勒马转身原路返回。

    他大意了,找遍了整条船,为什么只有那间房里有个女人,还正在换衣服……

    是苏婉如故意如此,知道他最烦这些,所以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关上门,而忽略了查看房内还有什么人。

    他快马去了岸边,可方才那艘船却已不见了,运河上来来往往相似的船只,甚至分辨不出不同。

    “爷,闵望没有下来。”青柳指着远处一艘成了黑点的船,“会不会是他发现了宁王什么,而故意留在了船上。”

    沈湛颔首,道:“走!”话落快马而走,他走陆路想要赶在前面其实很快,但这一路人太多,他不得不放慢速度,等赶到下一个码头时,青柳忽然指着水里,喊道:“爷,您看!”

    沈湛勒马停下来,就看到水里有人正往岸边游,看样子和衣服,分明就是闵望,他顿时皱眉去了岸边,将闵望拉上来,问道:“她做的?”

    “是!”闵望羞愧的不得了,他的武艺莫说一个两个女人,就是二十个也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偏偏阴沟里翻了船,栽在苏婉如手里了,“您开门的时候,姑娘将我捆着押在门口,拿匕首抵着属下的脖子。”

    他和沈湛是一样的,推门查看,就看到一个女子正在换衣服,他吓的一阵恍惚,那女子就扑了上来,又打又闹的让他负责,他头大如斗的和对方解释,可到底晃了神,被姑娘用板凳砸晕了。

    现在后脑勺还疼。

    “本事倒见长了。”沈湛看自己属下这幅副德行,反而松了口气,苏婉如身边多了个人,两个人配合连闵望都能撂倒,虽是歪门邪道,可只要有用,谁去管走的哪条道。

    “她说什么了?”沈湛问道。

    闵望低头,回道:“姑娘让我问您那四个小厮怎么样!”

    “就这个?”沈湛嘴角抖了抖,想起来在凤阳时嫪五找来的那四个小厮,恶心的他恨不得立刻将人剁了。

    闵望呵呵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也许别的话,姑娘想当面和您说吧。”

    青柳忍着笑,这要是卢成,估计就回没有了。

    “她不说你不知道问?”沈湛啪的一声拍了闵望的后脑勺,“还有,她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自己脑子呢。”

    闵望目瞪口呆,卢成常被打,可他被打后脑勺还是这么多年的头一回。

    他立刻四周看看,生怕卢成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笑话他。

    沈湛气的不行,深知自己被那丫头又摆了一道。

    还有闲心拿她开涮!

    “去济宁府,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胆子,一直待在那条船上!”沈湛翻身上马,快马走远,闵望一身湿漉漉的坐在马背上,恨不得拿块布将自己的脸遮住才好。

    “输在姑娘手里你不冤。”青柳忍着笑意,道:“连咱们爷都拿她没有办法,更何况你呢。”

    闵望觉得苏婉如在报复他,所以下手特别重,绑着他的时候还不知道用的什么布,到现在他嘴巴里都觉得臭烘烘的,刚才被她丢下水后,他连喝了几口水漱口。

    “你说,要是爷真的娶到了姑娘,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闵望哼哼着,一个小心眼爱记仇还特别聪明的夫人,让他们这些手下怎么活,搞不好也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好得罪了,就被她摆一道。

    有苦有怨都无处喊。

    “走吧。”青柳笑了起来,“先等爷娶到姑娘再说吧。这事儿,得姑娘点头,否则……”

    闵望想想也对,不服气的道:“爷应该在姑娘面前,重振雄风。”

    青柳稀奇的看了一眼闵望,拍马追着沈湛而去。

    风一吹闵望抖了抖,想了想还是将外衣脱了,穿着单衣骑马,这样衣服也能干的快点。

    苏婉如和杜舟坐在房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了起来,杜舟拉着苏婉如道:“公主,今儿可真是解气,镇南侯那么讨厌,奴婢就该再戏弄他一下的。”

    “你做的刚刚好,要是再多说几句,他肯定会怀疑。”苏婉如开门看了看外面,低声道:“现在他说不定就已经知道了。而且闵望上去后,他也会知道我们就在这条船上。按照他的思路,必然会在前面哪个码头等我们。”

    等她上岸,自投罗网。

    “那咱们就不上去。”杜舟笑着道:“让他等去。”

    苏婉如摆手,沈湛走了可这船上还有赵衍呢,她不想被沈湛找到,自然也不想被赵衍看到。

    赵衍虽看上去脾气不错,可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样的人。

    刚刚好不容易避开沈湛,要是不声不响的死在赵衍手里,她就真的冤了。

    “那咱们去济宁府。”杜舟想了想,沉声道:“上岸后我们租马车走,陆路四通八达他就更难找到我们了。”

    苏婉如颔首,道:“我们是要上岸,但绝不是在济宁。”如果他是沈湛,就一定会在济宁等,正常思路下,她不敢再待在船上,可船又不是马车能随便停靠,所以,最有可能上岸的地方,就是济宁了。

    “先吃饭。”苏婉如开门去了厨房,拿了四个馒头回来,和杜舟坐在房里就着咸菜吃馒头,“小杜,你看看我脖子上是不是长疙瘩了,好痒。”

    杜舟就撩了馒头拿着灯去看,苏婉如抬手挠了挠,他顿时大惊失色,“像是疹子,公主,别的地儿还有吗,您快看看。”

    “胳膊和腿弯里都有。”不说还好,一说她就觉得特别的痒,杜舟心疼的给她搓着,“您被挠,要挠破了是要留疤的。”

    苏婉如忍着,杜舟懊恼的道:“肯定是这里湿气太大了,您身体娇贵,哪能受的了。”

    “我没事。”苏婉如将馒头递给他,“也不是很痒,你别咋咋呼呼的。”

    杜舟委屈的坐在一边,看着苏婉如直叹气,苏婉如笑着过来,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杜舟眼睛一亮,点着头道:“好,就按您说的办。”

    赵衍用过晚膳,查荣生让人抬了热水来服侍他洗漱,他换好衣服去了床头,虽是初冬可水面上的已经很冷,他拢着大氅忽然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王爷,您要去哪里?”查荣生个跟在后面,拿帕子捂着鼻子,“下面太臭了,您千万别去。”

    赵衍仿佛没有听到,徐徐往下来,查荣生忙吩咐让人提个灯笼来,跟在后头,赵衍道:“你不用下来,我去就好。”

    苏婉如就在这艘船,就在刚才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去找她,还是装作不知道,一路相安无事的送她安全到达她想去的地方。

    可方才他站在甲板上,风吹来他觉的已透着刺骨的寒凉……

    要是她怕自己发现了,铤而走险又用一招跳水的手段怎么办?

    犹豫再三,他决定去见她,让她放心,以后大家可以不做朋友,但是也不至于成为敌人。

    他一个姑娘家,在外行走不容易,又惹到了沈湛这样的人,他能理解也替苏婉如高兴,她能用聪明的方法自保,闲暇还能报仇出口恶气。

    这是寻常女子所没有的。

    他下了第二层,正拐弯要下第三层时,忽然就听到哐当哐当的锣声,有人喊道:“起火了,厨房起火了,快来救火啊。”

    赵衍步子一顿,楼上楼下随着这一阵锣鼓声,顿时乱成了一团粥。

    船在水上,可船底起火想救却不容易,查荣生忙越矩的拉着他回去,“王爷,快上去吧,这里不安全。”黑漆漆的,还起了火,要是后烧起来怎么办。

    “快将船靠岸。”船东家站在夹板上喊,急的跳脚,“一般蠢货,烧个饭还能起火,你们怎么不把自己烧了。”

    他说着,火急火燎的往船底跑,半道碰到了赵衍,忙作揖道:“王爷对不住,这些个人太蠢,说是厨房起火了……小的让人将船就地靠岸。”

    赵衍颔首,道:“此事你全权处理便是。”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船东说着话,已经就近提了一桶水往下跑,这边船掉头迅速往岸边行。

    船东往下冲,就见底下一个小厮,一个妇人往上跑,一边跑一边喊,“东家,我们上去打水,您小心点,火势很大,实在不行我们跳船逃吧。”

    船东吓的差点没站稳,他这一辈子的身价都在这条船上,一家老小就靠这条船吃饭,要是烧了,他还不如跟着船一起去死呢。

    两个人没有停留,一边喊一边跑,“快,快将船靠岸。”

    这里不是码头,船走的太急,就咚的一声撞在岸边的石坝上,那个小厮垂着头抬着跳板砰的搭在了岸边,一男一女迅速跳上了踏板爬到了岸上,又一回头将跳板推了回来。

    两个人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呆了甲板上的人,就觉得他们的背影像两只老鼠,窸窸窣窣动作极其灵活,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坝上。

    “谁说起火的。谁敲锣的,不想活了是不是。”船东从底下上来,气的直抖,喝道“谁,谁敲锣的!”

    甲板上的人指了指岸上,和船东道:“跑……跑了!”

    船东目瞪口呆,他的人都是招工,工钱虽不高可也从不克扣谁……居然还有人逃走?

    赵衍靠在床板的抚廊上,含笑看着消失的两个身影,查荣生在一边低声道:“……王爷,那个小厮看着好面熟。”

    “自然是面熟的。”他起身抚了抚衣袍,语气戏谑的道:“那是苏绣娘。”

    查荣生愕然,一脸吃惊的样子,指着岸上并不存在的身影,“她真的在船上啊,那刚才侯爷怎么没有找到。”

    赵衍心情很不错,苏婉如对他避如蛇蝎,他虽有些遗憾,可一想到她对沈湛亦是如此,心里的那点不痛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走吧,走吧。

    镇南侯权势滔天又如何,还不是在一个女子跟前抬不起头来,连连吃亏。

    这亏吃了,还无处说。

    “王爷啊,您刚才明明知道了,为什么不让人将她抓起来。”查荣生愤愤不平,那个苏绣娘利用他们王爷的账还没算呢,害的王爷和镇南侯莫名其妙的结了仇怨,还动手打了一架。

    这事儿,没完。

    “何必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她一个人孤身在外,谋算来谋算去,不过只是为了自保罢了。”赵衍并不在意,“等时机成熟了,她自然会再出现的。”

    说着,他回了自己房间,关门歇息。

    苏婉如从坝上跳下来才发现,这里真的是太偏僻了,离济宁至少还有两三天的脚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气的不行,道:“都怪沈湛,要不然我们也不用从这里下船。”

    今晚不知道能睡在哪里,夏天还好,这大冬天,在外头待一夜非得冻死不可。

    “我们往前走走,肯定会有村子的。”杜舟扶着苏婉如,“要不,奴婢背着您吧,别抹黑摔着了。”

    苏婉如摆手,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田埂小路还是不是有个水洼,两个人走了半夜,终于看到了一处破旧的土地庙。

    是座极小的庙,但是好歹三面能挡着点风。

    杜舟找了枯枝起了火,两个人围着火堆取暖,苏婉如拿了个馒头出来,掰开在火上烤着,“等明天天亮后,我们租辆马车,不然这样走,还不知道走到猴年马月。”

    “先找大夫给您看病。”杜舟指着她的手背上,“越来越多了。”

    他不说她想不起来,就不觉得痒,一提她就痒的不行,怒道:“你一提我就痒,快来帮我挠挠后背。”

    “这不能抓,还不知道什么疹子。”杜舟轻轻给她捶着,“要不,您在这里等着,奴婢去找个大夫来。”

    苏婉如白了他一眼,“大晚上的,哪里能有大夫来。还是忍忍,等进城了再说。”

    两个人吃了个馒头,靠着火堆打盹儿,杜舟将苏婉如的头放在肩膀上,看着火堆发呆,面色越发的凝重。

    苏婉如真的变的了许多,要是以前生了这样的疹子,她会把后宫都闹翻了天……现在有苦有难她都默默的忍着,还得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来宽慰他。

    “二殿下。”杜舟抬头看着天,“您可一定要挺住,等我们救您出来。您不在公主她太苦了,奴婢瞧着实在是难受。”

    公主有二殿下护着,肯定没有人敢欺负她。

    杜舟胡思乱想的,不知不觉也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棵树杈上,树倒是很稳,可是非常的高,他顿时吓的不敢动,喊着道:“谁!哪路的宵小做这种缺德事。”又四处去找苏婉如,“阿瑾,阿瑾。”

    苏婉如此刻正躺在栈的床上,毫不知情,这一觉似乎打算将前面半个月缺的都补回来,昏昏沉沉的睡到中午才醒。

    光线幽暗,她翻了个身,脑子里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她怎么会躺在床上的,昨晚明明和杜舟一起坐在土地庙前面烤火打盹儿的……谁带她来这里的。

    不可能是杜舟。

    那会是谁。

    苏婉如感觉房里有人,可是却不敢睁开眼睛,假装翻身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就发现她的长袍换成了绸缎的中衣,她顿时大惊失色,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随即,愣住。

    就看到床边坐着个人,一身墨蓝的长袍,大刀阔斧的坐着,黑着脸,露着满面的杀气。

    是沈湛!

    “你……”苏婉如惊愕不已,拥着被子看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地方荒郊野外,她到现在都没弄清位置,沈湛怎么会找到她的?

    “在你眼里,爷就这么蠢?”沈湛睨着她,声音冷冷的,“胆儿肥了。还学会了和爷玩心眼,阴人。坏事做完你就想逃!”

    苏婉如扯了扯嘴角,思考着她要用什么语气和他说话。

    是要抵死反抗,还是哭着求饶。

    其实,对于沈湛她很清楚要怎么和他相处,可自尊心却不允许她低头,所以每次她下定决心要“软”后,可说不过几句话,就恨不得掐死他。

    早知道,她就不下船了,至少赵衍不会这么瞪着她。

    “怎么不说话。”沈湛倾身,眸光迫人,“爷还以为你长了翅膀,从凤阳就直接飞走了。没想到,你还是用两条腿逃。”

    苏婉如揉了揉额头。

    “你跑得了吗。”沈湛气的不得了,这小白眼狼就是逗着他玩呢,一身的窟窿眼子。

    苏婉如垂着头,红了眼睛,也不说话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你少和爷装柔弱,把事情说清楚。”沈湛一拍床板,像吓唬孩子似的,唬着脸,“不准哭,再哭就把你丢河里去,不是会枭水吗,看你这回能潜到哪里去。”

    苏婉如就不哭了,抹了眼泪看着他,道:“那你把我丢河里去吧。”

    “你!”沈湛被噎住了,瞪着她,道:“占着爷宠你,你就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了?你是不是觉得爷不敢对你怎么样。”

    苏婉如回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想要我道歉认错,不可能!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又道:“如果再重来一回,我只会比上次做的更加完美。”

    沈湛指着她,气的上前将她一把抄了起来,往肩膀上一扛,道:“嘴硬!”他大步出门,就看到院子前面有一条小溪,她这才发现他们是住在山里,四周风景很幽静。

    沈湛就在溪边停下来,“将她一抛……”他以为苏婉如会抓住他,至少吓的惊叫,哭起来。

    可等了半天,她没动静。

    他停下来一看,就见人闭着眼睛,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他气的肝疼,忽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他冷哼一声,道:“不怕这个,那看来爷是没找着软肋。”他又回身进房,一脚将门揣踹关好,将苏婉如丢在床上,自己就扑在了她的身上。

    苏婉如愣了一下,他的一只手已经探进衣服,落在了她的腰上,她顿时大惊失色,捂着他的手,又掐又踢,“你走开,走开!”

    “错了没有。哪里错了!”沈湛的手并没有再进一步,纵然很想,可到底还是忍住了,“说清楚,否则爷立刻办了你。”

    苏婉如哭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抽噎着,“你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爷又没堵着你的嘴。”沈湛不信她,她滑不溜丢的跟条泥鳅似的,“最后一次机会,说!”

    苏婉如擦着眼泪,哽咽着,“我错了,错了不该害你。不该骗你。”你等着,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还有。”沈湛道:“继续说。”

    苏婉如垂着眼帘不看他,但是却死死抓着他的手,生怕他再进一步,“我不知道了……”她真想不起来自己还错什么了。

    “爷对你不好吗?”沈湛声音柔和了一些。

    苏婉如想摇头,可还是点了点头,“好!”

    沈湛将手拿出来,撑在她身边的两侧,苏婉如暗暗松了口气,手在枕头底下摸,一摸就摸到了她的荷包,荷包里有如月令,还有那把匕首。

    她不动声色的抓到了匕首,退开刀鞘,握在手里伺机而动。

    “你知道爷对你好,你还说翻脸就翻脸。”沈湛道:“你到底长没长心。”

    有也不给你。

    苏婉如咕哝了一句,沈湛听了半截,眯了眯眼睛,“再说一遍。”

    “我说我没长。”苏婉如摇着头,心里却在想着匕首往他哪里扎比较好,是要一刀毙命,还是……

    他武功高,为人又警觉,她如果一刀不能成功,就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沈湛盯着她,就看到她眼睛咕噜噜的转了几圈,他面色也冷了下来,正要说话,却又无意看到她脖子上的红点,顿时蹙眉,“这是什么?”

    他一提,苏婉如就开始痒,忍不住挠了挠,“疹子。”

    “你别碰,一碰就特别痒!”她拍着他的手,将匕首重新放会荷包里,两只手挠着,“给我打点热水来,快去,我痒的难受。”

    沈湛起身,给她拧了热毛巾,苏婉如敷着脖子,又换手臂,沈湛抿唇开了门,对闵望道:“找个大夫来。”

    “是!”闵望眼睛一亮,他们爷这次真的是重振雄风了啊,居然还将姑娘打伤了?

    闵望快马去提溜了个大夫来。

    隔着纱帐,大夫看到一截白生生长满了红疹子的藕臂,沈湛坐在床边,问道:“是天花?”

    苏婉如愣了一下,看着离的很近的沈湛。

    他居然认为是天花?

    认为是天花,他还留在这里,不应该逃的远远的吗。

    苏婉如垂着眼眸没说话。

    “是湿气太大引起的。”大夫放了苏婉如的手,道:“开一副药连吃六日,外用再涂抹一些消炎止痒的药膏,五六日后就没事了。”

    不是天花,沈湛松了口气,苏婉如问道:“我挠破了一处,会不会留疤?”

    大夫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闻言笑了笑,道:“夫人若是怕留疤,稍后在下再留一瓶去疤的药,等疹子退了以后,就可以用这药。”

    夫人?苏婉如愕然,嘴角抖了抖撇过头没说话。

    “有劳。”沈湛没注意听,喊青柳进来送人出去,顺便抓药。

    他挂了帘子,盯着苏婉如道:“那船底湿漉漉的,你也敢住。为了避开我,就真打算不要命了。”

    “不是。”苏婉如回道:“我们是想省钱,住底下只要帮忙做点事,就不用付船费。”

    沈湛重新坐下来,看着她,她低头挠着胳膊,洗细细白白的皮肤,一会儿就被她自己挠红了,可又实在忍不住,沈湛眉头越蹙越紧,怒着抓住她的手,道:“等会儿药膏就拿来了,你忍一忍。”

    苏婉如咬唇忍着,不说话。

    “江水那么冷,你在水里受得住?”沈湛问道。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苏婉如回道:“跳下去时特别冷,在水里待了一会儿后,就不觉得了。”

    “风寒高烧也不觉得?”沈湛就敲了她的头,“你身上不是带着刀的吗,能杀嫪五,怎么就不能杀了那几个婆子。”

    苏婉如想说,人多她杀不了,而且,她要是杀了人,错的就是她了。

    “笨!就知道在我跟前撒野。”沈湛喝道:“出去了还学着人跳江。那天水位没涨,要是涨了,你就是再会枭水,也得送命。”

    苏婉如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以后还跳不跳了?”沈湛问。

    苏婉如摇头,“谁没事跳江玩!”

    她话落,青柳正拿着药膏进来,笑着道:“我们爷啊,他就跳了玩儿呢。”

    苏婉如一怔,青柳已经在沈湛发火前将药膏丢下来,迅速行礼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了门。

    “你跳了?”苏婉如看着沈湛。

    沈湛松开她的手,取了药膏给她抹手臂,“现在知道爷对你多好了吧。”

    清清凉凉的,痒的感觉立刻舒缓了许多。

    苏婉如咕哝道:“我自己来。”就抢了药膏自己抹着,胳膊上涂好,她指了指床尾,“你帮我将镜子拿来。”

    沈湛冷哼了一声,将镜子拿来给她举着,苏婉如就细细的涂着脖子。

    沈湛的气消了,方才苏婉如摸匕首的小动作他自然看得到,他当时确实寒了,不禁自问,这丫头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可她眼睛咕噜噜转过之后,手又从枕头下拿了出来。

    那把退了鞘的匕首,正却静静躺在枕头底下。

    可见,她再闹腾心里还是有他的,不管有多少……至少已经有了。

    不然,依着她的脾气和胆子,指不定就真的动手了。

    沈湛摸了摸她的头,眼底满是得意。

    苏婉如莫名其妙的扫了他一眼。

    门外,闵望一头的雾水,“爷请大夫来,是给姑娘看病的?”

    “不然呢。”青柳奇怪的看着他。

    闵望艰难的搓了搓脸,他还以为……“爷不是很生气的吗,还说等找到姑娘后,要好好收拾她。”这一次姑娘做的事确实很气人,爷当时气成了那样。

    他真以为沈湛等找到人后,莫说杀了,至少也得打一顿出出气吧。

    没想到……雷声那么大,居然一点雨都没落。

    爷的雄风,在姑娘面前,越来越少了。

    “姑娘生病呢。”青柳白了闵望一眼,“爷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还舍得动手。”

    闵望嘴角抖了抖,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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