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湛本不好意思说,因为是瑾瑛,他才缓缓道:“联句联到我这里,偏我不出来。万岁爷这才赐给我。”
瑾瑛忙问道:“联句向来考验捷才,怎么轮到你?不是我看不起人,就连太子他们肯定也说不上来。”
尹湛道:“阿哥们另有考校。”
说完,瑾瑛便转身回到太皇太后跟前。
倒是太后见她进来,调侃道:“今日本是宴请群臣,你怎么捧着一叠纸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的是账本,要和大家伙算账呢。”
一时殿内众女眷们笑作一团。
瑾瑛忍着笑答道:“回皇祖母,您误会了。新年那儿有什么账能算?这是那边皇阿玛与大臣们联的诗,我拿过来,给您二位也瞧瞧。”
太后笑道:“看来还是他们会玩,倒比咱们热闹。也罢,既拿来了,念来听听吧。”
瑾瑛便把诗稿交给大格格和三格格,让她们念。
大格格拿在手上,瞧了一瞧,笑道:“头一句便是皇阿玛的,丽日和风披万方。”
三格格接着念道:“聊云烂漫弥紫阊……一堂喜起歌明良……”
一共九十来句,念到第二十句,太皇太后连忙喊停,“打住打住!吟诗作对且让翰林学士玩去吧。”
“是。”大格格、三格格这才放下来。
却听太皇太后又悄悄低声嘟囔着,“成天和汉人搞什么湿啊干啊,麻烦,谁又听得懂了?倒不如多喝两口酒、多吃两口肉来得自在。”
说着自家便饮下一杯酒,又嚼了好几块肉。
皇贵妃忙命人换上新的歌舞,把这事揭过去。
三格格偷偷和瑾瑛说:“还好老祖宗不让念,一共九十来句诗,除却皇阿玛,竟只有明珠一个满臣,怪丢脸的。”
瑾瑛却觉得本该如此,看她颇为在意,就亦转了话头,说道:“听闻明珠家大公子纳兰性德文采极高,看来有其父必有其子。”
三格格却嫌弃道:“明珠在满臣里数一数二,和汉臣比,还差得远。‘一堂喜起歌明良’,太敷衍了。纳兰性德才能比试一二,都说他雏凤清于老凤声,有其父更显其子。不过要写这种诗么,他大概也不习惯。”
瑾瑛听得“有其父更显其子”一句,情不自禁笑得花容失色。本要拿杯子的手忽然一抖,倒把满杯酒都洒在桌上。
宫女见状,掏出丝帕来替她擦拭。瑾瑛浑然不觉,但看见酒水流过去沾湿诗稿,顿时紧张起来。
她立刻捏着诗稿一角拎起来,吩咐道:“呀,快把它拿下去烘烘干!”
宫女们连忙接过,领命去了。
待席散时,瑾瑛却发现烘干的诗稿好些字迹都晕染开来,幸而努力认一认,还分得清字。
她心虚地出了殿门,转角正巧遇见尹湛在等他母亲。
竟瑛寻了个无人角落,才命雀儿去把人请来。
二人才一照面,瑾瑛便道:“实是我对不住你,好好地借了你的诗稿,不小心沾水毁了。”
她说着,翻给尹湛看。
尹湛却道:“无妨,格格不必挂心。我本不擅此道,万岁爷赏给我,多半也是没用的。”
听他这么说,瑾瑛愧疚之外,更多三分同情,好心安慰道:“他们偏要考你短处,实是你吃了大亏。不过联句么,日后你学了诗词,多背背也就会了。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尹湛乘机请求道:“还请格格指教,我好去买来念一念。”
瑾瑛笑道:“不必去买,我正好有一部内府所藏季振宜《唐诗》,借你几册便是。”随即便命雀儿:“你回去替我取来李杜……算了你也不识字。”
她笑向尹湛道:“赶明儿你再进宫,着人来问我要吧。顺道我把诗稿重新给你誊一遍。”
尹湛自是一番长谢。
这一等就等到月底,元月二十九日。
尹湛昨日才接到封官的圣旨,今朝进宫谢恩。
康熙兴致缺缺,受完了礼,便道:“既入宫来,便去慈宁宫一趟,老祖宗前两日还提起了你母亲。”
尹湛领命,俯首称是。
他才要告退,康熙又叫住他,“慢!”
尹湛忙折返回来。
只听康熙吩咐道:“顺便替朕带个话给慈宁宫。五台山那边已修缮一新,钦天监也选好日子,定了二月十二出巡,让她们提前准备着。”
“微臣领旨。”
尹湛忙又叩首告退。
他原先也没个好说法去找五格格瑾瑛,康熙正巧给了这个机会。
估计瑾瑛必定在慈宁宫伺候老祖宗,也省得他跑两回。
想到此处,他走路亦轻快起来,健步如飞。
待尹湛入了慈宁宫,抬眼只见三格格和两个小宫女翻花绳玩。
他上前拜见,道:“三格格吉祥。”
三格格弃下花绳。见眼前这人一身崭新官服,她先是一愣,然后还礼笑道:“恭喜。你领了官,我们做同窗的,本该摆两桌为你贺喜。”
“岂敢,论理应当是我请阿哥、格格们。”尹湛摆了摆手,这才说起正事,道,“我奉万岁爷之命,来拜见老祖宗。”
三格格忙领他进去,“随我来吧,老祖宗和大格格在里头休息。”
她一边走,一边笑道:“老祖宗、大姐姐,您快瞧瞧,这人靠衣装马靠鞍,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尹湛跟着进去,果然里头只太皇太后和大格格,并不见五格格瑾瑛踪影。
他连忙上前拜见,“请老祖宗安,请大格格安。”
“起来吧。”
太皇太后免了礼,叫他道跟前来,打量一番后,才笑道:“已封了官么?果然大变样。你在哪个宫门当值?”
尹湛答道:“臣昨儿接的旨,今儿立马入宫来谢恩,按规矩二月初一才去报到,目前不知分在何处。”又道:“万岁爷命臣来带个话,已定了下月初八出发去五台山,可以开始准备行囊。”
太皇太后还未说话,三格格先坐不住了,忙道:“真的?那我们这就准备起来。”她掰着手指头数,“今天二十八,下月初八出发,也就剩下十天。”
大格格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如今太高兴,怎知荣妃娘娘准不准你跟去?”
“正是,你急什么?那些东西内务府想必早有安排,你只要准备些细软衣物,能花什么功夫?”太皇太后说着,又向尹湛道,“我已提前和皇上通了气,你和你额娘必定要伴驾的。恰巧我闺女回家去了,正巧让你额娘来陪我。”
尹湛自是领命,不敢不从。
见他还站着,太皇太后忙赐了座,“左右也不着急,陪我说说话吧。”
接着又命人上茶。
大格格笑问道:“此番出游,一来一回路上少说要两个月,估摸着回宫时,也到五月了。老祖宗要带上谁呢?”
三格格忙道:“老祖宗,我不管,您一定得带上我!不然我赖在这慈宁宫,不走了。”
太皇太后笑道:“不管少了谁,也不会少了你。既然是礼佛,只要心诚,想去的都跟去吧。”
说着,便命苏麻喇姑着人到各宫传旨。
正巧五格格瑾瑛进来,笑道:“老祖宗好大的恩典,正巧让儿臣赶上,儿臣必定要跟去的。”
太皇太后笑道:“你们这群猴儿,天天迈不出宫门,想必个个心痒。”
瑾瑛浅浅一拜,这才挨着三格格坐下来。
太皇太后又问:“皇贵妃那里如何?可惜她怀着孩子,正是最要紧的头几个月,不能和咱们一道去玩。”
瑾瑛回禀道:“我送了东西过去,恰好太医来给皇贵妃娘娘请平安脉,只说母子均安,并无不是。娘娘还托我给老祖宗请安,请老祖宗无须担心她。”
太皇太后满意点头,笑道:“她向来懂事,母子平安就好。”
众人接着都说没去过五台山,不知是个什么章程。
尹湛便道:“因早先已得了吩咐,近来我在家找人问过。京城到五台山,多半是出城往南走官道,取道涿州。过了涿州,便要走山路。快马两日便可到五台山山脚,但若是马车,又要多些时日。”
大格格担忧道,“山路颠簸,只怕老祖宗吃不消。”
太皇太后笑道:“我身子骨硬朗,去岁重阳难道不也跟着你们爬了景山?坐马车又能多劳累?”
三格格又道:“京城冰雪才消,但不知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薄厚衣服都带上,”瑾瑛笑道:“虽然开春天气渐暖,可听闻那边原比咱们这里要冷些。山上也比山下冷,提前准备总没错。”
“正是。”太皇太后点头说道,“况且,还有什么倒春寒。二三月冷冷暖暖琢磨不定,可返程时接近五月,势必要热起来。”
他们越说越热闹,见太皇太后精神不济,众人这才告退出来。
三格格心痒难耐,连忙回宫去收拾行李。
大格格佳宁则要帮着慈宁宫收拾东西,留在此处。
一时院中只剩了瑾瑛和尹湛。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慈宁宫。
瑾瑛便道:“先前毁坏的诗稿我已抄好,你要的书也备好。”
她探出身子,看了看两旁宫道,说:“估摸着,我的宫女也该拿来了,你且等等。”
“有劳格格。”尹湛忙谢道。
果然,不一会儿雀儿便抱着着两三本诗册过来。
见四下无人,瑾瑛忙交给他,随即带着人赶回漱玉馆去。
去五台山的消息此时已传遍六宫,就连鹦哥也心动不已。
见瑾瑛回来,鹦哥连忙问道:“格格,这回出门,您能带几个人伺候呀?”
瑾瑛笑道:“估摸着也就一两个人。”她看了看跟前几个大宫女,“还真不知道带谁去呢。”
黄鹂却道:“我常年伴驾出宫的,不比鹦哥、雀儿拘在漱玉馆多年。格格只带她们便是。”
红鹮亦点头道:“极是。格格不必考虑我们。”
瑾瑛笑道:“也不好让你们吃亏。这么着,出宫这段时日,你们几个月钱翻两番。”
她例银虽不多,幸而当初还存了些私房钱。
那二人却是推辞:“这本是奴婢们分内之事,受之有愧。”
瑾瑛笑道:“漱玉馆还需你们勤加照看,上上下下都得费心,哪里受不起?”
鹦哥看了看雀儿,说道:“不若把我两的月钱给二位姐姐。”
“她们更受不得了。”瑾瑛笑道,“这点子钱,我还付得起。”
她握住黄鹂、红鹮的手,又道:“你们也不要推辞。除去漱玉馆,流韵轩额娘那里,须得你们替我照看一二。”
说是说,诚心礼佛的都可以去,但皇贵妃都去不得,那些位份低微的小妃嫔们自是不敢越过皇贵妃的次序。
何况,布贵人那性子,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大半不愿意出门的。
说道这里,黄鹂、红鹮二人才点头收下赏赐。
瑾瑛又道:“二位姐姐,方才说时常随皇阿玛出巡。倒是要让你们指点一二,出门带什么方便?”
红鹮点头笑道:“换洗衣物自不必说,须得备上两三套常服。再带上一两件袄,冷了就加上。另外,正经见客的衣裳也少不得。想必一路上州府的父母官都得来觐见万岁爷、太皇太后。然后,便是些应急的药……一时也说不完的。”
黄鹂忙道:“格格放心,只管交给我们。”
瑾瑛看向眼前这四个人,“劳累你们为我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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