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谁来过?”杜子腾逼问。
“十二楼五城的仙人。”
“你!”杜子腾吸了一口气,缓缓冷笑道,“小姐这是何必呢?院里的守卫我是撤了,院外还有天罗地网呢,哪怕是只苍蝇,也叫他有来无回。”
杜子腾缓缓拍打着墙壁,沿着床边走去,眼见杜子腾就要靠近床帐,邵月如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情急之下她抄起桌上茶水壶,猛地朝杜子腾扔过去,砸在他与床铺之间,茶水与碎瓷片飞溅起来,杜子腾转头狠狠盯着邵月如怒道:“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江晏之藏在帘帐后面,暗自攥紧拳头……
邵月如被他震慑到,她面对杜子腾,察觉到帘帐后面的人似有反应,很快反唇:“你给我消停点!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江晏之听到邵月如的话默默屏住呼吸,杜子腾没弄明白她要问什么,狐疑地看着她,脚步也没动。
“杜公子,你要想知道江晏之的踪迹,就拿出点诚意来,对我客气点,条件谈拢我自然会告诉你他的踪迹,再晚,他可就逃远了。”
杜子腾忽然笑起来,摇摇晃晃模仿江晏之平日的慵懒闲散样子,踢开脚下碎片朝邵月如走过去,“你说,什么条件,我听着。”
“我可以告诉你江晏之的去处,但是你得保证,放过邵家。”
“可以。”杜子腾点头,“只要你招供江晏之的去处,我保证绝不动邵家一根汗毛。”
“我可以和你演戏羞辱江晏之,但我拒绝做你的外室,为了稳妥起见,我要你安排一辆车,将邵家人送出城去,抓到江晏之羞辱完他之后我要一千两白银送我离开苏州。”
杜子腾迟疑了,“江少夫人,我放了邵家人,还有什么能拿捏你呀?”
“你也可以不放,你看能不能拿捏我。”邵月如道,“我现在是和公子谈合作,可不是想让公子拿捏我,我人都在这儿了,这已经是我的诚意了,可我还没看到公子的诚意呢?”
她道:“抓住江晏之,游街示众,羞辱折磨,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尽由公子一出多年恶气。自然,公子也可以自己去抓,或者用我和邵家众人做人质去钓江晏之,公子不妨看看我们会不会比江大人好使?”
“邵家一无钱二无权连利用都没有价值,公子何苦为了我们,白白放走江晏之。当然,公子要是觉得自己布置的天罗地网抓得住江晏之,公子也可以连我一会儿处置。只可惜,公子毫无办法。”
“你如何笃定我就一定毫无办法?”
“公子也可以把人抓回来证明自己有办法。”
杜子腾被她噎住,图穷匕见恼羞成怒,摔了桌上茶杯,一言不发的恨着邵月如,她则坦然道:“江晏之对苏州城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哪怕你封锁城门他一样有本事逃出去,算上下雨耽搁的时间,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快到出口了,天亮之后,想再抓,可就更难了。”
她再激杜子腾,也在赌,赌他对江晏之的恨和了解程度,赌他看穿她意图的可能性有多大,赌他没有本事抓到江晏之,还好,她赌赢了,杜子腾开口,“好,我答应你,我现在就放邵家人出城,你可以告诉我江晏之的踪迹了。”
邵月如笑了笑,“杜公子,你还什么都没做呢,我也可以答应你亲手把江晏之送到你面前,你信吗?我人在你手里,如果我骗了你,邵家无权无势又拖家带口,就算送出城去,你再想抓不是轻而易举吗?我也不过是求一个心安罢了。”
“邵小姐,你别给我耍花招,你现在可是在我手里。”
“是啊,我在你手里,你怕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还不至于为了江晏之不要自己的命。”
杜子腾愤懑妥协,“我这就去吩咐。”
“我要上城头,亲眼看着他们出去。”
杜子腾横眉怒目,“行。”
“我还要再要一千两银子,给他们一并带出去。”
杜子腾咬牙切齿,“好。”
“我要你亲自去办。”
杜子腾愤然甩袖离开。
房门大开,灯火通明,一阵寒风涌进来,刺得邵月如差点站不稳,耘春焦急地从门外进来把门关上,江晏之从床帐后出来扶住邵月如,他碰到她冰凉的身体,才知道她刚才有多惊慌恐惧。
怎么能不恐惧呢,她是出了名的闺秀小姐,对面是随时能拿捏她的混账无赖,要一个温婉闺秀去和一个无赖周旋,这也算是她人生第一次了。
“月如……”江晏之握住她的手,“你等我。”他一定能救她出来。
江晏之走到窗边,邵月如忽然叫住他,“江晏之。”
他回头,她意味不明的看向他,有郑重有惋惜,有犹疑还有抱歉。送走邵家人,她只要把江晏之引来,她也许能找机会脱身。
可……江晏之啊。
江晏之静静等着她的话,从她欲言又止的神态中瞬间明白了,心里似被扎了一针,喉咙一紧,他温和笑着,“我会去张灯巷,月如,保重自己。”言罢,他纵身一跃,从窗户跳出去,邵月如追上去,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暗夜里。
她脱力似的靠着墙缓缓蹲下来,自顾自抱住自己,江晏之明白她的意思了,必要的时候她会把他招供出去,用他的行踪来自保。
可他明知道她的意思,他怎么还告诉她呢?
大抵是个蠢货。
“小姐……”
邵月如勉强笑笑,“耘春,对不起啊。我不能把你也送出去,否则杜子腾会起疑。”连贴身丫鬟都送出去,杜子腾不会答应的。
“耘春不走,耘春陪着小姐。”跪坐在她身边,让她靠在她怀里。
“耘春,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杀人放火造孽多了,怎么这辈子这么难啊。”
“没有,没有,小姐是天下最好的小姐,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她原本只是街上卖身葬父却被恶霸欺凌的孩子,是小姐心善救了她又为她安葬了父亲,还给她钱让她自己去过日子。
可年幼无能,小姐给的钱被贼亲戚抢走,欺她力弱还要将她卖到青楼,侥幸逃脱后她还是走上了卖身为奴的路,才让她有个安栖之所。
在邵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被买回去之初,只是个粗使丫鬟,在朱姨娘母女一手遮天的邵府,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又是小姐把她带到身边,她才有了几天好日子过。
小姐过得不好,但她在她最大的能力范围内都护着自己。小姐不常跟她说什么贴心体己话,可小姐从来都信任自己。
耘春想,她也怨过老天不公,为何有的人生来就是锦衣玉食的小姐,有的人却下贱如尘泥,可无论如何,她怨不到自家小姐头上去,小姐对她,情同姐妹恩同再造,她或许不是小姐最重要的人,可在她心里,父亲死后,小姐就是她最重要的人,人和人的感情,不一定都是对等的,什么都要对等,哪有这么多可衡量的,总之甘之如饴就是了。
江晏之折回去找到付金易,把人带到张灯巷一处偏僻清幽的小宅子里。
“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
“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付金易被他绑住手脚,撑着身子靠在墙上,笑道,“用江家换两税,江公子拿着江大人的手书去告状检举,断绝父子关系,然后拿着老夫人之前给少夫人的财产远走高飞,去过你游历四方的逍遥日子。”
付金易笑道:“江公子,你可真是投了个好胎,含着金汤匙出生,富贵安逸了十几年,这种情况下,江大人和老夫人还想着瞒着你,把你摘出来,让你继续去逍遥。”
“不像我们这种人,提着半年的口粮上门当贺礼,还被您嫌占地方。”
“而我那可怜的父老乡亲啊,‘旱三年涝三年,田亩身丁凑不全。何时求得天公悯,家给人足遇丰年。”付金易整个人被绑住,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好衣裳,但他浑然不觉,他朝江晏之抬抬下巴,落拓又闲适地继续说,“江大人天大的情分,付某铭感五内,回去定然让父老乡亲给江大人立个牌位,上面就写‘不见玉皇悯人间,但幸江公恩义全。造化三千救苦难,不列仙班也圣贤。’你说好不好?”
江晏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忍着怒火道:“付金易,从前是我多有得罪,但现在我要知道,两税的运输路线,你们的脱身路线,你们从头到尾的一切计划。告诉我!”
“何必呢?江公子,你尽可去过你的逍遥日子,何必管这些闲事。”
“那是我爹!”江晏之猩红着眼眶怒喝,“那是我爹,你们现在要他的命还不许我知道事由吗?”
“你不是向来不认他做爹吗?”付金易道,“江公子聪明绝顶,你猜啊!你猜在苏州城封禁的情况下,我们如何把这么大笔税款还有你江家半数家财运出去呀,你不是在苏州生活了十几年吗,应当对苏州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呀,怎地连这点可能都猜不到?”
“关心则乱,江公子,你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呀。”付金易好整以暇。
江晏之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盏烛光灯火勉强撑起亮光,敷娘从外面关门进来,急切道:“晏之,吴公子被抓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敷娘私下置办的一处安身小屋,敷娘看了付金易和江晏之一眼,“外面搜查的官兵已经撤了,但各个出去的道口都被人把守着。”
付金易笑道:“江公子,快快决断吧,少夫人和吴公子都被抓了,都是拿人威胁你呢,你此刻拿着罪证去检举揭发还来得及。”
敷娘狠狠瞪他一眼,“你闭嘴。”付金易并没有恼怒,他话虽如此说,却一目不错的望着江晏之。
江晏之仔仔细细将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然后他发现,在被官兵重重把守的情况下,人都出不去,更遑论还带着一大笔银钱。如果要舍弃江敬回来换两税,付金易应当已经离开苏州城了,可他现在还在,那只能说明——他们根本没有退路。
他冷冷的瞥向付金易,见他根本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仿佛要证实他的猜想,他们没有退路,所以付金易在拉他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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