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参军派了两个探子先去函守关城中打探,过了半日,探子回来了,说城中没有异动。
萧嫱这才带着人进了城,五百御林军随行是大动静,还未到城门,函守关太守穆元正就率领师爷前来接应,“不知殿下驾到,卑职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免礼,本宫来函守关的事情不必过于声张,衣食住行一切从简。”
函守关不比江南,常年有风沙侵蚀沙匪作乱,百姓过的是苦日子,穆元正接到消息,正为如何安置东宫犯愁呢,听到一切从简后大喜过望,“卑职谢殿□□谅。”
他领着萧嫱一行人来到穆府,穆府除了比寻常民居大一些,再无特别之处,为了抵御风沙,府邸的高墙是用厚重的石块垒起来的,显得笨重粗糙。
京城中的建筑多为木质结构,雕梁画栋美不胜收,世家公子们停驻在门前,不敢相信眼前这座简陋的建筑,会是一城太守的府衙。
穆元正望着这一群没吃过苦头的富家公子,暗自头疼,“诸位公子且委屈将就一下吧,方圆百里,找不出比这里更好的住处了。”
穆元正与手下折腾了半晌,连杂间儿都腾出来了,才勉强收拾出八间屋子,随行的贵公子们有一十二人,有几个还要拼房睡。
出乎穆元正意料的是,这帮贵公子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反而彬彬有礼的向他表达谢意。
见惯了纨绔子弟的穆元正,反倒是有些不自在了,至少目前看来,这帮后辈比他们的老子要靠谱得多。
五百御林军则被安置在不远处的军营,轮班巡守穆府。
萧嫱一到穆府,对穆元正的怀疑立刻消减许多,但看他府衙陈设简单,只有几个洒扫的杂役,就知道他不是耽于享乐的人。
这种人多半心怀大义,很难被钱权收买,也只有这样的心性,才能扛得住函守关的压力。
向穆元正道过谢以后,萧嫱问道,“怎么不见穆太守的妻儿?”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年纪理应妻妾成群,但穆府却连个丫鬟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隐情。
穆元正闻言握紧了拳头,粗犷的眉眼染上怒意,怒意之下还有一层沉重的悲哀,“她们因我而死,我愧对她们。”
函守关是一盘乱棋,江湖势力、朝堂余孽、流民盗匪各成一派,五年前,穆元正带兵剿灭了一支沙匪,那帮沙匪余孽恼羞成怒,趁他外出巡边的时候,屠杀了他的妻儿。
待穆元正巡边归来,只看到妻儿的头颅倒挂在穆府门庭上,他含泪安葬妻儿,誓要斩杀所有盗匪为妻儿报仇。
五年间,他推掉了所有升迁的机会,执意留在函守关剿匪,复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听了他的遭遇,萧嫱唏嘘之余也在反思,究竟是什么原因造就了函守关现在的局面呢?
函守关东西两面环山,西接洛城,北靠凉州,自古崇山峻岭多盗匪,江湖势力盘踞在此,这里地处内陆,粮食青黄不接,百姓不能自给自足的时候,只能动些歪脑筋,经年累月助长了盗匪的势力。
还有那些流放西北的党|争余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勾结北庭、西秦的残党余孽,在函守关作威作福。
多方势力拉扯之下,朝廷的镇守军反而居于下风,历任函守关太守要么命丧黄泉,要么主动请辞,直到十年前穆元正接替了这个担子,函守关才算真正安稳下来。
萧嫱在东宫看过他递来的折子,他的字虽然桀骜不驯,言辞却是恳切真诚,他的折子就像唠家常,讲的都是函守关的风土人情,落款处总不忘留下四个字“函守关安”。
朝臣就立储之事吵得最凶的时候,穆元正依旧唠着他的家常,半点也不掺和,故而萧嫱对他印象深刻,后又听父皇说他是凉州王的好友,因此种种,萧嫱才铤而走险,改道向西。
那一句句“函守关安”,暗含了穆元正多少辛酸血泪?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事实总比想象中沉重,萧嫱既然来到了这里,总不能放任不管,比起南城旱灾,函守关的境况实则更加凶险。
可惜她上辈子并不关心朝政,对函守关发生过的事情毫无印象。
萧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去找叶青商议对策,二人刚碰个头,就见师爷急匆匆的过来请命,“殿下,东南方向有沙匪出没,劫走了东乡县送来的囤粮,穆太守已经领兵去追了,事出突然,穆太守来不及道别,只派小人来传个信儿。”
叶青皱着眉道:“函守关产粮有限,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如今南方大旱,粮食供应愈发紧张,那些沙匪就把主意打到官粮上了。”
师爷愁眉苦脸道,“正是这个道理,函守关本就不太平,如今遇上旱情,日子愈发不好过了,穆太守孤立无援的,只希望他能撑过这一关吧。”
最后那句话是师爷特意说给萧嫱听的,所谓流水的太守,铁打的师爷,他在函守关当了二十多年的官,送走了无数的太守,唯有穆元正是个靠谱的。
穆元正做事踏实,却不会迎合今上,即便立了功也只能拿到不痛不痒的赏赐,他在朝中除了和凉州王交情好些,几乎是孤立无援。
朝臣们从来吝啬他们高贵的目光,不肯多看一眼这小小边陲,函守关的弊|政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安宁。
师爷他是打心眼儿里敬佩穆元正,东宫殿下莅临函守关,这个机会他要替穆元正抓一抓。但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他自己也拿不准,这个十一岁的女娃娃是否能听懂他的话外之音。
“本宫既然来到这里,就不会放任不管,叶青,你去传唤枕书院诸位弟子,到庭中一叙。”
师爷的眼睛亮了亮。
萧嫱捕捉到了他的眼神,笑道,“师爷随本宫一起来吧,函守关积弊已久,师爷久居此地,可为本宫指点一二。”
师爷抓住了希望,激动地跪在地上,“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愿为殿下效力。”
贵公子们得到消息,纷纷来到庭中,萧嫱坐在正中央,神情严肃道:“父皇曾赋予枕书院参政议政的权力,今时今日,枕书院远离京城,万事当自立,函守关的困境大家也都看到了,眼下官粮被劫,穆太守领兵追击,诸位觉得,此情此景,当如何解困呢?”
一群从未涉|政的孩子突然被推上战场,拿起了陛下赋予的权力,心中激起波涛骇浪,震惊之余亦有豪情万丈萦绕心头。
师爷却在心里打起了鼓,这一帮乳臭未干的纨绔子弟聚在一处,能干出什么大事?越想越不靠谱,他真是疯了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叶青上辈子与西秦打过仗,行兵布阵不在话下,他沉着冷静率先发问,“当务之急是抗击沙匪夺回官粮,师爷,沙匪的据点分布图可否拿来一观?”
“有、有,”师爷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沓地图,“这是函守关盘踞势力的分布图,都是穆太守一步一个脚印试探出来的。”
叶青指着东南角道,“官粮是从东南方运来的,沙匪的常据点却是在西南方,即便一刻不停赶往据点,也要一天一夜,穆太守领兵是去了哪个方向?”
“回公子,乃是西南方,太守说了,只要捣毁他们的据点,就不愁找不回官粮。”
叶青却摇了摇头,“若是官粮不在西南方呢,那么多粮草辎重,想要迅速转移并不容易,如果我是沙匪,一定会想办法转移朝廷的目光,因而只会派一小队诱饵前往西南方向。”
师爷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举手投足间有将帅风范,心中惊奇,“依公子看,官粮现在何处?”
叶青指了指东南角的一座山,“我猜,他们会把粮草藏在山里。”
顾流年也点头道,“不错,他们劫持官粮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来自用,二来倒卖,将官粮千里迢迢运到西南卖给洛城人,远不如就地倒卖来得便捷,要倒卖就要有销路,仅凭一群沙匪怕是不够。”
顾流年指了指飞云阁,“飞云阁是函守关最大的商会,集结了五湖四海的商人,其中不乏有亡命之徒,想借着天灾发财。”
李允点点头道,“若真如顾老弟所言,飞云阁囤赃售赃,我们只需静待几日,他们自会露出破绽。”
薛慕白看向师爷,“请问师爷,这飞云阁究竟是什么来历?”
师爷听完他们的分析,不敢再小觑这帮少年,认真答道:“飞云阁自小的记事起就存在了,最开始是商人自发成立的小商会,可是后来有几位江湖高手掺和进来,慢慢接手了商会,这帮人行事狠辣,威逼利诱之下渐渐控制了函守关的大小贸易。”
“他们与历任太守交好,行贿请客自不必说,况且函守关有一半多的赋税都是飞云阁贡献的,哪怕知道他们背后不干净,太守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师爷顿了顿道,“穆太守上任后见他们权势滔天,也想过管束,无奈积重难返,实在是力不从心。”
王景贤自小有个行军梦,听了穆元正的事迹,不免心生敬佩,“穆太守领军西南,可有援手?”
师爷叹口气道,“并无援手。”
王景贤惊讶的张了张嘴巴,“那他会不会有危险啊?”
叶青脑海中忽然闪回了一段记忆,那一天父亲脸色很难看,独自在园子里喝闷酒,他问道,“可是为南城旱灾的事情烦心?”
父亲摇了摇头,叹道,“函守关太守没了,当年的那些熟面孔啊,一个个都远去了。”
叶青心神一凛,忙问师爷道,“你说穆太守试图约束飞云阁,大概在什么时候,可有起冲突?”
师爷转着眼珠想了想,“大概在今年年初,飞云阁邀请穆太守赴宴,只是赴宴归来时,穆太守的脸色并不好看。”
想来是拉拢不成,飞云阁起了害人的心思,趁此机会还能嫁祸给沙匪。
叶青神色紧张的看向萧嫱,“穆太守有危险,需要立刻出兵接应。”
王景贤和兵部尚书之子沈誉一同站起身来,“算我一个!”
“那可是战场啊,不是闹着玩的。”师爷冷汗涔涔的看向三位稚气未脱的小公子,不忍心看他们因一时冲动弄丢性命。
萧嫱的心也抖了一下,哪怕知道叶青武艺高强,她还是不放心,手紧紧握着公主令玉牌,迟迟不肯下令。
叶青恳切地看着她,“殿下,请相信叶青,定会平安归来。”
萧嫱又看了眼王景贤和沈誉,皱起了眉头。
王景贤连忙跪在地上,“行军打仗护佑大齐,乃是臣之所愿,请殿下准行。”
沈誉也跟着跪下,“王兄之所愿,也是臣之所想,请殿下准行。”
“可是本宫许诺过,要带着你们平安回京。”
这次就连叶青也跪下了,“臣等定不会让殿下失诺。”
萧嫱终是亮出了那枚公主令,“见公主令如见陛下,本宫宣旨,暂任叶青为主将,可随意调遣军士,暂任王景贤、沈誉为左右副将,全力助叶青主将接应穆太守。”
三人恭敬一拜,“臣领命!”
师爷在心里啧啧称奇,皇太女和她的枕书院当真是藏龙卧虎啊,册立皇太女看似荒唐,却有其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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