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隔生死

    庄郁到底还是低估了桑家的男主人。

    她解决完桑国巍,哼着怪诞的调子下楼,跨过叶绒,立在客厅中央看台风的最新走向。

    卫生间的门倏然弹开!

    桑珏跟蛮牛一样撞出来,钳住她腰腹冲向茶几。

    “咣——!”

    庄郁鼻子敲在边角上,疼得全身瑟缩。

    她反手甩出藏在袖里的铁针插进桑珏左腰,再一掀一挑,把它当匕首用。

    桑珏忍着疼,一抓一拧卸了庄郁的肩胛骨,庄郁一踢一拽抠住他伤口猛拉。

    桑珏咬牙冒汗,拳拳似铁地击打着庄郁头部。

    庄郁被打懵了,摇头晃脑地疯笑。

    两人东撞西碰,噪音嘹亮。

    倒地,起身,再倒地,再起身……

    反反复复,身子都醉酒般打晃。

    桑珏抡起水果瓷盆挥甩,在庄郁躲闪的瞬间,再次迅猛一扑,顺势掐住她脖颈。

    侧头看了眼瞋目身亡的叶绒,他发出困兽怒吼,双掌兀的迸出了拔山扛鼎地力道,像是奇经八脉都在回光返照,运输着最后的精神抖擞。

    庄郁满脸涨红,呼吸滞缓。

    桑珏的指甲都抠进她皮肉里了,铁针已不知滚落在哪儿。

    突然,41号联排的门铃幽幽响起。

    两人一惊!

    猝然看向大门。

    殷天在门外举着盒馄饨,正暴躁地甩着雨鞋。

    桑珏和庄郁都急了,一个加大气力摁捏,一个左右手尽力向外延展,摸索着可反攻的物体。

    庄郁的窒息感愈发强烈,耳中飘着模糊且空旷的杂音。

    她听见导师osborn在厉声呼唤自己,“yu…yu!”

    庄郁双眼混沌。

    桑珏面目狰狞。

    导师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说话又粗又野。他是陆军医疗中将,曾毕业及就职于国家军医大学,后来被高薪聘于哥伦比亚大学欧文医学中心。他赏识庄郁,虽然是用斥骂得狗血淋头的方式。

    庄郁被勒得涕泗横流,摸索的动作渐渐迟缓。

    桑珏眼眶血糊糊,耳部血潺潺,却自带一股疯劲,得意地嘿嘿直笑。

    “yu!yu——!he’sdead!youarenotaspringchickenyouareafuckingdoctor!getprofessional!”【郁!他已经死了!你不是个蹩脚新人,你他|妈是个专业的医生!】

    导师的斥骂婉转入耳,

    她以为自己在濒死之际会瞧见父亲,未想却是在哥大首次参与医院的急救体验。

    庄郁眼前出了虚影,她看到两个桑珏,四个红眼睛,四个红耳朵,两个鼻子,两张狞笑地大嘴。

    声音和视觉是脱节的。

    她幻听着自己用颤抖的哭腔做死亡阐述,那是她在异国他乡第一次流泪,“pupildilatedandfixedcranialnerveshavenoreflectionatallnocerebralcirculation……tod…tod:21:09【瞳孔散大固定,颅神经反射消失,脑血液循环停止……死亡时间21:09】

    庄郁的手不动了。

    窒息掐断了所有器官,唯有意识在垂死挣扎。

    她仿佛溺于黢黑的汪洋中,劈头盖脸的高浪翻搅着她,一会冲向巅峰,一会直坠谷底。

    可导师的粗蛮太强悍,翻越山海,鬼影一样紧追不放。

    “yu!——youareadoctor!”【郁,你是个医生!】

    “yu!yu——!”

    “yu——!”

    “yu!”

    庄郁浑身一激灵,双目瞋圆。

    她看见父亲的眼珠子稳稳当当卡在车胎里,脖子九十度歪斜,另一只眼睛正瞪着她。

    庄郁被这画面激得胆寒发竖,哀哀欲绝。

    她嗥出粗粝的叫嚷,右手伸长两寸,握住一水仙花盆,悍戾一挥。

    桑珏应声倒地。

    庄郁捂着嘴剧烈干呕,脱掉手套按摩着喉部,她的发声器可是价值千金。

    她张嘴“啊啊”叫唤,电子声也“啊啊”地运转。

    “fuckyou!youfuckingfuck!”

    庄郁踉跄起身,一手扶着脖子喘气,一手给桑珏翻面。

    她缓了良久,重新带上手套,退到角落。从高尔夫包中抽出球杆,扔掉球头,立在桑珏身侧,让杆子自然垂直,骤然发力精准的插进桑珏左胸肋间。

    门铃声还在持续。

    庄郁掬着一把汗扭头看门,筋疲力尽,缓缓露出一个必胜笑容。

    殷天立在门外满脸疑虑,巍子今儿放学没等她就够怪了,怎么还没人应门。

    桑家的出行计划她一向门清。

    殷天退了几步仰看二层,那是桑国巍的房间,窗帘紧闭,通体漆黑且沉寂。

    雨柱子直线灌进殷天口鼻,呛得她咳出两坨高原红。

    一门之隔。

    庄郁透着猫眼在看她,有只瓢虫飞飞停停,落在她鼻梁的伤口上。

    “巍子——!巍子开门!”宏亮之音声声入耳。

    庄郁用黑手套,漫不经心地碾死瓢虫,小尸体粉身碎骨,粘黏在门上。

    殷天“哐哐”拍门,“淼淼,叶妈妈!叶妈妈桑爸爸!”

    她遗传了老殷的大嗓门,嚷了好几个来回,逗留了挺久都无人理会。

    只能将饭盒放在门口,怏怏离去。

    脖上的钥匙打开42号联排,殷天将滋哇乱叫的雨鞋扔进垃圾桶。

    被水浸透的白袜子踩过客厅,踩过老殷掉落在地的警服,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她把自己的馄饨留在桑家门口。

    这是桑国巍定的奇葩规矩,每周三、四、五吃荠菜猪肉,一、二、吃玉米虾仁。

    他认死理,吃不上就可劲儿闹腾。

    殷天打开冰箱,五层的空间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大小不一的透明收纳盒,里面填满饭菜瓜果。

    每层都贴着叶绒手写的便签条:便当1,保留三天,加热即食;便当2,半加工,保留四天;便当3,蔬菜水果每天吃!!每天都要吃!!不然便秘!!不好看!!

    殷家布置得像个卖房样板间,空荡的家具,空荡的客厅,空荡的硕大餐桌。

    殷天麻利地将作业练习册堆在桌上。

    厨房炉子上的水壶声响起来,壶嘴涌出的蒸汽潮湿了盖在上面的白纸,呼呼冒烟。

    微波炉“叮——”一声到了时间。

    殷天跑进厨房。

    她边用餐边写作业。

    楼梯的墙上挂满了形状各异的相框,有殷天和桑珏,殷天和叶绒,殷天和桑国巍,殷天和桑淼淼,还有五人的集体旅游照,就是没有老殷。

    家里窗帘大开,又亮堂。

    庄郁在乌漆麻黑的隔壁看得一目了然,她一边给鼻子止血,一边闷哼掰正肩胛骨,一边观赏着殷天吃饭。

    看了15分钟看饿了。

    庄郁打开冰箱,眼神兜绕一圈,忽地挑眉笑了,捧出一大块造型考究的巴斯克蛋糕。

    这是法国西南部巴斯克地区的传统点心,面子焦黑,里子绵密。

    她去宾夕法尼亚短期旅行时,进过一家法国餐馆,两者味道一模一样。

    庄郁由此断定这是个进口货,她慢慢嘬着,细细品味。

    庄郁爱吃甜食,她父亲也爱,遗传。

    小时候上完兴趣班,两人坐副食品商店外舔冰棍,一人半根。

    父亲死后的几日,她“报复性消费”,一口气吃了21根,胃都冻坏了,酷暑天一张口直往外吐白烟。再后来就落下病根儿,一吃凉,她就蹿稀。

    庄郁攥着蛋糕,心不在焉地在客厅里游荡。她盯上了墙角的黑森林钟。

    打开布谷鸟的玻璃壳仔细研究,都说这种钟整点会叫,她好奇地将长指针调回正中位置。

    “啪”,双窗开启。

    牙色的布谷鸟踩着花团出来鸣叫,四度一声“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好玩!

    庄郁脸上浮出傻气的笑容。

    当布谷钟的长指针缓缓滑到下一个刻度时,她又固执地将它掰到正中,听布谷鸟出来反复啼鸣。

    “布谷布谷——1点了!”

    “布谷布谷——2点了!”

    庄郁做完所有的收尾工作,已是凌晨2点45分。

    她轻轻掩上大门,一低头就瞥见脚边饭盒。

    打开后是十几个泡胀的馄饨,跟巨人观似的面目全非,冒着冷却后的浓郁肉腥。

    “布谷布谷——3点了!”

    “布谷布谷——4点了!”

    41号联排里,黑森林钟再次报时,指针指向凌晨4点。

    雷瞋电怒,把天空炸得四面开花。

    42号联排里,殷天倏地惊醒,骇然看着窗外。

    又一声火炮贯耳,她一个鲤鱼打挺,穿着吊带睡裙,薅过枕头就往楼下跑。

    她最怕打雷,所以一到雷暴天气,就会去跟桑国巍挤一张床。

    把冰凉的脚丫搭他肚子上,那就是个火炉,过一会就暖融融,多大的响雷都不怕了。

    42号联排的门廊灯忽地亮起来!

    这让隐于林中的庄郁始料未及。

    她正站在41号联排对面的绿植带,抱着饭盒往嘴里送馄饨,享受着这一家四口唯一的命运:生存是义务,哪怕只有一刹那。

    “咣当”殷天合上自家门,连伞都没拿,举着枕头赤脚冲向桑家。

    一辆银色的夏利自虹场路飞驰而过,带着只言片语的港岛情歌。

    车灯扫过殷天的脸,也扫过庄郁的脸。

    亮。

    即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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