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店门口的小块砖道上站着三个人。立在中间打头阵的男人面色憔悴,人至中年的油腻和纵欲使他原先俊朗消散大半,他左边的老太精瘦矮小,常见积累的戾气扭曲五官,脸颊上有道横肉。三个人里稍微看得顺眼些的是右边的女人,此刻低着头,显得很紧张和担忧。
“你们来干什么?”周颐扫了一眼,冷冷出声。
洛伦嘉等人略微诧异地看向周颐。周颐阿姨温柔、柔弱,说话轻声细语的形象已经深深刻在他们心里。而眼前的周颐却似变了个人,隐忍的语气中还有些难以隐藏的愤怒。
这几个人是谁?夏晨和洛伦树不知道穆周家里的具体情况,不由得产生疑问。
而洛伦嘉和柏屿铭知道穆周父母离异,日子过得凄苦。尤其是洛伦嘉,他立刻就猜到来者是穆周的亲生父亲、奶奶和穆周父亲现任妻子。
洛伦嘉弯下唇角,目光骤然冰冷,他双手插在黑色风衣口袋中,不露声色地护在穆周身前,一言不发地等着看穆周父亲要如何作死。
周颐又是冷冷一声,“这里不欢迎你们。”
只是她的音色还是过于柔软纤细,娇小的身材配上胳膊上混实的石膏绷带,显得底气不足。
穆宏徳本想上来就发难,却见周颐和穆周身边说说笑笑的几个小崽子身上穿得都是名牌。虽然这年头名牌山寨品几十块就能买到,但这几人很有气质,身上有种富贵堆起来的舒展感。这让他将要爆发的怒火短暂地遏制住——没有眼色的人,不可能坐到主任的位置。
“你们这是去要干什么?”穆宏德似笑非笑地发问。
穆周对于上次周颐胳膊骨折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呢,不曾想穆家一帮人居然还敢再次上门,忍不住呛声,“我们要去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胸脯因愤怒而颤动,横眉冷对的模样彻底惊到夏晨,夏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穆周。
穆宏德狠狠瞪她一眼:“你就这么和你爸说话吗?你老师没教过你孝顺父母吗?就你这样,还要丢人丢到海市去?”
孝顺三连压下来,穆周气得眼睛泛红,“哪门子父亲?这么多年,你给过抚养费吗?”
穆宏徳显然没想到穆周会这么让他生气,为人父的权威被挑衅,让他蹭蹭冒火。下一瞬,穆家老太太挺身而出,上来就要给穆周一个耳光。
穆周眼前疯狂闪烁旧日的场景,她和穆家老太太截然不同,她有着光明的未来,穆家老太太却可以仗着年龄撒泼打滚、倚老卖老。穆周对上穆家老太,低道德的人永远可以仗着无耻来欺辱高道德的人,天然吃亏。
“你!”穆家老太太跺脚发癫,怒不可遏。
只见洛伦嘉捏住老太枯瘦的手腕,嫌恶地向下一甩。他取出湿巾纸,慢条斯理地开始擦拭碰过穆家老太太手腕的皮肤,犹如嫌弃垃圾。
“你想干什么?”
洛伦嘉的瞳色琉璃般浅淡,身高颀长,肩膀宽阔可靠,自上而下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穆家老太太扭动身子,向后退一步,望了一眼穆周和周颐,得意洋洋地大喊一声:“你们两个快想办法,上次说的事快点答应下来。不然我可就把,呵呵,那件事说出去了,到时候全县城都知道你们母女两个……”
“停!”穆周又疑惑又古怪,也将嗓门拔高,“你想让你的宝贝孙子‘穆梓越’‘走后门’进入青树县一中,找我,没门!”
徐友杏瞪大眼睛,急促地小声说:“小点声!小点声啊!”
穆宏徳见周围有人来围观,一阵头皮发麻,恶狠狠道:“你们不留情面是吧?你们不留,我也不留!要丢脸大家一起丢脸吧!”
他这样说着,旁边的徐友杏拽着他的衣袖,拼命劝他:“越越上学重要,你冷静点!”
穆宏德敢这样找过来,不可能只是听穆家老太胡说八道一通,他这两天也旁敲侧击打听了不少信息。
譬如七中校长的确开车来接过穆周,也接了穆周身边的几位同学。这很不寻常,以七中校长的名望,为什么要亲自坐车在接穆周的同学。就算这几位同学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那管校长什么事?校长居然还帮早就不是七中学生的穆周安排了学校的会议室。周颐趁着校长办公的日子过去送饭……林林总总,透露着古怪的气息。
还有,在穆周离开青树县去海市读书的这几个月里,七中校长对周颐明里暗里帮扶了不少。最离谱的是,凭什么三个去海市交换的学生,偏偏就选中了穆周?要知道,他们新厂长家的姑娘都没选中呢。
越想,穆宏德越觉得不对劲。他总觉得自己被戴了绿帽子。
他定了定神,对母亲说:“妈,你说。”
穆家老太太一看能帮上儿子,宛如抖动羽毛的老母鸡,仰首挺胸站在周颐面前,“周颐你就是个狐狸精,你女儿就是个小狐狸精。”
周颐脸涨得通红,反倒是穆周冷笑反击:“你要是故意找事,那就太可笑了。让一让,让我们走。”
穆家老太太嗷地一嗓子,“大家快来看啊!周颐开着豆腐店,乱搞男女关系,一对奸夫□□!这种道德败坏的女人,你们可别跟她做生意。”
“……”洛伦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活在文明的社会,从未见过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夏晨边叹气,边捂住他的耳朵,力图使他不听到更多污秽。
即便人人都知道穆家老太太的德性,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能促使周围的路人、居民驻足停留,有人拱火说:“哟,穆老太您说奸夫是谁啊?”
人言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穆周和周颐知道穆家老太太张嘴就来,但这样的污蔑人传人,说不准明天谣言就变异成怎样不堪的话语。
穆周决心要保护母亲。
她转身从豆腐店门口拿起铁质簸箕,站在高处,随手捡了块石头在铁簸箕上“哐哐”敲响。
“大家听我说一下!”
“你说。”
穆周:“大家都知道我妈和x厂办公室主任穆宏德离婚十年多了。先不论他们是不是在造谣,就算我妈妈再嫁给别人,那算什么奸夫□□?再者,他们跑来这里撒野是因为,他的儿子学习太差,通过考试考不进县一中,想找我来走后门。但是没有这样的能力,也绝对不会干这样的事。因为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凭借我的努力,凭借我的成绩,正大光明得到的。”
她音色沉稳而清晰,目光坚韧而明亮。
“我相信你!”陈阿姨大声说。
穆周眼里含泪地笑着说:“穆宏德十年来没有给过我一分钱抚养费。”
低下议论纷纷。
这样将自己晦暗的伤疤翻出来,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穆周继续道:“上次因为他们推了我妈妈,导致我妈妈胳膊骨折。他们也没有赔偿医药费。他们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这次我会报警举报他们。并且我会给教育局写信投诉他们试图通过贿赂走后门的方式升学。”
“你敢!”穆宏徳怎么也没想到,穆周居然敢做到这种程度。他以为她们母女不敢的……这么多年,她们也不敢的。究竟是什么改变了?
穆周冷然望去,“我为什么不敢?大不了再也不回青树县!”
周颐睁大双眼,嗫嚅道:“周周……”
“你姓穆你知道吗?你不孝!你忤逆!”
穆周又敲了敲铁簸箕,“我下周就会去改姓,说到做到。”
“你敢!!!”
穆周从高处跳下来,将石头随手一扔。她之前将生日蛋糕交给夏晨帮忙拿着,现在去接回生日蛋糕。
“让一让,难道你敢对我动手吗?我可不是你的被监护人。”穆周要从穆宏徳身边走过。
穆宏徳执意不让,他还想找回场子。
洛伦嘉含着亦正亦邪的笑挡在穆周前面,居高临下道:“穆主任,你好。”
穆宏徳警惕地看他一眼,“你干什么?你是谁?”
洛伦嘉摸出手机,在穆宏徳面前解锁,指着上面一连串的图标,“这些都是我家企业做的。”
穆宏徳“呵”地笑出声来,“你不是在逗我吧……”那可都是千百亿的大企业。
而见洛伦嘉面色不改,穆宏徳迟疑地问:“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你知道穆周被选中的计划是洛施国先生赞助的吧。不巧,免贵姓洛,洛施国是我的爷爷。”洛伦嘉弯弯唇角。
“哦对了,我好像记得洛氏地产好像决议在f省招标,其中就有你们单位的主单位。我想,或许……您说呢,穆主任。”
穆宏徳脸色转白,“所以……”他好像明白了。
助芽计划本就是签了保密合同的,大部分人只知道模糊的大概,而对海伊中学并不了解。穆宏徳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但已经晚了。
他的手机响起,是厂长的电话。
在穆家老太太“狐狸精”“不下蛋的母鸡”“不孝顺”等骂骂咧咧的声音中,他只有满嘴苦涩。
周颐领着穆周和一众孩子们开道而去。
生日蛋糕盒子上的飘带在空中荡起,刺痛穆宏德的眼睛。
他恍惚间响起,似乎今天是穆周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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