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周身温热潮湿,好像浸泡在水中。

    身体也动不了,细细查探,发现自己竟许久没有呼吸!

    双手四处摸索,在肚子上发现了一根长长的、同样恒温的肉绳……

    她……好像在子宫里?

    总不能是做梦鬼压床了吧?

    正纠结中,发现外面——应该算是外面,如果她真的在子宫里的话——外面正传来谈话声,口音与姜问的乡音大差不差,竟意外听懂了。

    “朝歌,这回应该是个女儿了吧?”

    姜问的上方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母亲,生女生儿怎么说得准呢?”

    “唉,你这一胎要不是女儿,你舅舅还好,有你养老,可你那三个儿子可怎么办哟!”

    “母亲……”上方女子的声音也透出一丝担忧来。

    “若这一胎还是个男孩,我……我就再生一胎!”女子的声音到最后带了些决绝。

    “呸呸呸!你还要不要命了?女子生孩子要遭多大的苦!你为着家里那三个笨孩子,命也不要了?大不了以后让他们立男户,再让族里照顾着点,虽然会受点欺负,可谁让他们不是个女儿!”

    “母亲……”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制止。

    “好了,你别再说了。我知你心疼孩子,但我们大女子怎能耽搁在生育中?……说来说去,还是那河氏拿不出好种子!”声音这时透出一丝心疼,“可怜我女儿,竟遇上这些个没有好种子的男人!一连生四胎……这遭了多大罪啊……”

    “唉……”上方的声音也随之流露出一丝委屈。

    想她姜朝歌,二十三岁中进士,竟在生育上横遭挫折。罢了,若这一胎生不出女儿,以后他们兄弟四人……便自求多福吧。

    姜问一度怀疑自己听岔了,竟听到如此劲爆的对话。

    这重女轻男的对话,这狂野的说法。家庭构成中,竟然有舅舅,她“妈”还要给舅舅养老。她这是……穿越到母系社会了?

    也不对,那河氏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听着到是个男性,好像还是她“妈”的男人。这般称呼,多半在家庭里地位不高。

    接下来的几个月,姜问听到了更多事情。

    这是一个名为“东岚”的封建王朝,王朝中确实重女轻男。

    按理来说,男子的体格和力气都超出女性不少,在游牧文明到农耕文明的转变中,男子都占据优势,母系社会转变为父系乃至父权至上都是必然。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庞大的母系社会是怎样保留下来的。

    东岚王朝很奇怪。

    女性几乎占据了高层,朝廷之中几乎全是女性。据姜朝歌日常与人的谈话,姜问发现女性包揽了王朝所有智力劳动,而男性只能担任小部分体力劳作——比如码头搬砖。

    军中的小兵、小将领、小长官有部分是男性(这还是姜问根据姜朝歌的一个朋友,对某赵氏将领大骂“赵小嬴罗那个蠢才!只有一把子力气,根本不会动脑子!这些个男子在军中,真是延误军机的好把子!”才发现的)但上层的大将军、幕僚、军师只会是女性。

    似乎王朝中的男性天生蠢笨不堪,是只能用来做体力劳动的工具人。

    在这里,没有婚姻制度。女性生了孩子以后,孩子归女方抚养。有些女子玩嗨了后,孩子甚至不知父亲是谁,当然父亲是谁也不重要。

    舅舅在家庭中与母亲共同抚育孩子,掌管家庭琐事和侄子们的教养。贫苦些的家庭,舅舅会出去干些杂活,补贴家用。一些没有舅舅的家庭,要么有个姨母一起当家,要么就是母亲又当妈又当舅。

    若是家中有个姨母,等姨母去世后,两家就会分家,宗族也由此而来。

    而母亲大多有自己的事业,是家里的顶梁柱,负责赚钱养家,也负责教养女儿。

    她的“妈妈”似乎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经常带着她去上朝。

    因为官职不够大,姜朝歌从没有踏入殿内,姜问也无缘听见这个奇异封建王朝的帝皇的声音。不过想来也应该是个女子。

    姜朝歌因为怀孕,每次上朝都会被请去偏殿好好安置。偏殿会置备桌椅,椅子上铺上柔软的不知名动物毛皮,各桌上摆着应季的新鲜水果和软糯糕点,若是冬天还会有侍者送上一碗浓汤。

    偏殿之中似乎有好几个怀着孕的官员,她们的工作多因怀孕被帝皇减免,待在殿中无所事事,便磕着瓜子闲聊起来。

    “朝歌妹,你这胎快了吧?”坐在姜朝歌旁边的一名官员问道。她的肚子才刚刚显怀。

    姜朝歌摸摸肚子,脸上流露出一种愁绪:“是啊,若这胎还不是个女孩,我就不生了。家里那三个小子连带这个就交给宗族吧。”

    那官员吃了一惊:“呀,你决定好了?那日子可不好过,你不怕孩子受苦啊?男孩子都比较单纯,怎么应付得了宗族?以后说不定被哪家姑娘欺负了去!”

    立男户在东岚王朝,几乎与“绝户”划等号。

    男子是生不了孩子的,即使与其他女子欢好,生下来的孩子也只能跟女方姓。男子更不可能招赘,招来的女子大多是无所事事的无赖,干出三代还宗的事还是轻的,这种事男子的宗族也不好管,谁让孩子是女方生的呢。

    有一类女子最是恶毒,即使立好契书平等交易,写上孩子归男方,生出孩子后,便撕毁契书,借机入驻男户,侵占家产。拿出契书后,便撒泼打滚,说孩子是她生的,怎可以母女/子分离。朝廷怜惜女子生育不易,自不会为男子主持公道。到时候男方只能求助宗族,若宗族有权有势还好,若无权势,怕是要被人欺负死。

    更有甚者有“骗种”一说,这种女子多半与男方门当户对,跟男方如胶似漆一段时间,状似怜惜男户不易,立下“生一女归男方”的山盟海誓,到头来怀孕后将其一脚踢开,抱着孩子回家再不见人影。

    因此,大多男户都只能上交部分家产,依附宗族度日,死后遗产归还宗族。

    可是有些宗族指不定有多少腌臜事,若没人照拂,或家里没多少资产,轻则沦为宗族女子的玩物,重则直接被变卖。姜朝歌后面两个儿子连带肚子里这个,就是她买来的一个嫦姓河氏的男子的种。

    姜朝歌叹了口气,似是要将心中的担忧一吐而出,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不然呢?我总不可能为着孩子一直生吧?我已经三十九了,再生怕折了寿数,到时候谁给我母亲舅舅养老?

    再说了,我好歹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蒙圣上恩典容我一而再地生育,我总不可能一直让副官替我处理事物吧?

    还是我再努力努力,保不定还能向上爬一爬,到时给我儿多置办一些产业,分予宗族一些,好叫她们多上上心……

    文澜姐,你也是姜姓林氏,到时也请你女多照拂些。”

    姜文澜眉眼一挑:“你我可是出了六服不止,你不怕我闺女欺负你家孩子?”

    姜朝歌笑了起来:“欺负了好啊,欺负了就会多上心些。我家那三个傻孩子都长得好,你闺女就是借种都不吃亏!”

    姜文澜:“借种不行。你我是同宗族,到时候还不被人说嘴?你儿子还做不做人了?我女儿还要入朝为官呢!”

    虽说如今只要出了六服,同宗族也能借种生孩,但很少有人如此行事。偏僻地区的女男要是这样干,男子要被宗族浸猪笼,女子要关在祠堂里面壁思过,那孩子也会被溺毙了事。

    即使在朝都这样的首府,也会被人说嘴影响女子仕途。

    姜文澜觉得姜朝歌真是想生女想疯了。

    姜文澜:“你是盼着个女孩当家里的顶梁柱,我倒是不想再生育。生育吃的苦真不是人受的!那些男人倒是傻人有傻福,不必受这个气!我们女子不但要受苦,还影响仕途……想想就来气!我的差事都因为这次生育让姬姜夏那个小人给截胡了!”

    姜文澜其实比姜朝歌还要小五岁,但其官职比姜朝歌要高上不少,因此称呼姜朝歌为妹。

    因为姜文澜早有一女,后继有人,精力全放在教养女儿和事业上,所以一路青云高升。这次怀孕还是个意外,而且正好断了姜文澜一个升官机会,让她悔恨不已,时常抱怨当时与她春风一度的妘姚洛。

    姜朝歌听此,反倒安慰起姜文澜来。

    生育四次的她可太明白这种憋屈了。怀第三子的时候,她的死对头不仅拿着原属于她的差事在她面前炫耀,还口花花她的两个儿子,说她姜朝歌活该绝户!

    回头她就上了折子向岚帝哭诉,截了那人差事。

    姜文澜听到她的安慰,孕期情绪不定,忽然泪如雨下。她生育早,那时还未当官,后来仕途青云直上,哪受过这鸟气!

    姜文澜激动地握住姜朝歌的手:“朝歌妹,你也别太忧心!先不说你这一胎是女是男,万一你那三个儿子有谁过了测灵呢!测灵可是女男平等的!到时即便立了男户,周围人都要高看他们一眼,到时你给剩下的谋个小吏或小将的位置,即便没有姐妹撑腰,照样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你看那赵小嬴罗,不就是因为他同种哥哥赵大嬴罗二十年前过了测灵么,再是蠢才也在小将的位置上坐了近二十年!”

    姜朝歌却没有姜文澜这么乐观:“测灵哪是这么好过的?咱们朝都的姜姓林氏已经近二百年没出过一个了。我以前在家里祠堂中翻遍了族谱,也只找到二百年前一位祖姨母……”

    姜文澜拿出手帕擦了擦刚刚一时激动留下的眼泪,闻言问道:“那你买来的那个河氏呢?我记得他是嫦姓河氏吧,嫦姓过了测灵的可不少。洛林府那边向嫦姓借种的女子能从洛林府排到朝都来!

    说来你运气可真好,竟在人牙子手里碰见嫦姓的男子,虽说嫦姓河氏默默无闻,但到底姓嫦。”

    姜朝歌扯了扯嘴角:“我当初买来他也就是为了这个。可到底测灵一事飘渺无影,我还是实在点,只盼着生个女儿,谁知……”

    她当初买了河姞风,也只是借那没影儿的测灵概率保底而已,谁知河姞风竟拿不出女种来,实在是……

    姜朝歌默默叹了口气,想到家中河姞风因此事被母亲经常指桑骂槐,也对他生不起气来。

    只盼着女儿能出世,河姞风也能好过些。

    此时,姜问早在她们二人隔着肚子模糊的声音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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