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霖自从误解陈宴想要插足薄孟商和阿枝之后,对陈宴冷淡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不知怎么,她一直没离开魏京。

    不仅如此,她在魏京中积极赴宴,交游甚广,一年下来,没几场聚会是她不去的,于是很快便成了魏京贵族世家之中炙手可热的明星。

    不过陈宴没想到她连今天的宴会都来,今日宴上多是没有官职的小辈,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

    于是说完“人成虎”之后,陈宴便又问了句:“北梁侯怎么有空来这?”

    宋霖道:“我怎么会没空,我闲得很。”

    以杜冲的身份,从前自然没见过宋霖,此时顿时有些紧张道:“原来是北梁侯莅临,倒是咱们学生没好好招待。”

    宋霖笑了笑,道:“没必要,我也就是来凑凑热闹,没人认识我才好。”

    说罢望向人群中,瞥过“化妆”后的傅平安和洛琼花,上次见面也是一年前了,她没认出来,只是隐约觉得有点眼熟。

    “你们赢了有什么彩头?”宋霖问。

    杜冲闻言拍了下额头:“对了,没定彩头啊。”

    宋霖挑眉,瞟了陈宴一眼,淡淡笑道:“总不至于因为这些小打小闹,就叫郡主看上了你们。”

    陈宴听到这话,便也看出宋霖没认出陛下和皇后,但好像是真心误解了她想要攀云平郡主的高枝,顿时无语道:“我可没这个意思,都是被你们架上去的。”

    杜冲笑道:“只是热闹热闹嘛。”

    陈宴含糊点了点头,余光瞥见宋霖就在她身边站定了,心莫名加速跳动起来。

    鼻尖上浮动着淡淡的清香,似乎就是从身边飘来,隐隐约约勾动人的心弦。

    多久没见了?

    上次见面,似乎是个月前了。

    她是否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或者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呢?

    怔神间,宋霖眼眸转动,突然向陈宴望来,不期然四目相对,陈宴连忙移开目光,又重新望向傅平安和洛琼花。

    皇后自是在埋头苦算,汗水都打湿了脊背。

    陛下却是真不避嫌,直接在云平郡主身边坐下了,郡主还替她倒茶呢。

    别说王奉勉了,周围许多人的目光,都在冒出火来。

    陈宴自是知道郡主和陛下的关系,那是两小无猜相濡以沫,陈宴至今仍能记起郡主为了通知自己在北宫相见的消息,从树上故意跌下来,跌到自己怀里的情形。

    年幼久居深宫的女孩,却自有她的勇气和无畏在,至今想来,陈宴还是有些佩服的。

    想到往事,目光中不觉带出欣赏,宋霖发现了,冷笑着双手环胸,静静站住了。

    就在这时,一群年轻人之中,却匆匆赶来了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杜冲便道:“是刑教习啊,他是数科的教习呢。”

    穆停云也认识刑教习,见他过来,自然没拦,王奉勉便随着刑教习一起上前来,道:“在下看这题似乎有些争议,觉得还是叫真正钻研此道的刑教习来看看为好。”

    穆停云没意见,就把题递了过来,刑教习拿出算盘数棒,又用纸笔算了一下,最后在纸上写出了答案。

    就在这时,洛琼花也站了起来。

    这次她没前一次那么冲动了,没叫出来,反有些不确定道:“要不看看这个答案。”

    王奉勉见又是洛琼花抢先,没好气道:“总是验证是否对不对,那你验证个十次八次,岂不是猜都猜出来了?”

    洛琼花气道:“我是算的!”

    傅平安也皱起眉头来,问身边的穆停云:“……他叫什么来着?”

    穆停云听到这话,便猜到傅平安是被激起了火气,她本来只想玩玩,要是傅平安生气,这事情就闹大了。

    她忙一手拿起刑教习的答案,一手抢过洛琼花的答案,然后高举空中。

    随即笑道:“都是二百十,和书册里的也一样,这回总不会错了吧?”

    王奉勉望向洛琼花递上来的纸张,见上面果真是写着二百十。

    穆停云看着洛琼花,笑道:“是你赢啦!”

    洛琼花眼睛发亮,跑上来便紧紧抱住了傅平安:“我赢啦,我赢啦。”

    傅平安一愣,实在没想到这事会叫洛琼花那么高兴,好一会儿,手才也渐渐拥住了洛琼花的肩膀。

    洛琼花却已经松开了手,又想去抱穆停云,穆停云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肩膀:“你身上全是汗,不难受么,快去换件衣服吧。”

    同时她宣布:“如此,你们的比分就是二比一了呀,还有诗文和射箭,不过如今已经是午饭时间,太阳也太烈,便等到下午再进行这两项吧。”

    洛琼花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和炎热大汗淋漓,想到自己刚才就这样抱住了傅平安,顿觉尴尬,扭头望去,却见傅平安冲她伸出手来,说:“走吧,太热了,找个地方擦擦汗。”

    洛琼花把手递给傅平安,汗津津的手心便覆盖在了对方的手掌上。

    两人找了个房间换衣服擦脸,待换上了一身洁净舒服的新装之后,洛琼花低声问傅平安:“臣妾刚才是不是很臭。”

    傅平安笑道:“不臭。”

    洛琼花盯着傅平安的脸:“骗人,浑身大汗,哪能不臭的。”

    傅平安便说:“那许是久居庖鱼之肆,就不觉得臭了。”

    洛琼花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傅平安是说刚才人群密集,本来就很臭,登时笑出了声,又说:“确实,刚才那地方,本来就挺臭。”

    她又盯着傅平安的脸:“但是陛下,你可不能继续这个表情了,早上刚化完妆时,臣妾还觉得你变化很大呢,眼下却越看越觉得,你就是陛下嘛。”

    傅平安疑惑:“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这通身的气势,和在云平姐姐面前的样子,若是有心人,根本就看得出来你是谁啊。”

    ……

    这话说得不错。

    宋霖就看出来了。

    看到云平郡主倒茶,她就开始觉得不对,而后陈宴上前去特意先把这两人送到了房间,随后自己才去房间修整,这种表现,宋霖自然意识到了。

    这是个不错的借口,宋霖便敲开了陈宴的房门,开门见山道:“陛下和娘娘在微服私访?”

    既然发现了,再否认也不过是掩耳盗铃,陈宴把宋霖拉进房间,低声道:“可别叫别人听到。”

    手臂被紧紧拉着,又感受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侧,宋霖一阵心驰神往,却又在心中立刻默念——

    宋霖啊宋霖,可不能再这么上赶着了。

    但一抬头看见陈宴的脸,本来的打算又忘了一半,脱口而出一句:“你都移情别恋到郡主身上了,干嘛不考虑考虑我?”

    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陈宴也惊讶:“什么,你还没放弃?”

    后悔莫及的宋霖闻言一扬眉,气道:“什么意思,就这么看不上我?我差在哪?”

    陈宴又是惊喜又是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霖却想了想自己和阿枝还有云平郡主的区别,随即冷冷道:“行吧,你就喜欢那种大家闺秀,觉得我太粗野了是吧,我知道,我这个人不温柔,没看过什么书,雅言都说得都不标准,你们这群人,表面上看着恭恭敬敬,心里分明就是在嘲笑我吧。”

    陈宴道:“什么?谁嘲笑你?”

    “那些宗亲内眷,不都在私底下说,虽说我为人还算大方,家世背景也不差,但作为结亲对象,实在是下下之选么?”

    说到这,竟哽咽起来。

    陈宴一开始还以为宋霖是装的,结果一低头,对方还真是双目泛红,眼角带泪,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他们胡说八道呢,你的雅言说得哪里差了,你家中全是兵书,哪里又不看书了。”

    宋霖泪眼婆娑:“你老实说,我说话是不是有口音?”

    陈宴斩钉截铁:“没有。”

    宋霖道:“得,你都说假话哄我了,看来是真的怕伤到我。”

    “没……好吧,是有一点点。”

    “好呀,说真话了吧,不止一点点吧。”

    “你在乎这做什么,听得懂就行,朝中便是千石官员,都有有口音的。”

    “那你也嫌弃我,他们也嫌弃我,我就是从偏僻地方来的野人,就不配跟你们有关系,对吧,你说对……”

    话音未落,嘴被捂住了。

    当然,是用手。

    陈宴用手捂住宋霖的嘴,咬牙切齿道:“我哪里是嫌弃你,我是怕你嫌弃我!”

    宋霖眨巴了下眼睛。

    纤长的睫毛上落了一束阳光,将双眸照得清澈见底。

    这清澈的双眸之中,缓缓漫上一些泪痕和委屈。

    陈宴眼下忘记了什么身份阶级,只觉得心疼得要命,松开手捧住宋霖的脸。

    宋霖开口:“你终于移情别恋放弃了?”

    陈宴额角直跳:“不是,这事情是……”

    有点丢脸,说不出口。

    门口却突然有人叫:“陈府台,咱们要不要商量一下下午的事?”

    是杜冲。

    陈宴面露犹豫。

    宋霖却突然搂住她的脖子,往她的嘴唇上咬。

    陈宴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脚一崴一屁股坐下了,胳膊肘杵在了青石板上。

    宋霖:“……”

    陈宴忍住倒吸冷气的冲动,哑着嗓子道:“晚点再说。”

    ……

    休息了一个时辰回来,陈宴把手摔伤了。

    杜冲一脸心如死灰,洛琼花看了看陈宴,又看了看一边的面带愧疚的北梁侯宋霖,送感觉这两人有点猫腻。

    傅平安本来想说,那就一了百了走人得了,但是想到洛琼花胜利时一脸高兴的样子,又犹豫了。

    想了想开口:“反正已经赢了两局,下午先比诗文,诗文赢了,就也不用比射箭了。”

    压力来到了杜冲身上。

    这下子杜冲开始没信心了:“我、我没把握啊。”

    傅平安本来懒得说话,但想到洛琼花的告诫,就拍着他的肩膀和善道:“好好干,我看好你。”

    这么说完,拉着洛琼花走了。

    杜冲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陈宴。

    陈宴就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也拍了拍杜冲:“加油,若是赢了,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杜冲:“……什么?有那么夸张么,那若是输了怎么办。”

    宋霖替陈宴回答:“前途将一片惨淡。”

    杜冲:“……哈?”

    宋霖摆摆手:“哈哈哈开个玩笑,你加油。”

    扶着陈宴就走了。

    众人很快又集结在了那条溪边,穆停云也知道了陈宴受伤的消息,遗憾道:“这就是最后一局咯?”

    王奉勉道:“那多不美,若是王某侥幸赢了,岂不是平局么?亏得王某还特意拿了件宝物过来,想作为彩头呢。”

    说罢,拍了拍手,奴仆们端上了一件富丽堂皇五彩缤纷的珊瑚摆件。

    在洛琼花看来,这摆件比起宫中的还差点意思,因为显然在色泽形状上欠缺些,用颜料补了色。

    但这摆件一出来,周围还一阵惊叹,无论如何,这个年代一个如此完整的珊瑚,就已经价值连城了。

    王奉勉得意道:“这也算是王某的一点小心意吧。”

    他望向傅平安:“不知诸位可有什么简单的小物件作为彩头,不管大小价值,都是心意嘛。”

    傅平安还真没想到对方望向了她,于是也是愣了一下,半晌道:“你问我?”

    王奉勉道:“这不是,陈府台不能参赛了么,你们那边要不再出个人参加射箭吧。”

    傅平安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被人那么明目张胆的针对这件事,好像从来没有过,有点新鲜。

    穆停云处于人道主义,决定出手停止王奉勉的作死。

    她从手上拿下了一只玉镯,放在案上,道:“那就由我来出这个彩头吧,这镯子……可是天子御赐的。”

    陈宴心想:得,勉强还是算陛下自己出的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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