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澄叫人将傅枥带走之后,看着傅平安欲言又止。

    傅平安明白她的意思,开口道:“朕知道,醉酒之言,当不了证据,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不。”祝澄道,“臣只是觉得,陛下心中好像早有答案。”所以,问的问题都有的放矢。

    傅平安“嗯”了一声,也没说太多,只是招呼祝澄靠近,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直播间几千人猜了一晚上,最后总结出来的问题就这么几个,傅平安也想,先问了再问别的。

    结果刚问完,傅枥就睡过去了,这谁能知道。

    搞得现在直播间都在嘲笑她,说她酒灌得太多,没把握好分寸。

    傅平安只当没看见。

    最近,她很能开始无视一些弹幕了。

    她自然还有些自己的想法,这些想法是如今不会再同弹幕说的。

    其实她去见傅枥,还是想确定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那么恨自己。

    从前她曾以为,傅枥会和自己有相似的心情呢,那段在深深宫廷中沉浮的岁月,仰太后与摄政王鼻息而活,他们所过的,不是一样的日子么?

    原来完全没有。

    因为他们不一样,傅枥还有晋王。

    洛琼花见傅平安从暗室出来,目光飘忽地落到远处的山间,又收回来落在石阶上,空空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怎么的,洛琼花觉得傅平安的心情有些不好。

    但她摸不准是因为什么,想来想去,觉得只能是因为傅枥,再去回想,便想起傅枥竟然骂平安是没爹娘养的杂种,当时因为那烈酒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竟然没反应过来。

    她气得够呛,望向陛下,道:“陛下,您、您可得好好教训道隐。”

    傅平安愣了愣,扭头见洛琼花气得脸都红了,如霞光照脸,她不明所以,只答:“好,这是自然。”

    洛琼花觉得频繁提此事,也只会叫平安伤心,于是又转移话题道:“今日士子们在浩淼宫办论道会,陛下可要去?”

    傅平安本以为今天会花上一些时间,如今一看天色,却早得很。

    她想了想,道:“那就去看看吧,皇后也一起?”

    洛琼花眼睛发亮,点头如捣蒜,神情中的热情和喜悦感染到了傅平安。

    嘴角翘起,也忍不住露出微笑来。

    皇后是爱热闹的人,小时候就是如此。

    和她不太一样。

    但很有意思。

    ……

    浩淼宫中,众官员围坐于亭中,高谈阔论。

    说着说着,谈到陛下。

    “陛下今日不来么?”

    “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大的动静?”

    “陛下调动拱仪司,却瞒着我们,再过一阵,这朝堂之上,恐怕就没我们的位置了。”

    说这话的是少府属官尚署令朱巍,这话说得酸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又瞟到了坐在最边缘的孙绿枝。

    更酸。

    谁人不知,这疫病之事,是全权交给她负责的。

    在场的官员,多得是大族出身、素有才名的,陛下却跳过他们,用了一个内官。没法不酸。

    若是在魏京,少不得集结众臣弹劾上书,可因在潜梁山,又刚经过了疫病的阴影,陛下得天保佑的神迹,没人敢冒头说话。

    “陛下喜欢用常庸,无非是觉得他们听话、好用,跟条狗似的,给跟骨头就摇尾乞怜,可这治世驭民,到底还是只有我们能做。”

    这话说得太刻薄,就算认同的人,也不禁露出点尴尬的神色。

    便有人圆场:“管他呢,如今否极泰来,正该喝酒,山中秋景正盛,诸位大人可有诗兴啊?”

    朱巍喝了点酒,瞥见孙绿枝仍低头喝酒,不为所动,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心里莫名升起邪火来,举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孙绿枝跟前,开口道:“孙常侍,听闻你也是博学广知,不知道对行宫取名之事,有何见解啊?”

    阿枝本来想无视,眼下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平静道:“朱尚署一定是听茬了,在下只是念过几本书,识得一些字,博文广知的说法,和在下真是扯不上关系。”

    周围的人停下动作,看热闹似的投来目光。

    他们自然也是看不顺眼孙绿枝已久,如今自己虽然不敢出头,见有人敢出头嘲讽,也乐得袖手旁观。

    朱巍斜嘴笑着:“孙常侍谦虚了,对了,此等美景,正该赋诗留念呀,还未见过孙常侍的墨宝呢,快,也给我们开开眼界。”

    阿枝不说话。

    她识字都只是小时候田昐稍教过一点,字更是成年之后才练的,写得不好。

    不过眼前的刁难她都已经习惯了,听着便是了。

    实在听不下去,大不了躲着。

    正当她准备开口称身体不适离开时,边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景色虽美,却有人口吐恶言,臭不可闻,便不美了,哪还能作诗。”

    目光聚焦而去,是薄孟商。

    薄孟商本来是想坐到阿枝身边,可是阿枝却不愿意,说座次有顺序,是下令安排好了的,不可以乱了规矩。

    薄孟商只好坐到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上去,听到朱巍句句嘲讽指桑骂槐,早已气急,眼看着对方还不知足,都走到阿枝身前去,终于还是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了。

    薄孟商官职高,出身名门,朱巍被骂也不敢回嘴,僵在原地,沉默蔓延了一会儿,有人出声:“朱尚署为人直爽,没其他的意思,薄使君却口出恶言,这臭不可闻的人,未必是朱尚署吧?”

    语调讽刺轻佻。

    薄孟商望过去,看见王会钰。

    王会钰出身王家,小时候同薄孟商一起长大,他自然是不用怕薄孟商,因为若论官职,虽他低一些,如今只任左长史,但是是京官,若论出身,薄家已经没落,王家却如日中天。

    王会钰意味深长地望着薄孟商,道:“薄使君恐怕是蛮荒之地呆久了,什么是好东西都不知道了,眼光下降得厉害,还是说,山珍海味吃久了,也想吃点清粥小菜?”

    这话是在暗指,薄孟商和阿枝的关系太近。

    阿枝听到这话,微微抿嘴,垂眸望向桌案。

    薄孟商冷冷望着王贺钰:“在下不知什么山珍海味清粥小菜是在说什么,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圣人言,君子与其曲谨,不若疏狂,今日在下便疏狂一番,这数日之中,孙常侍踏遍周边数百里,不惧辛劳也不惧染疫,当日陛下下令之时,诸位都在,在下分明记得,无人应答,孙常侍才上前领命,诸位当日在怕什么呢?怕死?”

    “你!”王会钰涨红了脸。

    “怕死乃人之常情,只是为人臣者,为君为民才是功,不敢在陛下面前呈言,却在背后排挤同僚,鼠辈小人之行。”

    王会钰瞪大眼睛,气道:“她一个内官,也配称我们的同僚?”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碎冰般冷冷响起:“怎么,朕下旨封得官没用,得听你的?”

    王会钰动作一僵,手上的酒杯落到地上,慌慌张张跪下伏地。

    周围大臣亦是一阵慌乱,放下手上的东西齐齐伏在地上。

    傅平安上前,将王会钰身前的酒杯踢到一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后道:“如此轻狂,怎堪大任,来人,脱去他的官袍,拉下去打四十杖。”

    她又望向边上的朱巍:“你刚才笑得很开心啊,怎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朱巍颤声道:“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傅平安冷哼:“官降一级,罚俸一年。”

    朱巍应下,一时松了口气,却很快又冒出冷汗。

    不对,王会钰一定会迁怒于他。

    傅平安却懒得管臣下的这些小心思,掠国众人走到上首空下来的主位,道:“朕想看看,你们论道论得怎么样了,这样吧,就以‘成心’为题,写一篇文章呈上来。”

    “成心”在道家思想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前人的许多思想,都是围绕“成心”展开的。

    而“成心”最常见的某种注解,一是指天然的本心,二则是成见,偏见。

    很显然,陛下如今所指的,一定是第二种吧。

    酒菜撤下,侍从送上纸笔,众人奋笔疾书。

    洛琼花坐在傅平安身侧,一开始见众人神色各异,还觉得挺有意思,渐渐地,安静的环境令她开始发困,昨日后半夜未睡的苦果终于还是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然后头一点一点地往边上歪。

    终于还是落在了傅平安的肩膀上。

    本来正随意拿了本典籍在看的傅平安惊了一下,扭头看见睡着的洛琼花,顿时哭笑不得。

    琴荷忙上前,要把皇后扶起来,傅平安抬手,道:“拿个竹帘过来挡上。”

    竹帘拉起,将她们与臣子们隔开,傅平安这时才拍了拍洛琼花的手,低声道:“回去睡。”

    洛琼花没醒。

    看来是真困了。

    从傅平安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一截雪白的脖颈,细滑娇嫩,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泽。

    傅平安抬起手臂,本想推开洛琼花,洛琼花却伸手将她的手臂环住,睡得更舒服了些。

    傅平安停了手。

    她想,定是因为昨晚恶梦没有睡好,眼下才会困成这样。

    想想这也是因为自己安排的人不好。

    算了,让她睡一会儿吧。

    她环顾四周,见周围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满意点了点头,继续看书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的手臂有点酸了,文章也陆续都交上来了。

    她其实懒得看,只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下眼前的官员,于是吩咐王霁:“把这些文章都贴到行宫门口的告事桩去,叫他们自己评评,哪一篇写得最好,还有,今日他们都吵了些什么,回头写出来交上来……”

    一边这么说着,傅平安一边转动了一下微酸的手臂,洛琼花却终于因为这些响动醒了过来,然后猛然直起身,僵住了。

    她她她她睡着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但望向前方,却见面前多了片竹帘,把大臣们的视线挡住了。

    她松了口气,但很快控诉地望向傅平安,等她吩咐完事情,开口:“陛下为什么不把臣妾叫醒?”

    傅平安一本正经:“叫了好久,你就是醒不过来。”

    洛琼花闻言羞红了脸,垂下头去,却后知后觉想到刚才的姿势,意识到她居然一直靠在平安的身上。

    这下,脸红的原因又多了一层。yushugu

    傅平安见她脸颊粉红,像是熟透的果实,心中又想是被羽毛扫过,心浮气躁。

    她在心中默默诵念道经,稳定了心神,然后开口:“算了,回去休息吧。”

    洛琼花以为傅平安是叫她一个人走,正要拒绝,傅平安对琴荷道:“撤了竹帘,朕和皇后就先走了,就让爱卿们继续畅谈吧。”

    洛琼花只觉得心中熨帖,一片温暖。

    原来平安是见她困了,准备和她一起走。

    心底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然后开出花来。

    傅平安携洛琼花再次走到人群人群之中,却没有直接走向宫门口,而是拐了个弯,走到了阿枝的桌案边。

    阿枝不善文章,那么长时间只写了一点,见陛下过来,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傅平安却开口:“朕以为,善政自然好,但善治才是能臣。”

    阿枝心头一动,抬起头来。

    傅平安笑看着她,道:“爱卿觉得,行宫叫什么比较好。”

    阿枝咬唇,半晌鼓起勇气道:“潜梁山云雾缭绕,如仙山一般,书中说这世上有仙山名为蓬莱,不若就叫蓬莱宫吧。”

    真是直白。

    傅平安却点头,赞赏道:“此名甚妙,正合朕心,就叫这个吧,孙常侍取名有功,赏。”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将欣羡的目光投向了阿枝。

    洛琼花想:其实平安对她喜欢的臣子,都很好呢。

    她特意来问阿枝这样一句,无非就是想要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对阿枝的恩荣。

    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来——那平安对自己的好,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念头没能多想,因为傅平安已经往前走了,洛琼花连忙跟上,随她走到了宫门口。

    然而没走几步,却见远处有人快步跑来,高声道:“参见陛下,魏京有急报!”

    傅平安挑眉,之前在此处打开了这急报,随后脸色便沉了下去。

    魏京亦有疫病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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