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转瞬过了三载。

    要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东隅国运历经这三年亦是多了许多变数。

    奇的是东隅国日渐衰退的国力竟有了和缓之势,听闻是出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将才,才三年便接连端了东隅国内好几处为祸多年的匪窝,连那夷人管控的西边故土上最大的匪首都被端了去,又将那从那几处匪窝掳来的民脂民膏全数拿了出来买了几万担粮食,带着将士们直接在饥荒之地支了摊子施粥。

    在数以千计的灾民得以回转之际,这位小穆将军的名号也是愈打愈响。

    连带着新都对着这位小穆将军也转了口风,从前提及他只道是“护国将军竟出了如此不肖子孙”,到如今绝口不提之前所说,口口声声只道“虎父无犬子”。

    风向变幻之快,令人咂舌不已,却也是东隅都城几十年如一日的“人文胜景”。

    不过这些似乎都与新都腹地“那条巷子”里的人家无关。

    夜一如往常般静谧,墨色没进巷子里将一切掩盖了个干净,连鸟虫声也鲜少听闻,只能浅浅听着些巷尾更夫敲打的几两梆子声。

    这巷子里各个人家的门槛都高得吓人,门边的辟邪兽不是狮子便是麒麟的,便是那门上的铺首大多都是鎏金的,瞧着便知这巷子中住着的必定都不是等闲之辈。

    偏是巷子把头的那家匾额与其他家不同,横在梁上的匾额只写了“别苑”二字,这字这匾额的用材却好似比别家的简陋些,瞧着那门便让人觉得里间应当不比别家气派的,但纵使“不气派”却也是三进三出的别苑。

    如此夜深人静之时,这别苑里却悄悄摸出来两个漆黑的人影,这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佝偻着身子踮着脚鬼鬼祟祟的,细细看才知不是什么神怪,倒是两个全身裹着黑布的人,细看之下除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其余的一切都被黑色的布料给裹了个干净,只是细看之下那墨色的布料却染得不均匀,有深有浅的像是被墨泼过一样。

    只见跟在后头的那个黑影走了几步便拉住前面的,听声音却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只听她忙不迭地哀声劝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却见前面那个黑影转过身来,一双凤眼水波流转之间熠熠生辉,偏生那眉毛上挑带着英气,冲破了那双眼里的风流媚意。

    只见她拍着那女郎的手,劝着道:“你且放宽心,此次我都瞧好了,就在这儿翻墙,绝对没人发现咱们。”

    “您可得了吧,上次您也是这么说的。”后头那个叹了口气,将围住口鼻的墨色布条摘了,露出圆圆的脸庞,一对杏眼满是委屈的瞧着前面的那个。

    细看下后头这位不是碧玲却又是谁?

    只见碧玲扯了布条,深呼吸了几口新鲜气儿才缓过气儿来,紧接着问道,“小姐,您这次不会还是拿墨染得布料吧?味儿怎么这么冲?”

    前面那位却攥紧面上的黑布,细细放在鼻尖闻了闻,才道:“漆树汁液啊,我怎么没闻出来味儿?”

    碧玲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又不确定地低下头又贴近布料闻了闻,这才发觉出不对来,只听她控诉道:“小姐,绝对是你让我揣的那卤鸭的味儿!”

    “嘘……别说话!”周鸾低喝出声,随即轻敲了一下碧玲的脑壳道,“若是被人发现,咱俩就惨了!”

    碧玲揉了揉脑壳,不情不愿地捂好嘴,与此同时又不禁腹诽道:“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发现了,哪次有甚么严重后果?天可知道背后的那位主儿有多舍不得罚小姐,怕阖府上下也就小姐一人不清楚不明白的。”

    只是腹诽归腹诽,碧玲也不会将心中的这些再讲与小姐听,毕竟这些年小姐身边也不乏来说和劝导的,小姐听了也只是一笑罢了,哪一次又见她入了心了?

    碧玲叹了口气,她算是知道些内情的,小姐经历的那些又可是寻常人说和说和就能原谅那人的?

    这二人就这般,一个只着人来伺候自个儿却不见个影儿,一个只成天装傻充愣强装不知。

    府中的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知这两位主儿打什么哑谜。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见那位爷迟迟不来,府里下人不免也传了些流言,对小姐也轻视许多。

    这些小姐都看在心里,却又乐在脸上。

    碧玲曾为此不忿,却听周鸾说:“他们轻视还不好?轻视就不必看着我了,咱们俩就能趁早翻墙逃出这见鬼的大宅子,到时候咱们占山当山大王去。”

    碧玲知道小姐只是说说罢了,她早就武功尽失不说,即便这两年日日操练也不过和柔弱些的女子力气一样,便是水桶抬时也困难些,又如何当得了山大王?

    她偷见过小姐跟着别苑中的厨娘学做吃食,怕是想以后支个摊子也能养得起自己吧?

    碧玲也找了些别苑里女红好的丫鬟学了许多花样子,她也想着,若是哪一日小姐真逃出去了,她也跟着卖些织物秀品补贴着,总之两人总归饿不死的。

    碧玲回忆着,却又被周鸾再一次带到熟悉的后罩房,只是这次周鸾换了个翻墙地点,率先挤到后罩房与围墙的夹缝中,又用手比划着同时小声地道:“这回还是像之前几次那样,只不过这次换我驮你,你试着爬出去。”

    碧玲看着周鸾挤在墙缝里动弹艰难的模样嘴角一抽,与此同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拒绝道:“别了,奴婢怕还没翻过墙就摔死了。”

    周鸾撇嘴道:“碧玲,你不信别人也不能不信你小姐我呀!真的,我现在力气真的回来不少了,你要知道,那每天早起晨练可不是白练的!”说着还特别不服气地举了举拳头。

    “可别可别,前两天您说您气力恢复了,说什么想扛鼎试试,结果呢………”碧玲哀怨地半抬起自个儿的胳膊,“最后还不是奴婢冲过去推了,您才没被那鼎砸死。”

    周鸾刚开了口,正想挽尊,就听得高墙之外有人嗤笑了一声。

    “呵,这是谁家的小娇娘,声音竟这般好听,趁此良辰美景不若爬出墙来与本少爷一叙?”

    这般倒是个嗓音故作深沉的郎君,说出的话却浮浪得很。

    碧玲闻言一股子怒气忍不住涌上喉头,叉腰便骂:“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登徒浪子,竟如此孟浪!三更半夜之下,三丈院墙之外,就敢如此调戏良家妇女?也不怕闪了腰子咬了舌头。”

    碧玲骂完,周鸾忍不住给她比了个拇指。

    真的,周鸾对碧玲骂人技术的提升表示叹服,倒是她自己,憋在这别苑里久了找不到人练手,骂人都生疏了许多。

    可惜,碧玲这话骂一般面皮的男子够用了,只是对于现下墙那头的那位却没什么效用。

    只听得那高墙之外的男子闻言又笑了几声,便道:“呦,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小娇娘,声音如此脆生,听着小爷我倒开怀得很呢。”

    碧玲还真没遇到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硬生生愣了半晌,才又重拾信心,骂道:“放你娘的屁!我看你是找打!我家小姐可是当世第一侠女!信不信我家小姐直接运个轻功飞出这院墙,直接提拳把你打个半死?”

    在旁边听她吹自己吹得天花烂坠的周鸾心道:“呃……倒也不必这样吹。”

    只不过话都放出去了,碧玲也是为了喝住对方,周鸾也是配合地咳嗽了一声,大有侠女自谦风范。

    只是还没等她自谦之词说出口,就听墙那边的男人幽幽地道:“嗯?我怎么听说,你家这位小姐现在武功已经全废了?现在她怕是这三丈的院墙都飞不出来吧?”

    周鸾:“你放屁!”

    碧玲:“你放什么……蕨词!”

    提到这武功尽失的事儿,主仆两个是个顶个的不淡定。

    照周鸾以前的性格怕是直接上去揍两拳了,不过诚如墙外那男子所说,她现在连墙都翻不过去,又诓论揍他丫的了?

    周鸾压下怒火,从牙缝里崩道:“公子怕是在这儿听了许久了吧?”

    “唔。”外面那男子承认得倒是快,并没有半分因听了所谓的女儿家深闺秘话而面红之感。

    周鸾嘴角抽动了下,又道:“不知公子来这是所谓何事?难不成只是路过?”

    那男子生像是听不出她言语中的讥诮,声音如常道:“唔,刚和友人喝完酒,也算是路过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小娘子们之后有空再聊。”

    周鸾心中还有疑问,听这男子要走,也不顾会不会被人发现了,连忙高声道:“等下!还想问公子,如何知道我武功全失,你认得我?”

    可这些疑问却并未得到回答,反倒是听到那男子“呵”了一声,随即便是马蹄渐远的声音。

    听到外面那人走了,周鸾彻底淡定不起来了,直扒着墙扑腾着高声骂道:“呵个屁啊?小娘子个屁啊?你才是小娘子!你全家都是小娘子!”

    周鸾这夜骂了许多话,却是这一时间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一语成谶,甚至很久之后再见到这位登徒浪子,还真得管她叫一声小娘子了。此为笑谈,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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