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周鸾抬起双手,那双空洞的眸子在沾上手中鲜血的那一刻倏地收紧,方才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也一刹那惨白。

    闷雷在天边炸响,翻滚的浓云如同滔天的恶龙在其中咆哮。那柳树梢头迟迟不落的柳絮,也终于被震颤下来,被席卷而来的风裹挟着远了。

    穆寒年上前揽住她的肩头,微使了力将她搂入怀中。

    “你是自保。”他的唇贴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又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那是人命。”周鸾额头轻靠在他胸膛之上,双眼死死盯着沾上血的那双手。

    那双手上的血迹已然凝固,嫣红的血仿佛蜿蜒的伤口一般死死刻在了手心上。看着那血色便足以令人触目惊心,似乎也是在提醒周鸾,无论如何,她要了一个人的命。

    闷雷炸响在头顶,风势更大好,柳枝狂舞着似乎也要随风而去。

    哗啦一声,雨倾盆而下,溅起半尺尘灰。

    周鸾的身子更加颤抖,不知是被雷惊到还是被那双染血的手惊到。

    “我当真是矫情了,偷了他佩刀的那一刻,就知道了结果,却又在这里说这些……怕是于安虎若是魂魄尚在,都得说我这是狐狸给兔子哭让,着实假得很。”

    她的唇边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可身子还是忍不住地抖,那种颤抖仿佛是从心尖儿透出来的。

    一双大掌不期罩上她的双耳,周鸾身子一顿,抬起脸来,只见那双唇和脸色一样苍白毫无血色。

    穆寒年眯起眼眸色宛如幽冥般深邃,他双手使了力道,迫使她仰起头。

    “周鸾,是你的心不够狠。”他说着,“这世道心不狠也就只有丧命的份。”

    穆寒年说完便俯下身子,他偏过头,将温热的唇印上了她的。

    那吻轻轻浅浅,却又偏生带着灼人的温度。

    周鸾似是被烫到了一样,身子倏地一颤,那双眸子终于凝了焦。

    眼前的穆寒年双眸轻阖,长睫挡住思绪万千,只能从他的动作中告知出来那份轻柔的珍重。

    她心尖一颤,一股子暖流也从心口出淌了出来,直至四肢百骸接连回暖。

    只见他的眸子微微睁开,微微抬起唇轻声道:“闭上眼。”

    周鸾此刻像是提线木偶般听话,闻言竟就这般乖乖的闭上了眼。双眸闭上其他感官异常敏感起来,她只觉唇上又是一暖,鼻息喷薄在她的脸侧,温吞缠绵。

    雨幕之下,二人此刻心中却不做他想,只将对方抱得紧紧的仿若两藤相缠,除非拿刀斩断否则将一直这般缠着直至死亡。

    这夜穆寒年终究睡回了自己的床榻上,只是衣服穿得很是整齐,他怀中抱着周鸾,而周鸾却一直拧着眉好似被什么噩梦魇着了般。

    他抬起手臂摩挲了下她的后脑,唇轻轻贴上她的鬓角。

    “没事,我陪着你。”他轻声低喃道。

    关于周鸾的事,他大体查清了,只是现下的时机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等以后吧,等他此行任务完成,等周鸾情绪稳定下来,等……

    其实,他倒是希望周鸾永远不知道那些事情。

    直至夜半雨霁风歇,周鸾眉心才微微舒展开,而她身侧的人瞧着她的目光是令他自己都心惊的柔软。

    ……

    这夜,于安虎被杀的消息,就如同秋后的蚂蟥风一般地传了出去。乌岩山得了消息,上下惊怒,惊的是勾连于安虎之事竟然被黑虎岭少当家发现了,怒的是无法里应外合直接夺了那山头。

    与其等着事情败露后黑虎岭的反扑,还不如直接先下手为强。

    当夜乌岩山整顿旗鼓,带着八成的人连夜奔袭黑虎岭。

    百十来人像夏日翻开石头后的潮虫,从四面八方涌上山顶。

    黑虎岭虽有防备,但还是今日知道乌岩山与于安虎勾结的事,做的准备也不完备,且也没人能想到这乌岩山的人会这般的急,今天夜里就攻上山来。

    夜里那乌岩山的头目就在山当间叫嚣着。

    “我乌岩山本想和黑虎岭结好的,谁料你们那个少当家。竟然诬陷于兄弟与我,甚至都不待于兄弟解释,就将其斩于刀下,此举实属不义。”

    “我今日就想问问黑虎岭大当家,你们这少当家如此作为,就这般轻拿轻放如此作罢了?”

    站在那乌岩山头目旁边,瞧着军师模样的人,也跟着叫嚣道:“就是,与兄弟的命不是命,偏生那个娘们儿的命就是命了?在我们乌岩山,这种兄弟阋墙的情况,最起码也要一命抵一命。”

    “一命抵一命!”

    “抵命!”

    “抵命!”

    那叫嚷声此起彼伏的。

    玉容又带着青黑的眼眶扬声道:“各位兄弟,有误会明早我们可派人前去解释。这大半夜的在山门前叫嚣却是为何?”

    可乌岩山这些人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只要不是黑虎岭大当家樊氏亲自出面,不论是谁,他们都坚决不给面子。

    玉容的声音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叫嚣给盖住了。

    且乌岩山这帮人依旧慢慢向山顶移动着,玉容无奈只得去请示了樊氏。

    不多时,玉琴便扶着樊氏的胳膊走了出来。

    樊氏刚一出面,那乌岩山的头目便起了个手势,那群人才齐齐止住声音。

    “李兄,今日太晚,改日我定会派人登门致歉。”樊氏说出的话倒是和玉容方才所说如出一辙。

    乌岩山头目闻言,便道:“樊当家这意思,是保你那个义女了?”

    樊氏笑道:“此事还未查清,若真是鸾儿不义我定不姑息。可这毕竟是我黑虎岭的家事,如何处理也应当是我黑虎岭说的算的,却不知李兄今夜到底所为何事?怕是不知是为了个于安虎鸣冤吧?”

    “既然樊当家非得将事儿瘫到明面儿上,那我便也直接些。”说罢,那乌岩山的头儿直接挥手。

    只见数百土匪亮出尖刀嘶吼着向前冲来,那真的是见人便砍鲜血成河。

    这兵戟厮杀声竟是直至天明方歇。

    此间,周鸾一直在床榻之上酣睡着,关于外间的事一概不知。

    而穆寒年倒是一直侧耳听着那些厮杀声,内心却掀不起半分波澜。

    这种厮杀声他听过太多了,就算是伴着这声音入眠也是使得的。

    只是周鸾之所以睡得这么沉,还是因为他在睡前递给她的茶盏里下了点安眠的东西。

    “好好睡吧,其他的,不必管了。”穆寒年将她脸侧的碎发拨开,吐了口浊气说道。

    翌日,昨日的血色燃就的石板都被昨夜那场大雨清扫一空,而陈列在泥土↑逝去灵魂的躯壳,此时也像个破布一样,被人叠罗汉似地丢弃在一旁。可饶是处理过,空气中弥漫的腥气依旧掩盖不掉。

    周鸾醒来时,还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次醒来头脑意外的晕沉,她也没当做什么要紧的事,揉着太阳穴起了床。

    而窗畔却不见穆寒年的身影,倒是见屋子里唯一的圆桌之上,盛放着一碗青菜素粥旁边的小碟里还放着半颗鸭蛋。

    她揉着狂跳的太阳穴,坐在桌前扒拉了两下素粥却全无胃口。

    过了半晌,周鸾又觉察出些许不对劲儿来,譬如说今日外面格外地安静连说话声都听不见,譬如昨夜下雨今日空气应当闻着都是草木清香现在却浑浊不堪,就好似泥土里混了血水一般。

    怎么回事?

    周鸾飞速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又随手裹了一件外袍便走出门去。

    这一出门诡异感更甚。

    穆寒年住的这地方距离浣衣和其他活计的地方很近,所以早起来会很吵,即便知道她这个少当家住在这儿这些人刻意注意了自己的声音,可多少还是能听到几声脚步或者几声窃窃私语的。

    只是今天……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整个山寨就如同死了一般寂静。

    周鸾拧眉,朝着往日山寨里人最多的路上走去,可这一路上却只看到零星一两个人,见到她也躲得远远的。

    这……怎么回事?

    难不成昨日趁大当家寿宴直接杀了于安虎,义母就彻底厌弃了她,要将她赶出黑虎岭了?

    周鸾心中一沉,脚步一转向着东边樊氏的住处走过去。

    即便是被驱逐出去,她依然会去见樊氏最后一面,磕头谢她这些年的养育恩情,只是怕是没机会再报了。

    周鸾心中思绪万千,却在路口转角处,见到了相当骇人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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