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李万里陆续道出了另外两名死者的身份。

    高腐烂尸身是从祥符县来串门的宋寡妇。

    十四天前,李万里去山边割猪笼草,在路上碰见了宋寡妇。

    宋寡妇私下里卖身做娼已有两年多,见着李万里年轻强壮,她便扭着腰肢勾引他,想跟李万里成一桩生意。李万里频频闪躲,宋寡妇勾引不成便恼羞成怒,笑话李万里长得高大,却是个无能的男人。

    李万里骤然发疯,用捆猪笼草的绳子奸杀了宋寡妇,狠狠让宋寡妇见识了他的“厉害”。

    事后刚好有人从附近路过,李万里慌张之下,就将宋寡妇的尸体裹进了猪笼草里,藏在车上。然后他就一路赶车,到了张财主家的猪圈,将尸体藏进猪圈旁的地窖里。张财主家的猪这一年来都由他一人来喂养,地窖是他半年前发现的,没见人用过,李万里便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地方。

    李万里在这次杀人之后,得到了异样兴奋的畅快感感,感觉生活中所有的压抑和不忿都在那一刻抒发了,很爽快。次日再见宋寡妇的尸体,让他再次想起她曾经羞辱自己的话,李万里便气冲冲去寻了一块一头尖锐的石头,狠狠砸烂了宋寡妇的腹部,又是一顿泄愤。

    “为何非要砸她的腹部?”裴鹿质问。

    “开心啊,爽快!”李万里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脸上闪烁出兴奋,“大伯说得对,女人都是浪荡的贱种,与其玩完了让她被别人玩,怀别人的贱种,不如玩完就杀,捣烂她的肚子!”

    李万里的生母就在公堂门口旁听,闻着此言,气恼大哭:“天杀的,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详审之下得知,李万里的大伯因妻子偷情,曾亲手杀妻,李万里刚好目击。于是便有了李大伯让李万里保密,“教育”李万里的那一番话。

    李大伯是李家的族长,在家族里相当有地位,几乎说一不二,李万里的父母皆以他马首是瞻。当时年仅十岁的李万里很崇拜李大伯,也认为大伯说的话该听从,都是对的。

    出了案中案,裴鹿自然要过问李大伯的情况。李大伯在三年前就病故了,其孕妻之死则在十三年前以失足坠崖而亡定案。

    “倒叫他侥幸逃脱了。”裴鹿气愤叹道。

    程戡坐东旁听,未语一言,唯有拇指在不停地摩挲了玉扇扇柄。

    接下来,李万里还是像交代任务一样,阐述另一位被害者的身份,是村里张屠户家的痴傻小女儿。选择对她下手的原因很简单,他认为自己当时完全摆脱嫌疑,而孟铁牛又被他设计成为在逃凶手,所以就想在那时候再找点刺激。简言之,他当时已经杀上瘾了。

    李万里奸杀李翠翠的原因,则更令人发指。

    那天李翠翠去汴京卖鸡蛋,李万里故意在晚一些时候去割猪笼草,就是想顺路接女儿回家。好巧不巧,他再姻缘河附近,看见了李翠翠跟邻村姓陆的穷小子抱在了一起。

    在二人分开之后,李万里怒极质问李翠翠,骂她伤风败俗,李翠翠反而哭求李万里成全他们。在这一刻,李万里乍然意识到李翠翠也是女人,也果然如大伯所言一样,是个浪荡贱种。

    “与其叫她便宜了别人,倒不如给了我这个辛苦把她养大的爹——”

    “你住嘴!我求了,给我住嘴!你这个畜生!”李万里母亲崩溃大喊,她吼得整张脸涨红得发紫,脖子青筋爆凸,喊到最后她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像是缓不过气儿来了。

    叶萝从随身背的布包里掏出一个纸袋,罩住李母的口鼻,避免她换气过度,出现呼吸暂停的情况。

    她一边拉着李母远离公堂,一边让李母跟着她有节奏的呼吸,李母发紫的脸色才渐渐有所好转。

    “多谢叶仵作。”李母不住流泪,“我造孽啊,生了这么混账禽兽不如的东西出来。我怎么有脸活啊,该以死谢罪去!”

    “不行就搬家吧,恩断义绝不认他,为个畜生死就太蠢了。”叶萝冷静的建议,让李母愣了愣,然后感激连连点头应是。

    李父和李家其他兄弟都过来了,搀扶着李母。

    “叶仵作说得对,这畜生我们不认,他根本就不是我们李家人!”

    李父受的刺激一点不比李母少,嘴唇紫着,声音颤抖着,走路跌跌撞撞,要儿子们扶着才行。

    “走,咱们回去,再不走我这老命也要交代这了!”

    “叶仵作,到你了!”梁秋刀悄声喊叶萝。

    公堂审案,禁止喧哗,李父李母年纪大了,裴判官酌情不与他们计较,但他们自己人可不行,要守规矩。

    李万里看了一眼走进公堂的叶萝,便垂着眼眸,语调没有起伏地再度开始交代经过。

    “我捉到叶娘子是偶然,当时我想抛尸,把这个浪荡贱种晾给世人瞧瞧。

    那日黄昏,大碗村东十里的那条路上,我隐约看见前头有黑衣人和几名身穿锦缎料子的男人在对打,那刀白花花的闪得很快,我猜到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说不定是什么权贵人家的争权内斗,我就赶紧驱骡车掉头换了一条路。

    等到天黑后,到歪脖松那里弃尸,我发现车里多了一名脏兮兮的女子。这才回忆起来,之前我停车的时候,后头车厢突然晃了一下。”

    李万里扭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叶萝,“想到她可能就是那伙人打架的缘故,我没敢招惹,挂好翠翠的尸体,就给她丢在那了。早知道她长得这般玲珑貌美,我当时真该冒一次险!”

    梁秋刀受不得李万里瞧叶萝那种猥琐的眼神,一木杖打在他后背上,呵斥他规矩些。

    裴鹿向叶萝求证:“你可有印象?”

    叶萝摇头。

    “这般说来,你手脚的捆绑痕迹并非是李万里造成。”

    这一点倒是有些说得通了,不然以李万里那疯狂残忍的作案手段,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哪里可能会在劫持了叶萝这样貌美女子后,忍住没对她动手。

    再有,这些天叶萝在开封府展现的学识,也表明她曾经受过很好的教导,知书识礼,出身不俗。

    叶萝知道李万里在撒谎。李万里刚才看她时,眼神隐隐带着几分戏谑意味,她都感觉到了。如果情况真如李万里所言,之前张财主和曲广博就不会考虑要杀李万里灭口了。

    在认尸之前,李万里根本就没见过她。

    他为什么要编故事撒谎?

    叶萝现在还处在“失忆”的状况中,没有办法直接去反驳李万里。

    本打算在公堂对质时,给程戡露破绽的计划失败了。

    叶萝在离开公堂后,程戡也跟着出来了。

    “过去的事莫急,会慢慢搞清楚。”

    “嗯。”叶萝点点头告辞。

    王邢和朱如兰早已等候在尸房。

    看到叶萝回来了,王邢无奈转达张判官的吩咐。

    “烦劳叶娘帮忙,将康氏所吞的金子取出。”

    叶萝大略猜到了,是这朱如兰走了什么人情关系,让张判官开了口。

    “取可以,得有个字据才行。”叶萝写了一张免责书,让王邢作证读过之后,朱如兰签字画押。

    朱如兰在画押之后,又确认了一遍纸上内容。

    “给。”叶萝将盛有两块沾血金块的陶碗递给了朱如兰。

    朱如兰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有点难以直视金子上的血,“这、这么快?能不能帮我把上面的血洗一下?”

    叶萝转眸问王邢:“张判官可吩咐我要把金块洗干净?”

    “没交代。”王邢配合道。

    叶萝坦率回看朱如兰,意思表达很明显,这不是她分内的活计。

    朱如兰没想到这漂亮的女仵作竟如此难相处,他竟还莫名有点怕她。他抖着手,用帕子裹住碗里的金块,就匆匆走了。

    “人去世都讲究留个全尸,他再妻子死后就迫不及待让人剖腹,是有些无情。不过那两块金子确实值钱,他家负债了,此举也不算太过分,你怎么好像对他很反感?”王邢有点疑惑。

    叶萝:“必有内情,不信你查,输了我请你吃饭。”

    那朱如兰明显有表演人格,很像是个渣男。就算没排查出他有问题,她最多也不过损失一顿饭。

    “饭我不要,你戴的这玩意儿挺新鲜,也送我一副?”王邢看中了叶萝的戴的乳胶手套。

    “成交!”

    傍晚下值,程戡便去周二娘的肉饼摊吃饭,忽听一记熟悉清甜的女音要羊肉饼。程戡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玲珑的身影。

    尽管她带着帷帽,程戡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叶萝。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慌张一瞬,连饼都不要,就匆匆要逃。

    “走什么,过来坐。”

    “程、程通判,”叶萝故意装作被抓包的心虚模样,尴尬地坐在程戡对面。

    程戡又点了猪肉、鸡肉和虾仁肉饼,令周二娘一遭给叶萝上了。

    叶萝愣了下,主动跟程戡赔罪:“对不起,我在孝期竟不忌口——”

    “无碍,我当没看见,她家的虾仁肉饼内有乾坤,你尝尝看。”

    叶萝:“???”

    哥们,这是我特意给你露的破绽!你不看的吗?你不质问的吗?怎么还主动投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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