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行哽住。

    好生伶牙俐齿!

    他所言不过是个比喻,臭丫头却当真事儿般跟他计较,偏这样他没办法反驳。

    可真是气死他了!且等他回头缉拿了凶徒,看他怎么狠狠收拾她!

    张立行还在怄气的时候,叶萝已经骑上了马,鞭子一挥,策马走了。

    张立行:“……”

    其余众人:“……”

    就这么走了?人都不带?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去缉凶?

    叶小娘子胆大如虎,太猛了。纵然是男儿,恐怕都未必会有她这样的胆量。

    程戡当然不会允许叶萝单独行动,他马上喊了声“财旺”。财旺会意,立刻骑马跟上了叶萝。

    财旺毕竟只是程戡私人的随从,若只他一人单独随行叶萝,事后被外人知悉只怕会落下口舌,所以程戡又安排了梁秋刀和另外两名衙役也跟着叶萝。

    张立行赔笑着跟程戡道:“叶氏是个蠢的,又能作,让程通判看笑话了。”

    程戡冷瞥一眼张立行,“我是该好好看笑话。”

    话毕,程戡就转头吩咐裴鹿两句,便带着马氏等人先行返回开封府。

    张立行怔愣了一下,他觉得程戡刚才跟他说话的语气有点怪,但瞧程戡神色并没恼怒,那可能是自己错觉了。

    论起查案,开封府里谁会比他更有经验?他可是在开封府里当任最久的判官,断案经验最丰富。张立行觉得程戡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看他的笑话,他那句话肯定是针对叶萝说的。

    对手是叶萝,张立行一点感觉不到威胁。查案又不是看谁跑得快,关键在用脑子。等他抓到了凶手,他定会狠狠惩办前后两次都不敬他的叶萝。

    第一位出现在歪脖树的死者是李翠翠,其父亲李万里报案时间较晚,有些不正常,询问他原因,说是以为女儿去了姑母家住,还说女儿以前也有不告知就在外留宿的情况。但李万里说这些话时有些支支吾吾,看神态语气很像是在撒谎。

    张立行随即派人向李万里的妻子求证,却得知李翠翠从没有过不提前告知便在外留宿的情况。

    显然,李万里在撒谎,这其中必有隐情。

    早前大家便分析过,凶手极可能仇视女人,才会砸烂女人的腹部进行报复,将她们的尸体赤身展示在路边。张立行就侧重梳理了李翠翠的人际关系,让人去大碗村深入调查了李万里的情况,以及所有与李翠翠有过矛盾的人。

    出现在歪脖松下的腐尸,目前身份还正在排查中。因为尸体高度腐烂,没有衣饰证明身份,所以目前还不能确定腐尸的身份。

    从半个月前报失踪的女子名单里,张立行发现有一位姓陈的十七岁女子,也跟李翠翠情况一样,去了东京后再没回家。

    该女子家住陈家村,距离李翠翠所住的大碗村不过十里远。

    陈氏在村里的风评并不好,其母是寡妇,早些年便靠做暗娼卖身为生,后来陈氏便接替了她母亲的活计,也靠此谋生。

    失踪那日,陈氏便随一名外地客人一起去了东京,按道理次日她就该回来,但自那日之后她人就不见了踪影。报失踪后,衙门也没能寻到与她同行的那位客人。

    张立行怀疑,腐尸的身份便是这陈氏,凶手可能是与她同行的客人,也可能是她以前的嫖客,而这位嫖客八成或许与李翠翠也有关系。

    他有种预感,只要梳理清楚这两名被害人与身边人的关系,便能够找到凶手。

    当然其它可能性也不能放弃,今晚凶手出现过,若能成功追捕最好,便省得再去麻烦地调查了。

    张立行尽可能动用所有人马,按照他自己推断的经验,将搜查的重点放在以案发现场、大碗村以及陈家村为中心的外围二十里区域内,并在各要到上设了关卡。

    如此双管齐下,张立行有信心自己很快就能抓到凶手。

    等搜查进行到夜里子时后,张立行连打了几个哈欠,熬不住了。

    凶手狡猾,看来今晚不太可能抓到他了。

    张立行命属下们按照他的计划继续加紧排查,他便先回家休息去了。

    次日一早,张立行破例早早来到开封府。

    在知悉昨夜搜查的无果后,他虽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凶手若没点能耐,哪里会有胆量放了马氏,让马氏传狠话给他们。

    昨天被张立行派到大碗村和陈家村调查情况的巡捕,陆续都赶回来了,并带了重要消息给张立行。

    张立行愁云尽散,爽朗地大笑,痛快地拍了拍大腿,令属下立刻去缉拿李万里,详审这个穷凶极恶的凶犯。

    “对了,把叶萝叫来,我既然拿了凶手,她理该在我面前滚着出开封府了。”

    张立行笑得合不拢嘴,心情大好。

    “叶小娘子相貌不俗,张判官不怜香惜玉些?真舍得让她滚着出开封府?”庞超是张立行身边的第一狗腿,满脸贼兮兮地笑问。

    说实话,叶萝那张脸他偷偷看过很多次,真挺漂亮的。

    张立行嫌弃瞪一眼庞超,“管不住身下二两肉,永远难成大器。”

    “是是是。”庞超嘴上应和,心里却盘算着,等张立行磋磨完了叶萝,他便去英雄救美,刚好可以趁虚而入。

    但他是绝不可能会娶仵作之女的,他娘第一个不会同意,嫌碰尸体的人晦气。尝过滋味儿就可,摸摸小手,亲一口就行,他绝不贪多。

    一个时辰后,叶萝刚骑马抵达开封府,就被庞超请到了张判官跟前。

    张立行嘴角张扬地翘着,对叶萝得意道:“本官抓到凶手了!”

    不巧他话音刚落,身着绯色官袍的程戡便进了门。他身量修长,本就气质斐然,精致白皙的面庞在绯红的映衬下,越发丰神俊逸,有殊于众。

    “抓到凶手了?”程戡目光落在叶萝身上。

    “正是,已经抓到凶手了!这人的身份程通判一定预想不到,竟是那李翠翠的父亲李万里!”张立行迫不及待地向程戡宣告他的调查成果。

    程戡抽离目光,落在张立行身上:“哦?你抓了李万里?”

    “正是,刚已经认罪了。”张立行赶紧让庞超将李万里的认罪状呈给程戡。

    程戡看过认罪状后,目光沉沉地质问张立行:“藏尸地在哪儿?”

    “噢对,这点他没交代。”张立行命庞超立刻去问。

    庞超一脸为难,小声对张立行道:“人晕过去了。”

    “人晕过去就泼水弄醒啊。”张立行骂庞超没用。

    庞超唯唯诺诺应了,匆匆去了。

    张立行趁这功夫得意提醒叶萝,“你最好准备一下,想好一会儿以什么姿势滚出去。”

    “张判官一看就是有特别经历的人,才会如此锲而不舍地与我这等小女子斤斤计较。”叶萝立刻反讽回去,也会阴阳怪气。

    “你——”张立行怒指叶萝的鼻尖。

    这会儿庞超回来了,脸色难堪地跟张立行压低声道:“泼了水人也没醒。”

    张立行正要再骂庞超没用,忽然回过神来。什么样的人会泼了水不醒?重度昏迷、要死了的人。

    “你用大刑了?”张立行也压低声质问庞超。

    “那厮嘴硬,一开始拒不招供,便稍微教训了他一下——”

    张立行回瞪庞超一眼,示意庞超别再说了。

    “张判官,我已经想好姿势了。”

    叶萝眨着饱含笑意的眼睛,目光灵动地看着张立行。她双臂抱在胸前,高扬起下巴,用她又圆又可爱的鼻孔正对着张立行。

    “我用这样的姿势接受你道歉如何,是不是很好看?”

    “叶萝——”

    张立行被叶萝的嚣张气势惹恼了,正要发火。

    “张立行!”

    刚有人来,对程戡附耳低语了几句。程戡闻言后,脸色骤然冷下来,直呼张立行的大名。

    张立行不解地看向程戡。

    “你竟对李万里用了重刑?如今他人快死在牢里了。这就是你说的破案?找到凶手?”

    程戡声音冷到骇人,像化成锋利的冰刀直直地戳进张立行的耳洞。

    “张判官该知道,我身为通判,比你们多一项监察权。开封府包括知府在内的所有官员皆在我监察之列。明日我便会如实向官家禀告,你渎职,滥用暴刑。”

    “程通判你听我解释!那李万里确实是凶手,他嫌疑很大,我皆已查明。他并非李翠翠的亲生父亲,他早在两年前便与另一位死者陈氏有了苟且,陈氏失踪前,有人目击他与陈氏曾有过争执,闹得不欢而散,他还曾谋划过将李翠翠卖给陈氏做娼妓。

    两名死者都与他有关系,且跟他结了怨,他还长了一双狼眼,凶手必是他无疑。也正因他是凶手,他才故意撒谎,拖延报案时间。”

    “听起来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但是看跟凶案直接有关的证据、动机和作案手法等等,这供状上却是一点没清晰。显然张判官说的这些,都是个人的主观臆断,臆断之后便做了决断,用酷刑逼人招供。”

    张立行能干出这种事儿,叶萝还真不觉得意外。他这人的性格一看就很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且脾气暴躁,不喜欢人质疑他的决定。这样的人养的属下必然也跟他一副德行,甚至比他还要恶。

    “不过是犯人嘴犟,没审出来罢了。”张立行心里有些慌,但嘴上还是坚持,甚至不忘继续斥责叶萝,“我们当官的说话,还轮不到你一个卑贱的仵作之女插嘴!”

    “怎么就卑贱了?我和母亲都是良籍,做事本本分分,从没犯过什么错,张判官因何就随便用‘贱’字往我们头上安?”

    “还有,张判官既然这么瞧不起我,若是知道你查案处处不如我,会不会气死啊?”

    叶萝随后就在张立行的怒视之下,声音清亮地向程戡一一禀告。

    “昨夜我与财旺大哥、梁巡捕已成功缉拿到了凶手孙兴源。他是南薰门外西南官道六十里处的驿铺车夫。

    杀害李翠翠的第一现场、运尸的车马、行凶绳的索、藏腐尸的地点、以及砸烂两名死者腹部的石头,我们都找到了,并一一核实确认过了。孙兴源在这些证据面前,自知无力狡辩,已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了。”

    孙兴源因为是驿站车夫,时常要送客人进京,或帮客人跑腿买货、送货。他便在空车的时候,寻伪装成专门干出租车的车夫,然后伺机寻找落单想雇车的年轻女子,对其下手。

    孙兴源并不认识三位受害者,也没有针对哪一位受害者进行特意报复。他完全在随心所欲地犯案,碰见谁了,机会合适了就下手。

    死者赤身,被捣烂腹部,被放置在路边展示……这些居然都是凶手为了锻炼自己成为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而故意为之。

    张立行在得知以上这些情况后,完全不敢相信。

    孙兴海家在长垣县,那里的村子家家都挖地窖储菜。张立行跟哥嫂一起住,哥嫂又常年在东京城做活儿,所以家里除了他偶尔会回去几次,没有别人。

    孙兴海第一次杀人后,就把尸体藏在了家中的地窖里。因地窖比较深,离邻居家的牛圈比较近,所以尸体后来腐烂发臭了也没人发觉。

    “不不不,这不可能!凶手杀人的意图竟然就只是为了实现他当杀手的愿望?”

    张立行连连摇头,几番否认表示不信。

    “我当判官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案子,这样的杀人意图。”

    “这说明张判官吃的盐还不够多,可以再补补。”叶萝叹道,“也可以再多吃点猪脑,以形补形,或许下次张判官就能听懂凶手话里的提示了!”

    “提示?”张立行非常疑惑,凶手的留言里有提示?

    “凶手说‘你们连我为什么杀人都没猜到’,便就在说明他的杀人原因很特别,不容易被猜到,那该注意不能都用常理来推定这桩案子。”

    张立行震惊地看着给他解释原因的叶萝,感觉到自己一败涂地。太丢脸了,他输得太惨了,太狼狈了!他竟输给了他一直没瞧得起的仵作之女!现如今他不仅仅误判了,还擅自对嫌犯施以重刑,面临要被程戡弹劾后遭罢黜的下场。

    不过才过了一晚上,他怎就落得这样的境地?

    “张判官可以对我道歉了。”叶萝扭头看见裴鹿等人都候在门口,便请他们都进来做见证。因为当初说好的,要当众道歉。

    裴鹿等还不及入内,忽然有一抹紫色的身影率先窜了进去。

    整个开封府,能混到三品以上穿紫服官袍的人,那便只有知府薛奎。

    薛奎窜到最前,占据最好的视角位置后,便严肃地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捻着胡子,显出了他身为知府的稳重气派来。

    “事发”过于突然,程戡、叶萝和张立行都不禁看向薛奎。

    “看本府作甚,你们继续。”薛奎颇为严肃地板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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