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叶小娘子三个时辰不见我,便如隔三秋了?”

    叶萝蹬了蹬腿,努力爬上墙头时,程戡才略略抬首看向叶萝。斑驳的树影下,一张精致朗俊的脸完整得露了出来,鼻梁挺秀,下颚线清晰,近乎完美。

    这一刻叶萝忽然有点明白了,李婆为什么要再三警告她别跟程戡打照面。

    姿容的确不错,她可以勉勉强强抠出一点钱来,请他吃个冰淇淋。

    叶萝腹诽完了,“噗通”一声跳下墙,双腿震得有点木。

    程戡凤目微弯,蕴染了笑意,“看得出来,你的确只会擒拿手。”

    言外之意,叶萝真的不会武,连翻墙的轻功都不懂。

    叶萝坦率,“对啊,不是早告诉你了?”

    程戡又笑。

    之前见她轻松抓了四个贼,还以为她有几分深藏不露,原来竟是他多虑了。

    “喜欢偷听?”

    叶萝摇头,“不凑巧,偶然路过。”

    “这么不凑巧?这么偶然?”分明是质问,但程戡言语温和,嘴角的笑意柔化了一切,让人感觉不到一点逼仄感。

    “谁数钱当着众人面数?财不外露懂不懂?”叶萝晃了晃自己的钱袋,跟程戡显摆,嘴角快乐地上扬,“今早抓贼得来的奖赏。”

    得四贯钱的快乐,程戡确实体会不到。另外,他就经常当着众人的面,让别人给他数钱。

    “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叶萝尽量不把刚才的偷听当回事儿,碎碎念道,“我娘下午还要带我去见媒婆呢,终身大事,耽误不得。”

    昨日刚给他送表白信,今早才被他婉拒,下午便要见媒婆了,关键她还特意把这事告诉了他。她该不会是想故意拿这种话刺激他呢?

    程戡看着叶萝,本想说点什么,终觉得不合适,只嘱咐她道:“刚才听到的话别外传。”

    “什么话?”叶萝反问。

    程戡夸赞:“上道。”

    “那我走啦。”

    叶萝立刻对程戡行浅礼告别,逃似得离开。

    在尸房与李婆安全汇合后,娘俩双双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李婆一边骂叶萝不该自己去冒险,一边感动地抱着叶萝,欣慰地夸赞她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既然这么感动,那娘以后就用‘不催婚’来报答我如何?”

    “做梦!想都别想!”李婆立马推开叶萝,警告她一定要把之前她们偷听到的话都忘了,更不要向外人透露薛知府有另一面。

    “知道卫婆是怎么死的吗?”李婆又道。

    开封府原本有两名女仵作,一位是李婆,一位是卫婆。卫婆在俩月前突然猝死在尸房,这之后一直没召来新的女仵作,便暂由李婆一人来忙活,所以叶萝来帮李婆也没人说什么。

    “怎么死的?”叶萝忙问。

    李婆小心地检查门外是否有人,才压低声音跟叶萝道:“那天我走的时候,卫婆剩点活儿没干完,一个人留在尸房。第二天我发现她人躺在尸房的地上没气了,就在你站的这地方。卫婆这人很喜欢八卦,嘴巴碎,说不定就是知道什么大人物的秘密,被灭口了。”

    叶萝回过神来,“娘,我真不会说,你不用这么吓唬我。”

    “知道就好。”李婆拍了拍叶萝的肩膀,刚要放下心,忽然又提一口气,嘱咐叶萝,“今天是意外,以后还是要谨记,离程通判远点。”

    “为什么?”

    李婆欲言又止,她谨慎地朝门窗处看一眼,对叶萝道:“总之你听我的话就是,娘不会害你。”

    叶萝唏嘘:“又是这句。”

    “行了,别闹了,晚上跟我回家。暂时答应你,先不催婚总行了吧!”

    “不回。”叶萝有自己的坚持。

    “晚上给你做粉葛猪骨汤。”

    叶萝马上道:“那还等什么,走呀。”

    粉葛猪骨汤的作法很简单,味道却一点都不差,另还有滋补压惊的效用。

    将粉葛、山药、鲜猪骨焯水后,加清水、枸杞、红枣、老姜入砂锅慢炖,炖得越久汤越白,味道越浓郁。

    汤成后,朱红色的枣子和枸杞点缀其中,美如一幅画,就着香喷喷刚出锅的芝麻烧饼吃,让人朵颐大开,吃得浑身冒汗,却又特别爽。完事儿洗个澡,睡一觉,甭提多舒服了。

    次日一早,叶萝精神奕奕地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李婆起得比她早,率先去开门了。

    叶萝洗脸的时候,听到院里说话的人是梁秋刀,立刻抹干了脸,跑了出去。

    梁秋刀看见叶萝便道:“又发现一具尸体,还是在歪脖松。”

    “不应该啊。”

    她已经确认了她的附身技能还在,昨晚她也没有喝酒。如果昨天有凶徒犯案的话,她应该会附身才对。

    “是不应该,无辜者都不该死。”梁秋刀叹口气,问叶萝能不能骑马。

    叶萝点头。

    李婆拿了烧饼给叶萝,让叶萝垫两口再走,不然容易头晕。

    到现场时,叶萝差点把她之前吃的那两口烧饼吐出来。先前她所疑惑的问题,在看到尸体这一刻也找到了答案。

    歪脖松下放着一张旧草席,六尺宽,两边微卷翘,尸体就被陈放在草席中央,高度腐烂,浮肿膨大,已经呈现巨人观,所散发的腐臭味无法形容,浓烈到在一里之外都能闻到,离近了,更是呛得人无法呼吸。

    在叶萝抵达之前,现场的五名衙役已经吐过两遍了,现在他们用树叶堵住鼻孔,才勉勉强强能够支撑自己守在案发现场外围。

    尸身因为被剧烈移动过,外表皮糜烂,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蛆虫四处蠕动。乱飞的苍蝇嗡嗡地叫着,甚至往人脸上撞。

    叶萝用香帕掩住口鼻,研磨之后,就蹲在尸体旁,一一记述尸状。

    开封府的仵作验尸总的来说分为两大步骤:第一步是案发现场的初检,要记录尸体在现场呈现的所有细节状态。第二步是运回尸房的复检,对尸体进行进一步深入的查验。两者对判断死者死因都有重要作用,缺一不可。

    “怎么样?”

    “不太好验,腐败太严重,死亡至少十天以上。不过腹部的情况还是能看出来,这里糜烂得最严重,蛆虫也最多。死者跟上一位死者一样,都被捣烂了腹部。脖颈处是否也有伤,要等运回尸房,清理后剥开表皮查看才能确定。”

    因为是第二次出现场,有些熟悉了,叶萝没那么缄口少言。

    她介绍完情况之后,才反应过来问话人的声音很像是程戡。叶萝抬头看去,果然见程戡隔着尸体站在她对面。

    程戡穿着青锦缎常服,衣料光泽华美。他低眸打量尸体的样子有点过于“闲逸”了,仿佛不在苍蝇乱飞、臭味浓郁的案发现场,而像是在赏花。

    叶萝怀疑他有严重的鼻炎,闻不到味道,才会这么淡定。

    “程通判怎么来了?”

    “要案,总要关注一下。”

    程戡答完话后,就顺着地上的拖拽痕迹走到官道旁。

    道边和草丛里还残留着三两只蛆虫在蠕动。

    王邢跟程戡道:“第一发现人说,他发现尸体时路边这块地方有很多的蛆虫。”

    “白日路人多,腐臭味这么浓烈的尸体,只可能在夜间用车运送,否则太易引人注意。”

    王邢点点头,尸体那般腐烂生蛆了,用扛或骡马驮的方式运尸,都会在路上留有痕迹。而且尸体气味太浓烈了,一旦在半路上遇到人,即便夜黑看不见,那味道却是掩不住,肯定会容惹来注意。

    叶萝发现尸体的发髻相对整齐,像是被特意梳理过。她戴上她用牛胞缝制的手套,拆开死者发髻,果然在发髻里找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二”。

    程戡在看到这张纸条后,扯起嘴角:“有意思。”

    “有意思在哪儿?”叶萝问。

    她话一出口,便引来周遭不少衙役的侧目。因为她跟程戡说话太过随意,没用敬语。

    叶萝倒忘了,封建社会尊卑有别,面上该装装样子的,不然就显得太另类了。

    程戡倒没计较叶萝的态度,“先死的算第二,后死的算第一。”

    “那这排序是按照展示顺序算的。”叶萝道。

    程戡:“展示一词用的精准。”

    这具腐尸很可能早就被抛尸过了,这一次的移动就是为了展示给世人看。

    “尸身整体还算‘干净’,没有沾到大量的土,也没有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叶萝提醒道。

    程戡点头,“很重要的线索。”

    梁秋刀都有点听不懂二人的对话,请王邢帮他解惑。

    “味道这么大的尸体,在没有被掩埋的情况下,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可不容易,藏尸地点肯定特别。还不可能在野外,因为在野外的话,必然会有野狗鼠虫之类的东西叮咬尸体。”

    记录完尸体情况后,剩下的事就不归叶萝管了。叶萝跟着运尸车前往义宅,义宅是开封府另一处安置尸体的地方,位置在东京城外,专门用于存放这种味道比较浓烈的尸体。不然把这臭味能飘一两里之外的尸体安置在开封府里,大家都没办法办公了。

    凶手两次展示尸体的时间仅隔了一天,程戡怀疑凶手近期还可能会动手,所以他特意留人在歪脖松附近暗伏,才转而前往义宅查看验尸结果。

    义宅这边,叶萝刚把尸体安置好,就感觉感身体有异样,强烈的睡意席卷着她的大脑,眼皮沉得快睁不开了。

    这是附身要发作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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