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漫天飞舞着。
宋枫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然后他看见,对面的神明转身,想要回到怪物的簇拥中。
宋枫竹咬牙,高声喊:“权帝……!”
洛神没有回应。
祂一步步走回了怪物的国度。
宋枫竹没有去追。
安全区的队友们焦急地上前把他拉了回去,不停问他怎么敢去跟权帝对峙。
而宋枫竹只是怔怔地望着前面那个离去的黑色背影。
“权帝大人。”魇迎了上来。
洛神站在祂身边,保持沉默。
世界直到现在也没有苏醒。
祂没有得到任何指示,现在只能凭自己意愿行动。
最后,洛神做出了选择。
祂朝安全区的方向抬起手,手背一扬。
澎湃的神力在一瞬间从虚空中席卷至安全区。
“回去吧,人类。”
宋枫竹瞪大眼睛,神力如飓风一般,安全区的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再一睁眼,他们所有人就回到了行舟三号精神病院。
宋枫竹猛地从病床上坐起,双眼怒睁,疯狂地大口喘气,汗水不断流下。
旁边看护的工作人员被吓了一跳,“宋先生?!”
宋枫竹咬牙,皱着眉压制不适感。
他握紧拳头:“权帝……把我们的灵魂强行送回了身体里。”
工作人员一愣。
宋枫竹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他立刻说:
“去看其他异梦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了,安排他们立刻集合,然后去叫反入侵局的高层,我们马上召开临时紧急会议。”
“啊……是!”
工作人员匆匆忙忙跑开了。
宋枫竹坐在病床上,随意抹去了脸上的汗,抬眸看向窗外。
天空仍然一片昏暗。
门口一阵响动,很快门被来人匆忙打开:“枫竹!”
宋枫竹抬眼,看到了喘着气的陈霄弦。
陈霄弦很明显是临时赶来的,满脸担忧惊慌。
“安全区那边怎么了?!”
宋枫竹垂眸:
“……现在一句两句说不清楚,马上召开紧急会议,你也来。”
陈霄弦现在是行舟三号计划的参与人员,虽然不是主要负责人,但身份也很重要。
他听了宋枫竹的狠狠话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终于见到神权大帝了?”
宋枫竹蹙眉点头。
陈霄弦看着他:“……所以直到现在,你也还是坚持三年前你所说的,权帝救了你那个说法,是吗?”
陈霄弦很了解宋枫竹。
他知道这些年来,宋枫竹对权帝的执着。
他矛盾着,一边坚定相信就是权帝救了他,可又一边又不得不承认神明入侵人类是权帝指控的。
宋枫竹看上去是很正常的人,但这不对。
因为他是异梦病人。
异梦病人都是被入侵了的人,他们疯狂,癫狂。
哪怕在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理智,那也还是会有发狂的时候。
异梦病人会在某一个特殊的点丧失理智。
而恰好,陈霄弦知道宋枫竹唯一一个点是什么。
权帝。
权帝对于宋枫竹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作为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入侵的唯一幸存者,宋枫竹活得很痛苦。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都在做噩梦。
宋枫竹听了陈霄弦的话,眼神迷离了一瞬。
他低声说:
“你不会明白的……”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梦里。
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他站在血海里。
血没过他的膝盖,想要吞噬掉他。
血海里,都是人的尸体。
为什么他没有也死在那个时候?
为什么其他人死了,他没有?
他耳边全是怨灵的哭嚎声。
他们在血海中慢慢靠近宋枫竹。
然后抱住他,哭着求他做人世的救世主。
死去的人们在痛苦中祈祷着,祈祷他能挺身而出,化作人类历史上的一颗烈火火种。
可焚烧了怪物的同时,他自己也步步走向死亡。
他在血海中窒息。
死去了太多人,而他身上,背负了那些死去的人们的希望。
他是人类的火种。
他必须去做济世的那个人。
宋枫竹在痛苦中沉浮。
那段时间,他每一个晚上都会梦见这片血海,还有那些在他身边哭嚎着祈求他救世的骷髅怨灵。
终于有一天,仍然在梦里。
他漂浮在血海上,身边都是森白的骷髅。
他忍不住想……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呢?
他也许,早就死在了那场入侵里。
死了,也许就不再痛苦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死气沉沉一成不变的梦,迎来了变化。
宋枫竹感觉到,冰冷的触感降临到了他的脸部。
他怔了怔,随后抬眼。
黄金面具熠熠生辉。
他梦到了权帝。
权帝半跪在血海海面上,温柔地捧住他的脸。
宋枫竹用空洞的眼神看着祂。
宋枫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能在这个时候看见权帝,真的……
真的很好。
宋枫竹的眼睫颤了颤。
泪珠滚落。
宋枫竹抬手,想要触碰那张黄金面具。
他摸到了。
和那双手一样的冰冷触感。
“权帝。”
他轻声喊祂的名字。
“我疯了吗?”
梦里的权帝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一望无际的骷髅血海里,仍然只有宋枫竹活着。
宋枫竹轻眨眼睛,随后挣扎着,爬出了血海,和权帝一样站在了海面上。
他用尽了所有力气,选择紧紧抱住权帝。
而梦中的权帝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一动不动任由他紧紧抱着。
他的泪珠滚落到了权帝的黑发上。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不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
“我想做你的怪物。”
“带我走吧,权帝。”
带我走吧。
而梦里的权帝,仍然保持缄默。
他活得实在痛苦不堪。
疯狂一步步侵蚀他的大脑,他却还要坚持着站起来,举起人类反抗神明的旗帜。
身后是数百万死于入侵的人类冤魂。
他不得不前行。
哪怕他也很想在那场入侵中一死了之。
他不止一次这么想。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偏偏要他活着?
是世界要给予他更多痛苦吗?
可无人、无神能回答他。
他想要放弃人类的身份。
他多想彻底失去理智,成为权帝的附属怪物。
不再背负人类的未来。
放弃挣扎。
可……不行。
此后的这个噩梦,宋枫竹不再孤单一人。
梦中一望无际的血海里,有了一位神明。
而他紧紧拥抱着祂,在血海里漂浮。
身侧,是密密麻麻的骷髅。
这个梦,他做了三年。
是梦里出现的权帝,把他濒临崩溃的理智拉了回来。
权帝对他来说不仅仅是敌人。
在那长达三年的噩梦和回忆里,权帝是他唯一的支撑。
金色的面具压抑着他的疯狂。
宋枫竹告诉自己。
不要疯。
你还要……再见祂。
于是他一日比一日理智。
唯有在梦中,他成了至高神的怪物。
洛神将进入了神界的人类又驱逐出了神界,并且再度去了一次世界之巅。
祂走入那片白,来到了棺材边。
里面却空无一物。
世界……离开了。
洛神在静默中坐在棺材边待了许久。
随后祂离开了,回到了第七天堂。
魇跟着进来了:“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洛神姿态懒散地躺在软榻上,仰着头去看漫无边际的金玫瑰和黑色十字架,没有回答。
魇跪坐在软榻边,金玫瑰簇拥着祂的白色蕾丝裙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之前突然决定不再过问恶神进入人界的事情?你突然的放任自流,让两界都变得很混乱。”
“好不容易你肯出来了,却一声不吭,只把安全区分割了出去……”
“现在你又把人类送出去了,你想做什么?”
公主的语气是轻柔温和的。
祂说话的语气一向如此。
但这些话,现在也就祂敢对洛神说出口了。
洛神轻轻回答祂:
“你知道我无法对你说出口的,魇。”
公主静默片刻,又说:“那你现在想让我做什么吗?”
“有。”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我会把神界的事情全权交由你负责。”
公主顿了顿:“那你呢?”
“我会封闭第七天堂,对外宣布再度沉睡了。”
“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儿?”
“你不必知道。”
“……为什么临时要去?”
“去……做出决定。”
“我会思考,一千年前我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我回来后,一切就都会有结果了。”
“好。”
“你去吧。”
洛神看着祂,沉默两秒后说:
“魇,你信任我,对吗?”
公主点头:“我不信其他神或人,只因为是你,所以我相信。”
洛神继续说:
“可如果我说,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不过是一场预定好了未来的注定,是被操控的……”
“权帝。”
公主打断了祂,“我们认识远不止一千年了。”
“也许成神时我恨你……但现在不了。”
“我陪着你过了一千年。”
“哪怕相遇是被操控的,可我现在,是的的确确相信你的。”
“所有神中,我只相信你,因为你是权帝。”
“而同样的,所有神中你也只相信我,因为我是魇,对吗?”
“那这就够了。”
一千年,祂看穿了太多东西。
祂知道……
至高神,其实并不自由。
无形的铁链锁住了这位神明,逼迫祂前行。
而陪伴这位至高神度过了一千年的自己,能看清那强大的躯体下永恒孤独的灵魂。
洛神轻轻说:
“是啊……”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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