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四钏猛地睁大眼睛。

    恍惚过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

    她沉默着,看着对面闭着眼睛的白无垢百目鬼。

    “我最后还是选择灭族你们。”

    他点头。

    洛四钏平静地问他:“恨我吗?”

    出乎洛四钏意料,百目鬼没有停顿地摇头。

    “权帝大人,我不疼。”

    洛四钏抬眸,眸光微闪。

    他居然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公主面无表情站在旁边:“当然不疼,祂挖你眼睛的时候特地抹了你的痛觉。”

    洛四钏说:“但现在你的眼睛又到了你的眼眶里。”

    白无垢解释说:“因为这不是真的。我只是个意识,我真正的眼睛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洛四钏皱眉:“你知道什么就都一起说吧。”

    白无垢点头:

    “我被挖了主眼后直接死了,但意识却被留下来了,我醒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而我族人们的眼睛也都已经被挖出来,挂在这个房间了。”

    “我就是一道幻影,我的眼睛根本不在我身上。”

    “我不能离开这里,只能守在这里。”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哀神大人出现了。”

    “祂告诉我,是祂留下的我的意识,要我把我死前的事情给您看,而且告诉我很快我就能再见您。”

    洛四钏眯了眯眼睛:“你确定是哀神?”

    白无垢点头。

    “祂说过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吗?”

    “哀神大人只留了一句话。”

    “祂说,想要您看见,曾经最真实的样子。”

    洛四钏陷入沉默。

    公主平静地说:“神权大帝最真实的样子,区区一个新生后天神也敢用这种词汇?”

    白无垢低头,没说话。

    洛四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看着白无垢百目鬼,轻声问他:“当年,为什么你执着守护你的这些族人?你完全可以丢弃他们,毕竟你有神智,就算长相不佳,其余怪物也会接纳你。”

    “可大人……”

    “我们都是百目鬼啊。”

    他说。

    “我是世界上第一个百目鬼。创造我的神挖出我亲人们的眼睛,安在了我的身体上,灌入神力,让我活了下去。”

    “然后我发现,这些眼睛就附在了我身上。”

    “我一旦睁眼,所有眼睛都会睁开。”

    “后来,那位神又挖下了一部分我身上的眼睛,孕育出了新的百目鬼。”

    “那些是我的亲人们的眼睛孕育出的新怪物。”

    “是我的族人,也是我的亲人。”

    “我身上的眼睛除了主眼外被挖掉都能再生,后来那位神创造了很多新的百目鬼。”

    “可后来我发现,它们嗜血,好斗。”

    “我看着他们,像在看我死去的亲人。”

    “于是我舍不得离开他们。”

    “我永生了,可他们却会在诞生的第二十年主动挖下主眼,孕育出下一代百目鬼。”

    “我还是舍不得离开,直到死亡。”

    谁都没有说话。

    甘雨星一直站在后面默默听着,听到百目鬼提及亲人后,忍不住皱眉咬唇。

    “权帝大人……”

    洛四钏忽然发现百目鬼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

    百目鬼恭敬地朝洛四钏鞠躬:“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谢谢您。”

    洛四钏垂眸,没去看逐渐消失的百目鬼:“为什么。”

    “因为那么多年了,只有您再次夸过我的眼睛。”

    在他还不是百目鬼,亲人们都还没死时。

    就算天空一片阴沉,他们生活在神明的血腥统治下,他也总是会笑的。

    他生来瞳孔紫色。

    而他的父母会说:“紫色眼睛,多好看。”

    后来亲人们死了。

    他孤独地成为了丑陋的怪物。

    可有一天,有一位神告诉他:

    “紫色的眼睛……真漂亮。”

    然后轻轻挖出了让他痛苦的眼睛。

    其实他很想死了。

    太想离开了。

    在凝视那张黄金面具时,他甚至下意识觉得——

    权帝知道。

    权帝知道,他已经很累了。

    于是说:

    “乖。”

    “不疼。”

    “谢谢……”

    百目鬼消失了。

    甘雨星看着洛四钏的背影:“洛四钏……”

    洛四钏停顿两秒回头看她,面色仍然是平静无波的,那双深邃的黑眸没有掀起波澜:“走吧。”

    “往里面走。”

    公主什么话也没说,跟上了洛四钏的脚步。

    甘雨星也急忙跟了上去。

    公主凑近洛四钏问她:“你怎么想的?”

    “什么?”

    “哀神的目的,祂为什么想让你看这个?”

    洛四钏眸光闪动。

    “不清楚。我不明白祂是想要让我回到过去那样,还是变得和过去不一样。”

    “那你觉得是做神权大帝好,还是洛四钏好?”

    “我永远是洛四钏。”

    公主平静地说:“但你也无法否认你是权帝。”

    洛四钏眨了眨眼睛:“也许。”

    她说得模棱两可。

    他们没有再对话了。

    越往里走,倒吊的眼珠越来越少。

    最后三人停在了一个巨大的神龛前。

    那神龛刚刚好是一人高。

    洛四钏走上前,弯腰拉开了神龛下方的柜门。

    漆黑一片的柜子里,一个女人惊惧的脸浮现。

    洛四钏一眼就认出这是甘雨月的脸。

    她刚想叫一声她的名字,对方却直接从狭小的柜子里钻了出来,然后张开双臂,拥抱住了洛四钏。

    洛四钏被紧紧抱住,什么话也没说。

    甘雨月一身华丽黑红牡丹和服,黑发和洛四钏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甘雨月昳丽的脸上带着惊惧难掩的表情,她紧紧抱住洛四钏,红唇凑在洛四钏耳边。

    “洛四钏!”

    “月姐!”

    甘雨星和公主同时叫了一声。

    洛四钏没什么动作,任由甘雨月抱着自己,但双手也没去扶她,静静垂着。

    “我好痛……我好痛……”

    甘雨月靠在洛四钏的肩膀上,轻声啜泣,泪水流到了洛四钏的衣服上。

    “救我……救救我……”

    洛四钏的手指颤了颤。

    甘雨月慢慢松开了洛四钏,两只细藕般的手抚摸上洛四钏的侧脸。

    涂着丹蔻的手格外纤细漂亮。

    甘雨月流着泪,无神地看着洛四钏:

    “好想死掉……”

    “救我,救救我吧。”

    那两只手顺着洛四钏的下颌线开始往下抚摸。

    “救我……”

    “咔——”

    洛四钏猛地抬手掐住了甘雨月的脖子,甚至由于掐得格外用力,发出了裂骨般的声音。

    洛四钏面无表情:“哀神。”

    甘雨星和公主都怔了怔。

    “嘻嘻嘻……”

    “甘雨月”忽然妩媚地笑出了声,然后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了洛四钏面前。

    洛四钏垂眸,抬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

    “呼——”

    那团烟雾在空中飘荡,乌发散落的哀神用着甘雨月的脸从烟雾中探出上半身,手中拿着烟斗,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烟雾。

    祂飘在空中,望向洛四钏的眼神黏腻不适:

    “权帝大人怎么发现我的?”

    洛四钏甩了甩刚刚掐了哀神脖子的手,就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你的指甲差一点就要刺进我脖子里了。”

    哀神又笑起来。

    洛四钏没心情和祂纠缠:

    “百目鬼是你安排的?”

    “算是。”

    “有什么用?”

    “这个不能说的呀,权帝大人。”

    洛四钏的回应是反手一拳!

    “砰——”

    洛四钏这一拳却只是打散了烟雾。

    公主皱眉站到她身旁:“痛吗?你这身体还是少出手。”

    洛四钏摇头。

    那团烟雾没有再凝聚了。

    整个房间里开始回荡起回声。

    有甘雨月痛苦的求救啜泣声,也有哀神的妩媚轻笑声。

    声音慢慢消散。

    而洛四钏在神龛前蹲了下来,看到了柜子里放着的两条被割下来的手臂。

    细嫩,白皙。

    每一只手指,都涂着丹蔻指甲。

    甘雨星急忙走过来:“是月姐的手?”

    “应该是了。”

    洛四钏点头。

    公主和甘雨月一人抱起一条手臂,三人开始往回走。

    回去时公主说:“我看哀神对你没什么敌意。甚至有可能她知道我们已经在收集甘雨月的尸体了,还故意送给我们。”

    洛四钏皱眉沉默一会儿,然后忽然说:“你们神台上的怪物和神都这样吗?”

    公主:“什么?”

    “之前在阿努尔集中营,我召出第七天堂的时候有两个六翼天使趴在我身上,刚刚百目鬼让我看到的回忆里也有天使趴我身上,连哀神都喜欢趴我身上?”

    公主想了想,回答说:“你以前就是这样的。”

    “什么?”

    “可能是因为天使的诞生和你的诞生息息相关吧,你诞生的同时天使也感应你的神力而诞生了,所以天使都喜欢你,喜欢趴在你身上。”

    “至于哀神……”

    公主顿了顿,“也许你是万人迷?”

    洛四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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