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之接到马琼被带走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听马琼被带走时的阵仗和准备完全的莫磐的时候,心下重重一惊,立马明白,或许,从一开始,事情就已经超出了他掌控的范围之内。

    他也没耽搁功夫,直接吩咐一批人快马加鞭至扬州巡盐御史府拿帖子,务必将马琼先保出来,理由都是现成的:重伤不治,请求宽宥!

    马琼知道他的太多事情,他可以死,但一定是死在他看见的地方!

    他也知道人肯定是出不来的,巡盐御史府的帖子还没有那么大的作用!

    他递上帖子只是在告诉马琼一个信息:他在努力,让他挺住!

    也是在震慑衙门里的上下一等:马琼是他要保的人,诸位要做什么可得掂量清楚了!

    他回去跟顾监院说了一句‘要保马琼’之后,就匆匆的带着人马赶去扬州城听消息,全然不顾身后已经脸色铁青的顾监院!

    顾问之越来越狂了,连顾监院也一日比一日的不放在眼里!

    巡盐御史府的帖子去的很快,也很及时,及时到在马琼决定反咬顾问之一口的时候卡点到来!

    马琼给顾问之带了一句话:他不仅要清白名声,还要在三年后能成功参加举人考试,否则,他没了奔头,只好玉石俱焚了!

    顾问之听到小厮的传话之后,怒气上涌,抬手一拳重重击在桌面上。可惜,桌子是质量上好的老红木实木桌,抬都抬不动的。顾问之一拳上去,桌子丝毫无恙,自己的手臂却麻了半边,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

    顾问之一脸狰狞的对下面胆战心惊的心腹道:“答应他!”

    一时有御史府的管事来请安,问他可否需要差遣,顾问之自去安排不提!

    巡盐御史这个官在莫磐这里早就如雷贯耳——林如海将来就任此官,而且一任就是6年,最后‘捐官扬州城’,他怎能不知道?

    但是,巡盐御史这个官对老百姓来说,离的太远了些。老百姓平日里接触的最多的,是扬州城的父母官,巡盐御史是管盐政和监察百官的,跟他们这些老百姓没啥太大的关系。

    所以,莫磐虽然知道这个官职,但说了解,就太牵强了。他现在还没到接触朝廷官制的时候!

    但有高素全和吴轩在,他也知道近几年历任的扬州巡盐御史总是和顾问之有些影影绰绰的关联。前者是个扬州通,在这扬州地界,似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后者家里也有盐场,每任巡盐御史的根底,吴家自然要打听清楚的!

    自从上次蹴鞠场事件后,高素全和吴轩就给他说过一些顾问之的事,其中,现任巡盐御史跟他家有亲这件事就被他记在了脑海中。

    莫家在扬州城里有宅子,只作为他们家歇脚的临时处所,平日里并不住人。

    一整天里,莫磐都呆在扬州城里跟进案情,并未回家。

    此时已经深夜,他正在等着陆主簿的审问消息呢,春分来报,说巡盐御史府里出了帖子,要保马琼!

    莫磐沉吟半晌,对春分道:“走,咱们去会会这个马琼!”

    扬州官衙羁候所里,马琼正在御史府的安排下大快朵颐。按理说,他这个伤,是不能大食荤腥的,奈何,他今日连番受惊,不喝上几杯酒,吃上几块肉,是不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的!

    莫磐到的时候,马琼已经酒足饭饱。

    莫磐看着仰躺在他给他买的那张大躺椅上消食的马琼,轻笑一声。

    深夜里,这声笑回荡在空旷幽森的牢狱里,如鬼魅般惑人。

    昏昏欲睡的马琼倏地惊醒,睁眼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牢房外面的人。

    那个让他深陷此境的人,那个在黑暗中像是在发光的玉人,让他尝到了此生最辛辣的滋味!

    马琼眼睛睁的圆圆的,牢牢的盯住牢门外的人,止不住颤抖的身子和颤抖的语音,无不显示了他此时的惊骇。

    马琼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莫磐回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说罢还意有所指的扫了一眼桌上未收拾的酒菜。

    马琼身子一个剧烈的哆嗦,涌上心头的是: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剧烈的恐惧让他的肠胃一阵痉挛,再加上之前的酒肉刺激和胸腹内伤,让他伏在地上不住的呕吐起来。

    莫磐厌恶的躲开传来的酸腐臭味,拿出银两,去请衙役来给他收拾干净。

    清空肠胃里的东西后,马琼脸色青白的缓了过来,莫磐一边看着衙役收拾残局,一边随口道:“你也真敢吃,就不怕是断头饭?你要是一命呜呼了,这事儿可就真‘干净’了。”

    莫磐说的随意,听在马琼耳朵里不啻于晴天霹雳:不错,他马琼要是现在死在了牢房里,不正是合了那人的心意?他怎么就这么大意,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怀疑自己或许吃了毒药的马琼又趴在地上一阵干呕,除了一滩黄水,什么也没呕出来。

    莫磐摇摇头,春分又给为马琼收拾残局的衙役一把钱,请他收拾完后,再端一碗清水来,给马琼压一压,不然,他家大爷还要怎么问话呢?

    衙役端来清水,撒上香料除味之后,莫磐仍旧站在牢房外面,马琼却已经安静且清醒过来了。

    被浓郁的香料一激,他的脑子似乎也灵活的转动起来了。

    他将事情的始末重新理了一遍,发现,就律法而言,莫磐是奈何不了他什么的,他是被顾问之的狠辣和无情吓迷了心窍,才会落到此等被动的田地。明明,莫磐的事情和顾问之要杀他的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只要他沉着应对,他现在应该是在家里养伤才对!

    可现在,他人在牢房,生死已经被他人拿捏在手里,不是眼前这个就是送酒菜的那个!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稳住心神,问莫磐:“你想做什么!”

    莫磐仍旧语气淡淡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想做什么!”他顿了顿,说道:“或者,我再问你一遍,马琼,你可想好了你在做什么!”

    听着这句熟悉的问话,马琼眼神躲闪了一下,复又定定的盯着莫磐沉声道:“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莫磐不管他,只道:“你可想好了,在这里,你死了就是白死了,没人替你可惜,唯一挂念你的家人也不知道如何替你伸冤,你就甘愿如此不明不白的死?”

    莫琼嗤声道:“谁说我就会死在这里?”

    莫磐道:“你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死在那里,我以为你已经感受到了才是!”

    马琼:……

    马琼条件反射的张开嘴巴大口呼吸,就好像空气中有人夺走了他的呼吸一般。可实际上,空气味道虽然不好闻,但空气充足且顺畅,所以马琼只一个呼吸之间就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这样的反应却让他重新想起窒息的瞬间!

    惊恐和害怕爬上他的眼睛和脸庞,他挣扎着爬到牢房边上,把住牢房的围栏嘶声问:“你可以救我对不对?你一定可以的,你一定可以救我!我可以给你当马前卒,我为你办事,你就一救我!”

    一旁的春分嘲讽道:“我们爷可不用你这样的腌臜货!”

    马琼目眦欲裂的瞪向春分:“你一介奴仆也敢……”

    莫磐打断他的咒骂,说道:“我的确不与污秽之人为伍,你想凭此要我救你,是不能够了。”

    马琼:“…你想要什么?”

    莫磐:“问你几句话。”又道:“这几年,被顾问之害的学子都有谁?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马琼:……

    马琼自然知道顾问之的癖好。他现在之所以落得如此境地就是拜顾问之不为人知的癖好所致。

    但是,马琼还是有些不相信:“只是如此?”

    莫磐:“只是如此!我要实话!”

    马琼想了想,觉得不靠谱,他问:“这样怎么能救我?不,这些人有的跟我有关,有的跟我无关,他们的事并不能证明我若是死了是顾问之做的,不行,不行,你给我笔墨,我写下来,我都写下来,作为顾问之有罪的证词,你看如何?”

    春分看着有些癫狂之态的马琼,询问的看着莫磐。

    莫磐点头,春分找来笔墨纸砚给马琼,马琼就伏地书写起来。

    莫磐看着积极配合的马琼,心下感叹,能事到临头不自乱阵脚的人屈指可数,事实证明,这世上,大多数都是如马琼这般的普通人——自己吓自己罢了!

    马琼的证词只能证明顾问之的罪行,并不能为他自己开脱,也不能保证他不被顾问之害死。也不知道马琼为什么会信任自己,但这份证词对他的帮助是巨大的,所以,他愿意保证马琼在牢里不被害死——如果真的有人害他的话!

    等他拿到马琼的证词,已经晨曦初露了,他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扬州城,心情颇好的去衙门旁的混沌摊子好好去吃了一顿。

    今日县太爷要堂审书院学子雇凶伤人案,这样劲爆的话题原本会吸引百姓来围观,但为了考虑到对书院的影响和巡盐御史府的要求,这次堂审并未有百姓围观。

    因为被害当事人莫磐并没有受到伤害,他也愿意不再深究,所以县太爷便当场判定首罪马琼杖二十,罚银一百,从犯六人杖四十,无罚银!

    马琼当场交了罚银和银两赎杖刑,由顾问之接走养伤去了,剩下的六个地痞流氓,只能颤抖着残躯去领罚,原本以为会被打死,谁知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并未伤筋动骨。

    麻子脸正躺在家里床上感叹上面人会做人没有抛弃他们的时候,有个精壮汉子找了上来,递给他一包金贵药、一袋银子和一句话:“不想被杀人灭口就不要上赶着出头,救你的可不是你们效忠的主子!”

    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越发觉着这里面深不可测,想要离了这里逃命,奈何伤筋动骨一百天,就他这腿上,肯定是要落下残疾的,到时候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等到衙门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莫磐神清气爽的走出衙门大门,抬眼就望到了等在衙门口的两个人。

    莫磐惊讶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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