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已说好,在用过斋饭之后,惠慈大师便与吴先生去赏景,莫青鸾带着双胞胎和徐氏回山下的家里,留下莫磐招待吴大壮。

    吴轩抱怨:“你能不能不要在外人面前叫我大壮?听着土里土气的!”

    在宋夫子的学堂里,吴轩虽然年纪不是最大的,确是长的最壮的,属于一看就是从小营养充足的幸福小孩,同学们便给他取了和‘吴大壮’的诨号。

    莫磐原本以为吴家只是富足的乡绅之流,没想到是富可敌国的皇商。

    于是刺道:“嗯,皇商家的小公子叫‘大壮’这个名字确实不好听,这个一听就是庄户家小孩的名儿。”这话他说完就后悔了。

    这样阴阳怪气拈酸带醋的话可一点都不君子,相反,这种没出息的话让人听了只会心生鄙夷。况且,吴轩只是个小孩子,可能还不明白皇商和一般农户的区别。

    脱口而出的话最是伤人,也最能反应人真实的性情——原来,他莫磐居然是个看不得人家好的讨厌人吗?

    最后,心思纯净的小孩子可说不出这样的话!

    莫磐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慎独’,一边准备跟吴轩道歉。

    吴轩是个货真价实备受宠爱的小孩,不知道莫磐这样九曲十八弯的想法,他只是单纯的觉着‘大壮’这个名字不雅。

    似是没有听出莫磐话里的讽刺,只道:“这跟我家有什么关系?不管是皇商家的,还是农户家的,既然已经进学了,就该起个文雅的名字,听在别人耳朵里也好听不是?”

    莫磐以往只觉着自己的小同学是个刻苦好学的,如今看来还是个文人雅士的苗子,思想性情尤其的端正向上,心中顿生好感,往日里对他呆板疏离的印象立刻生动起来。

    心想,吴轩既然没听出来,他便不自讨没趣的说些道歉话,只道:“你说的很对,不过你也说了那是学名,是在场合里给人叫的!我们已经是很熟的朋友了,彼此之间胡乱叫些小名外号也显得亲近不是?”

    吴轩一想,也有些道理,便故作欢喜的对莫磐道:“我知道你的外号是什么,我以后就叫你‘讨厌鬼’啦!”

    什么?讨厌鬼是什么鬼?

    莫磐眯眼:“什么外号?我怎么不知道?”

    吴轩得意道:“就是我们给你起的浑号啊。在学里,你年纪最小,学的最好,夫子最喜欢你,等回到家里大人们还总是说要跟你学,偏你又不跟我们玩,讨厌的紧,于是就给你起了个诨号,就叫‘讨厌鬼’!”

    莫磐恍然,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还对他的小同学们造成了不小的心里阴影。不过他并不是寻常小孩,心中也无半点得意,反而想着做人不能太独,以后要扭转些印象才好。不然以后同窗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在暗戳戳的说‘讨厌鬼’如何如何,他岂不得郁闷死。

    还有,“‘讨厌鬼’这个外号也太没有水平了,你们要起也要起个隐秘点的,不然,你一说‘讨厌鬼’,人家还以为你在骂人呢?”他对这个外号很有意见!

    吴轩却道:“我知道这是骂人的话呀。”

    莫磐一愣,待看清楚吴大壮眼里明晃晃的戏谑,以及满脸的‘你才知道’的模样,莫磐福至心灵,扑上去就追着吴大壮挠痒痒:“好你个吴大壮,你这是在骂我呢!”

    吴大壮一边躲着莫磐的魔爪,一边报屈道:“谁让你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我听了就想骂你!我想跟你做朋友,你却存了门户之见,白瞎了你‘玉娃娃’的名号”。

    莫磐原当吴轩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孩,没成想人家是个白切黑,心下郁闷:“‘玉娃娃’又是个什么东西?”

    吴轩跳上栏杆,双手交叠在脑后,一腿翘起,仰躺在横栏上,伸手撸了一根兰草的叶子叼在嘴里,晒着秋日午后浓烈的阳光,懒洋洋的道:“就是给你取的浑号。其实大家都不讨厌你,相反,都很羡慕你,不光生的好看,脑子还聪明,就跟我娘房里摆放的玉娃娃一样招人稀罕。只是,你总是独来独往,来去匆匆,不跟我们玩,我们也不敢去打扰你。”

    刚才莫磐以为只有个‘别人家小孩的’单薄印象,没曾想还有个‘男神’的形象,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是担心家里的小弟弟,你也知道我家就我娘一个,我得早点回家她才不会担心呢。还有,我也不喜欢这个诨号。”

    吴轩嘻嘻道:“我只管跟着别人叫,谁管你喜欢不喜欢呢?”

    莫磐瞪他一眼,心想,我不跟小孩计较,等我想个法子改正同窗们的印象,以后就没人记得这诨号了。

    莫磐换了个话题,“你早就知道我的事了?”

    吴轩晃了晃腿,得意道:“我祖父跟我说的。说圣上表彰了你,家里要给你备一份贺礼,问我你喜欢些什么?”说罢开始邀功:“我知道你家情景,便说你喜欢吃鱼,所以祖父给你挑庄子的时候,就给你选了带湖的那个。湖里产鱼,有了那个湖,你想吃多少鱼都不愁了,还不用花银子。还有,祖父给你的见面礼也是我选的,我们一人一个,正好!”

    莫磐恍然,原来鲤鱼玉佩还有这样的故事,不过:“谁给你说我喜欢吃鱼的?”

    吴轩:“有一次我见你跟渔夫一连买了小半年的鲜鱼,不是你喜欢吃吗?”

    莫磐黑线:“那是我娘才生了小弟弟,是要炖了给她养身子的。”

    吴轩茫然:“啊?那不是你喜欢吗?糟了,我岂不是送错了礼?”

    莫磐幽幽道:“且不管鱼的事,你知道那个湖就要干了吗?现在只剩一个小水塘了,里面的什么鱼啊虾呀早就死光了,现在去看,或许能逮几只泥鳅呢?”

    “什么?”吴轩猛的起身,瞪大了眼睛看着莫磐,震惊道:“小水塘?怎么会,舆图上画的明明是大湖,不行,我得去问问祖父。”说着就跳下栏杆,要跑去找人。

    莫磐不成想他这么大的反应,连忙拉住他,谁知他人小力微,竟被吴轩的猛劲拖着行了好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吴轩吓了一跳:“有话好好说,你拉我干嘛?可是摔到了,我看看擦破皮了没有?疼不疼?”

    莫磐朝他翻了个白眼,气道:“你起来就跑,可曾让我说话?没摔到!不用你看!”

    吴轩讪讪的松了手,嗫嗫道:“你想说什么?”

    莫磐突然想起,吴轩现在正是要面子的年纪,他原本兴致勃勃的给自己挑了个心中最好的礼物,还选了跟自己一样的玉佩送给他,可见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同窗。可现在,原本最得意的大湖,竟是个连鱼都没有的小水塘,好坏落差之下,心里不免不自在,这才急冲冲的想去找祖父质问,恐怕心里更害怕莫磐会说些以次充好等不好听的话。

    莫磐拉着吴轩,细说道:“你们来之前,惠慈大师就带我看过这周围的土地了,没成想,你家竟给了这样好的一个。我跟我娘都很惊喜,惠慈大师也很满意呢。至于你说的大湖,听惠慈大师说那原本是一个很大的湖,只不过长时间没人管理,积了淤泥,湖就慢慢小了,等以后我找人清理一下,就又成大湖了。到时候湖里不仅可以养鱼,还能种莲花菱角,养水鹅鸭子,好处多着呢。”

    吴轩不懂管理这些,他只知道他家的湖从来没小过,不过他相信莫磐说的话,只仍旧狐疑的问:“真的?”

    莫磐点头道:“真真的,到时候我请你到湖上坐船,我们一起剥莲蓬,吃菱角岂不是好?”

    吴轩一口答应下来:“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着了!”

    莫磐应声道:“我说的,我说的,你尽管记着。”心累,可算搞定你了。

    吴轩得了承诺,心情变好,纵身一跃,摆了个原先的姿势,重新躺回栏杆上,又随手撸了一根兰草叶子,叼在嘴里。只是这次的二郎腿由右腿变左腿,脚踝还一晃一晃的。

    莫磐怎么看怎么觉着这姿势眼熟。若是换成青年公子,这个姿势倒能透出几分洒脱不羁的浪荡风采,只是,由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屁孩做出来,就怎么看怎么讨打。

    莫磐实在看不下去,问他:“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副做派?刚还说名字要起的文雅呢,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一点都不文雅,让你祖父看见了,他不说你?”

    吴轩听闻‘祖父’二字,先是探头探脑的看了一圈周围,没发现有祖父的踪影,就苦着脸道:“你不知道,我是不敢让我祖父看见我这副样子的,不然,非把他给气出病来不可。”

    莫磐奇道:“那你还······”

    吴轩无所谓道:“这不是没看见吗?”说着还颠了颠跨着的左腿,动了动叼在嘴里的兰草叶子,那神态,更欠揍了。

    莫磐拿手指捅他,催促道:“说说,说说。”

    吴轩睨了他一眼,深沉的叹口气:“哎,大人们肯定都喜欢你这样的,不仅长的好,读书好,还听话懂事,做娘亲的乖宝宝!我就不一样了,虽然我不讨厌读书,但也不喜欢整日里读书,没个消遣。我只要玩一会,我娘就罚我的小厮跟嬷嬷,我爹就训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祖父倒不罚我也不训我,就是一脸担心的问我为什么没读书?哎,烦人的紧!”

    莫磐听了一耳朵的少年心事,不由同情且佩服起吴大壮来:在这样的紧迫的家庭氛围里成长,吴大壮竟没被逼成个暴躁脾气?可见他本性纯善。

    吴轩问他:“你呢?你娘也这样吗?”

    莫磐想了一下,道:“我娘一般不管我读书的事,她都是说‘有夫子教呢’,还有,她晚上不让我看书,说怕伤了眼睛。”

    吴轩羡慕极了:“你娘可真好!”

    莫磐轻咳一声,怕他起了不好的‘攀比’之心,便安慰他道:“我们两家不一样,你还有偌大的家业要继承呢,你家里人当然要更紧张你一些,这是为你好呢。不然,你看看你其他兄弟姐妹,他们可是和你一样的待遇?你祖父可是事事都对他们讲,带在身边时时教导?对了,你有哥哥弟弟吗?”

    吴轩若有所思:“我有一个堂哥,没有进学,已经跟着我二叔学着打理家业了,还有一个堂弟,年纪比你还要大些,也没进学呢。”

    这样细想一下,立马觉着祖父待自己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他为了这份不同,也应当比别人更努力些!便打起精神对莫磐道:“你说的对,我将来是要继承家业,光耀我吴氏门楣的,所以祖父他们才生怕我跟旁人学坏了,时时督促我呢。哎,其实他们也不用这样瞒着我的,直接跟我说,我难道是听不懂道理的人吗?”

    莫磐笑呵呵的附和着“是的,是的,你最棒”的话,心里也更喜欢这个新结识的朋友了。

    秋日的日光一天比一天短,等到日头不太晒的时候,吴先生便带着吴轩告辞。

    莫磐约了惠慈大师改日去看他新到手的产业,也由武僧送回家了。

    吴轩今日玩的很是尽兴,坐在回家的马车上一直叽叽喳喳的跟他说今日他们玩了什么游戏,说了什么话。

    吴存少见大孙子能有这么高兴的时候,便笑问道:“这么开心?”

    吴轩拈了一块点心垫肚子,跟他祖父说:“磐儿有意思的紧,跟其他人不一样。”

    吴存循循善诱道:“哦?哪里不一样?我见他除了长得比你好一些外,并没有其他出众之处?”

    吴轩小大人一般叹口气:“祖父,你怎么能以貌取人呢?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得圣上赏赐,为家里挣下家业,光凭这一点,他就强出我许多!”

    吴存心里暗笑自家大孙子说话可爱,嘴上却说:“这都是惠慈大师的功劳。也亏得惠慈大师慈悲,没贪了他的方子,不然谁知道他是谁呢?”

    吴轩惊讶的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痛心疾首道:“你们大人可真是太坏了,竟想着贪图小孩子的东西。”

    吴存弹了大孙子一个脑蹦,笑骂道:“这就帮人说上话了?一个山野小子,这么快就把你收买了?”

    吴轩摸着脑门,不服道:“他之前还替你们说话呢,说你们押着我读书是我了我好,结果您居然背后编排他,真是,真是······”

    吴轩‘真是’了半天,也没找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他祖父此刻的行为,最后只悲愤道:“真是令人发指!”

    吴存真的好奇了:“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吴轩狠狠的咬了一口糕点,把莫磐说的‘带在身边时时教导’的话跟他祖父学了一遍,开始剖白心迹:“我觉着他说的很对,原本想着以后要好好读书了,现在,现在,又觉着心里怪难受的。”

    吴存此刻是真的惋惜莫磐不是自家孩子了,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识,可不是人为,实乃天授!好在,两个小孩玩的好,以后亲上加亲也是一样的。

    吴存一边心里盘算着家里年纪相仿的孙女,一边对吴轩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试探你的,你那小友说的很有道理!我们都怕你一不小心就被人带歪了,所以才事事为你着想,倒忽略了你是不是喜欢这些功课。我如今见你觅得良友,祖父也为你高兴呢。”

    吴轩不大相信,问道:“真的?”

    吴存真诚道:“真真的!”

    吴轩觉着‘真真的’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过,他相信他祖父,他祖父说是真的,那便是真的。

    听祖父称自己交的朋友是‘良友’,吴轩便觉着是自己得到了认可和赞美,心下高兴,就又开始兴致勃勃的和他祖父说起在寺里的所见所闻。

    吴存看着心性单纯正直活泼可爱的大孙子,心想,羡慕旁人作甚?我家里这个并不比旁人差!

    莫磐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他在年纪还小的时候,仗着神志成熟做出些在大人眼里‘神童’的事,随着年纪的长大若是变得普通且平凡,就会落下个‘大未必佳’的名声。

    所以,为了巩固自己还算聪明灵秀的名声,也为了在小的时候就开发训练自己正在成长的大脑,莫磐在家里一有时间就读书背诵,好让自己温故知新,加强记忆力。

    所以,莫青鸾不仅不管他读书的事,还经常怕他用功太过伤了自己,除了给他做些好吃的补身体,也常让他带着双胞胎玩耍,歇歇脑子。

    这都是不得已的事情!

    之前他们处境实在艰难,虽然明面上有宋夫子作保,又有惠慈大师看顾,可一个年轻寡妇带着三个孩子过火,实在招人眼。人都是合群也是排他的,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有的一辈子都没去过扬州城,祖祖辈辈见到的都是眼前一亩三分地,突然来了个年轻貌美的寡妇,背地里的闲言碎语莫磐可没少听。

    他年纪小,心气却高,一心想要改变。

    其实他心里有一百个法子可使,却苦于实在年幼,就怕使出来被人当妖孽给烧了,所以一直束手束脚。

    如今误打误撞的得了产业,有惠慈大师在前面顶着,人们只当惠慈大师实在是个慈悲为怀的坦荡人,愿意照顾妇孺,将功劳分给莫家弱小,同时又觉着这莫家果然与别家不同!要不怎的人家就有祖传的古方,你家却没有呢?哦,你看人家长的跟你就不一样,一看就是城里人的体面人,来了村里也不是破落户,先有宋夫子这样的进士老爷作保,现下又有皇帝老爷的嘉赏,哎呦,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哟······

    以前因为长相太好带来的风言风语,突然成了来历不凡的佐证,要不说人心易变呢。

    以前还有媒婆登门给莫青鸾说媒,说的也都是些歪瓜裂枣,言语间也都是俚言俗语,让人听了极不舒服,轻视之意,只差写在脸上了。现在,媒婆却不敢登莫家的门了。

    莫青鸾只当这些是清风拂面,莫磐却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愤怒之后,更加坚定了出人头地的心。

    如今,他进学一年多,早就学完了三百千,中秋节后上课,宋夫子已经决定开始教他四书五经,从《论语》开始学起,所以,即便是放假,即便他们家发生了可以改变命运的大事,莫磐也没有放下睡前背一段论语的事。

    莫青鸾看的实在心疼,劝他:“你还有两天假呢,明天再背也是一样的。”

    莫磐却道:“明天有明天的课业,今天我在寺里消磨了一天,本就背的少了,晚上的这一段可不能再免了。”

    莫青鸾无法,只好问他:“可有不认识的字?说来我教你。”

    莫青鸾以前也是正经的读完了四书五经的,教儿子认字并不困难。

    莫磐道:“我背的这一段都认识,不过明天要背的有两个字不认识,正要娘教呢。”说罢就翻了一页,指着几个还没学过的字给莫青鸾看。

    莫青鸾扫了一眼,只道:“既是明天的,那我就明天再教。”

    莫磐指给他娘看的意思就是想他娘先教他,省了明天的事,可惜莫青鸾不上当,竟直接走开了。

    莫磐只好再把这段子曰背一遍,确定滚瓜乱熟不打磕绊之后,才熄灯睡觉。

    莫青鸾看着儿子屋里的灯终于灭了,才松了口气,又在莫磐窗下细听一会,确定儿子睡的安稳,才放心回屋搂着双胞胎睡下。

    第二天,有衙门里户房的主事带着几个小吏和村里里正村老以及吴家大管家等一干人来到莫磐家,一是为了办理田地房产的契书和一些书面证明,这些都是需要到城里衙门办理的,俱因这次莫家的产业实在有些多,他家的情况又实在特殊,所以衙门干脆给吴家和栖灵寺一个面子,亲自上门办理,二是一事不牢二主,顺便一起去丈量土地,打上基石,划好界限,界限之内的就是莫家土地,由莫家说了算了。

    吴家大管家随主人姓姓吴,昨天莫磐已经见过了。

    吴管家先是给莫磐送上吴轩的亲笔信和‘他吃着好吃的’糕点蜜饯,说明这几天他会全程陪着莫磐规整产业,莫磐有什么不懂得尽可问他。

    莫磐见不论衙门里的人还是村里的村老们都收敛了散漫之态,露出忌惮郑重的神色,乖巧的冲吴管家露出个甜甜的笑:“谢谢吴爷爷!这几天就劳烦吴爷爷了。”

    莫青鸾也起身向他福了一礼。

    吴管家并不因莫磐年纪下就轻视他,听了莫磐的话先是避开莫青鸾的礼,然后诚惶诚恐的弯下腰,躬身道:“这都是老爷吩咐老奴做的,莫小少爷莫要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莫磐当然没有什么可吩咐的,他又不懂这些!

    莫青鸾到是懂一些,不过他是女流之辈,有莫磐和惠慈大师跟着,并没有她说话的余地,所以,这次丈量土地,莫青鸾竟只能呆在家里等他。

    莫青鸾看的很开,嘱咐儿子莫要累着饿着渴着,就任他去了。

    宅子和铺子莫磐没去看,只按了手印拿了契书,大头在赏赐的良田和吴家给的庄子,需要重新丈量和整合。在丈量土地的时候,莫磐全程都是看着吴管家跟衙门和村里的人交涉,认真听着记着这里面的门道,不好走的路就由惠慈大师抱着,背着,也累不着他。

    惠慈大师说想见识一下圣上赏赐的田地是什么样的,实际上,大家都看的出来,人家是来给莫家撑腰的。要不是惠慈大师跟莫磐长的实在不像,以这老母鸡护小鸡仔的劲头,他们都还以为莫磐是惠慈大师的私生子呢?

    最后只能感叹惠慈大师是个真正的好人!

    前面有吴管家打头阵,后面有惠慈大师压阵,衙门和村里的滑头们愣是没找到空子钻。他们除了在心里犯嘀咕外,也只能自叹倒霉:这次恐怕白干一场,什么油水都捞不到了。

    实际上,等到最后走的时候,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落着。不仅莫磐给他们包了不少茶水钱和跑腿钱,吴家也另给了一份,算一算,并不比往日里得的少。因此,他们心里的气也顺了,觉着没白干的同时,以后也没给莫磐添些暗地里的麻烦,这都是后话了。

    吴家的庄子和赏赐的良田离的很近,中间只隔了一片芦苇荡,这是官府的产业,平日里并不禁止村民百姓去打野,因官府并不指望它有什么出产,算是无主之地。经过协商之后,莫磐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了这片芦苇荡,将良田和庄子连起来,并出资一百两重修村里的祠堂和打谷场,算是给村里的补偿。

    里正和村老自无不可。

    最后,里正提议,将莫家原本在村里买的三十亩良田和村里置换一下位置,这样他家所有的产业就都能连在一起,可以省很多麻烦。

    这是个好提议,但莫磐并不想再换良田,最后,他提出将良田换成大湖东边的山地。

    那片山地原本是村里的地,只不过中间有吴家庄子和一个大湖跟村里的地隔开,因离的远了,又是只长些毛栗子的贫瘠山地,村民们就不愿意过去劳作,时间久了就逐渐荒废了,这也是大湖为什么逐渐变成小水塘的原因,要不然一个存水的大湖可用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至于到了没人管理淤泥堆积的地步。

    良田换山地,自然是不划算的,但莫磐实在坚持,莫青鸾全听儿子的,惠慈大师不置可否,不发表意见,吴管家毕竟是别人家的管家,并做不了莫磐的主,衙门的人冷眼旁观,村里里正和村老自然是一百个愿意,所以,最后,莫磐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到了那片灰突突,只长着稀稀拉拉几颗栗子树的山地。

    说是山地,其实就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地。里正为了不落人口舌,连他庄子和丘陵地之间的那片低矮谷地一并给了他,这样,大罗山下,包括三个山头之内的方圆千里之地都成了莫氏私产,统一划为一个庄子,改名莫家庄。

    莫家庄里有良田十五倾,中田五倾,下田十三倾,大湖一个,山头三个,湿地一个,河流一截,庄户二百余,牛羊马匹若干。光看大小,这算得上是一份让人眼红的产业了。

    产业再大,也是需要经营的。这个庄子有二百余户人家,有将近八百人需要靠庄子养活。要是经营不善,亏空是小,若是维持不下去,卖房卖地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懂行的人虽然艳羡,却并不眼热。不懂行的人,光这呼喇辣的架子就能吓退一大批人,另一小部分人碍于宋夫子和栖灵寺,也只能背地里说说酸话,在心里扎扎小人啦。

    莫青鸾摸着厚厚的契书和莫磐新画的一尺见方的庄子舆图,长呼一口气,对莫磐道:“其他的不急,先把莫氏的祠堂建起来。”

    莫磐答应下来:“不光是族谱和牌位,改日我到惠慈大师那里抄一份圣旨,拿来供奉给祖先吧。”

    莫青鸾自然欣慰应下。

    莫磐知道莫青鸾早就重新默写了莫氏族谱,并且还续写了新的族谱,这两天也在默默准备祖先的牌位和祭祀用品。

    莫磐对这些不仅不能视而不见,而且还得珍之重之的把事情办好。

    在这个时代,祭祀祖宗绝对是一年中重中之重的大事,尤其是在世家大族。

    别看莫氏传承在他母亲这里差点断绝,但从莫氏族谱的厚度和他背了两年都没有背完的长度,莫氏绝对称的上世家,而且是一个已经传承千年的世家!

    在这本厚厚的族谱里,记载了莫氏传承的点滴,有辉煌的篇章,自然也有差点断绝的尴尬,就比如莫青鸾。

    “我是莫氏的最后一人,我是有责任将莫氏传承下去的,即便不择手段。否则,我就是莫氏的罪人。”莫青鸾抚摸着儿子的发顶,语气感慨万千,最后将族谱交给他,道:“以后就看你的了。”

    莫磐将族谱和契书放在一个樟木匣子里,觉着传承一个世家还是挺有意思的。看着原本就要断绝的千年世家,在他手里重现昔日的辉煌与灿烂,应该会很有成就感。

    就当他在这个时代里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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