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水怜盯着波本头上的数字,上面居然是——50。

    ……50?

    他对着旁边刻度线上的描述文段看去,这个数字,是已经初步步入了‘想和对方建立更亲密的关系’的阶段了。

    甚至能说是“单方面对对方有些好感”的程度了。

    我确定只是腿和肩膀受伤,而不是撞到头了吧?也没有出现幻觉吧?

    ——这是舆水怜的第一想法。

    然后他立刻得出了结论——这个旧的模块果然有点问题。

    舆水怜立刻对系统反馈:“系统。”

    【系统:嗯?】

    舆水怜:“……你要不拿回去重新修一修?我感觉数值不太对。”

    没想到好不容易挂上去的模块居然真的有问题,系统深感自己是乌鸦嘴。

    【系统:……行吧,那我去换一个给你,我这运气也太差了点。】

    =

    降谷零见泰斯卡的表情从古怪到复杂,最后缓缓转为平静。

    这孩子不会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吧?

    他有做过什么让泰斯卡产生奇怪联想的事吗?

    社交能手降谷零开始回忆,从hiro逃跑到现在,他和泰斯卡唯一的沟通就是在床上一起糊弄朗姆的视频电话。

    ……可是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他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细节,能想到的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握了泰斯卡的手。

    ……泰斯卡讨厌肢体接触?

    但当时那个情况,这只是为了传递信息……算了,如果泰斯卡真的很介意,他是不是要找机会和他道个歉?

    不知道降谷零已经将问题延伸到了遥远的地方,舆水怜打发走了咋咋呼呼的系统后,下意识的想从病床上起来。

    看穿他意图的降谷零,语气平静道:“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舆水怜感觉降谷零的态度确实发生了一些转变。

    虽然也是和以前差不多的说话语气,可是好像变得柔软了一点点。

    ……一定要说的话,就像是从带皮的橘子变成了剥了皮的橘子吧。

    原本是给人以圆滑,但又将内心世界好好的与陌生人隔绝开的印象,如今好像将橘子皮给剥下来了些,露出了里面用冰冰凉凉,还有些柔软的果肉。

    “……没什么。”舆水怜感觉很不习惯,“我想坐起来。”

    “慢点起来。”

    降谷零很体贴的帮他调整好了床的靠背,在舆水怜起身时,还很贴心的主动搀扶着他。

    尽管金发青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但他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态度。

    舆水怜:“……”真的好不习惯这种感觉啊。

    虽然波本以前也是这种滴水不漏的性格,但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一想到刚才看到的好感度,舆水怜越发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那个数值……应该……是有问题的吧?

    ……算了,先不想这个了。

    舆水怜感觉嘴唇有些干燥,他舔了舔唇,问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消息:“波本,那个逃跑的叛徒,怎么样了?”

    ……果然,第一时间就想问这个吗?

    对他的反应早有所料的降谷零,冷静道:“现在还没有新消息。”

    舆水怜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没有消息就是现在最好的消息了。

    降谷零对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他和泰斯卡一样焦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决不能让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问题。

    (泰斯卡本就处于被怀疑的状态,只是没有决定性证据。如果我在这时候表现出了问题,反而会被朗姆顺着我的异状摸到泰斯卡的问题,这样一来就全盘皆输了。)

    ……这么看来,他们现在的情况非常一致。

    (共犯……吗?)

    降谷零见泰斯卡“嗯”了一声,随后看着自己洁白的床单。

    泰斯卡:“——我任务失败了。”他说完后,又变得沉默了下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发问。

    降谷零语气平缓,“朗姆那边还没有下达新的指令,只是让你好好养伤。”

    只要朗姆没有忽然下命令让人把泰斯卡从病房里带出去,那泰斯卡暂时就是安全的——他想。

    降谷零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朗姆让我留在这里,不会是觉得我也很可疑,然后在找到证据后将我和泰斯卡一网打尽吧?

    舆水怜想的却是朗姆会不会给他什么惩罚。

    在泰斯卡过往的记忆里,他知道泰斯卡并不是无往不胜的,除开不成熟的时候犯过的错之外,有时候还会被猪队友拖累,又或者实在是运气欠佳,没法圆满完成任务。

    有时候会有惩罚,有时候又没有……如果组织还有别的任务需要他去做,也许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二人分别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于是僵持着谁也没多说一句话。

    显得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舆水怜感觉得到降谷零的善意,在这尴尬的气氛中,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要稍微回应一下对方,否则会显得很没礼貌?再怎么说,波本已经帮他了,还和他有了不可分别的利益关系……

    ……要不,他还是主动说点什么?

    而降谷零看着犹如没浇水的植物一样焉萎的泰斯卡,猜想少年也许是对渺茫的未来感到迷茫和恐惧、又对hiro的安危牵肠挂肚,还要承受肉/体上的痛苦,所以显得很没精神。

    ……在这种时刻,他是不是应该为对方分担一些?

    几秒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要吃点东西吗?”

    “——我饿了。”

    然后气氛比说话前还要尴尬了。

    舆水怜:“……”

    降谷零见泰斯卡也猛地朝自己看了过来,依旧是那种古怪的表情。

    降谷零:“……”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

    快到晚上时,组织又派了一位叫做高桥的成员过来帮忙看护泰斯卡,舆水怜和降谷零都心知肚明高桥又是来监视的。

    高桥是个年轻人,不超过三十岁,外貌看起来很是讨喜,他看到降谷零后,十分谦顺地传达了上面的意思:“您一个人负责这个看护工作太辛苦了,怎么说也得有个和您对班的人,请放心,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您随意使唤我就好!”

    “那就麻烦你了。”波本语气虽然平和,但总有种压迫感。

    这就是打开了开关的降谷零。

    他原本是坐在泰斯卡的病床旁,在见到高桥来后,很自然的直起身来,双手插兜。

    横在泰斯卡和高桥之间,把泰斯卡挡了个严严实实。

    “不不不,不麻烦,能为二位效力是我的功劳,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二位这样优秀的成员。”高桥头点得像筛子。

    波本勾起嘴角,眼里没有笑意,“你这句话听起来不会是在讽刺吧?”

    毕竟,泰斯卡可是正躺在病床上。

    “……不,我怎么敢呢。”高桥挥了挥手,“我这边还有些手续要处理,请二位容我稍微离开一会儿。”

    波本只是说:“请便。”

    高桥离开时,余光扫到了坐在床上的泰斯卡——果然和他记忆中一样,那出色的容貌和独特的气质,但凡是看过一眼就难以忘记。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波本似乎对泰斯卡有些维护?

    还是说他刚才理解错了波本那句话的意思?

    高桥去处理事务了,这边又只剩下他们俩。

    舆水怜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水。

    医生对他的饮食也进行了相当精细的控制,所以他唯一能按照自己心意摄入的也只有水了。

    舆水怜坐在病床上什么都不能干,只能老老实实地等待明天的漫画更新。

    期间降谷零还问过他要不要看电视,然而在打开电视后,他发现泰斯卡对所有电视节目兴趣都不大,换了半天节目才找到《志○动物园》这个让他稍微有点兴趣的,然而这时候节目已经接近尾声了,很快就看完了,然后就关掉了电视。

    泰斯卡又喝完了一大杯水。

    降谷零在看见少年的水杯又空了之后,熟练的将水杯端起来,然后善意的提醒了一句:“现在喝这么多水,晚上不会不停地想去厕所吗……?”

    听到这里,泰斯卡将水杯放到旁边。

    降谷零还以为他听进去了,然而下一秒,泰斯卡就说:“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去厕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降谷零说,“而且现在的情况,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厕所。”

    他想暗示泰斯卡自己正在监视他。

    厕所这种监视对象经常用来逃跑的高危地段,当然是重点提防对象。

    他可不想让朗姆认为他“工作不力”。

    降谷零将接满水的杯子重新放回桌面。

    舆水怜想象了一下波本跟着自己去厕所的场景。

    既然是监视,很可能他会就守在厕所隔间门口等自己上厕所。

    ……果然还是很不自在。

    舆水怜想到这里,默默地放弃了喝水,然后把杯子推远了一点。

    降谷零:“……”

    泰斯卡这是把他说的话听进去了的意思吗?

    然而事情哪有这么顺遂。

    一直在盯着论坛等待漫画刷新,舆水怜即使入夜了也没有什么睡意,就这么死撑着不睡觉——虽然在别人看来,就是他对着天花板干瞪眼。

    等到后来,漫画没等来,倒是真的如波本所说——喝太多水想跑厕所了。

    这会儿正值午夜十二点,舆水怜看了一眼周围,波本好像去休息了,只有高桥还在。他思考着要不要开口,就见到高桥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舆水怜嘴唇动了动,“……我想去厕所。”

    高桥立刻开始扶着他从床上起来,还帮他把拐杖一起带上了。

    然而刚打开房门,波本就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们俩身上——就像在问你们要做什么?

    夜间的走廊光线不那么充足,波本的忽然出现让气氛变得有些恐怖。

    高桥下意识想说话,却被搭在他肩上的舆水怜抢了先。

    “……去厕所。”他有点底气不足。

    就像是明明被叮嘱过乱吃东西会肚子痛的小朋友,在偷吃后又被老师抓包一样。

    “嗯?”波本发出鼻音,然后对高桥说:“让我来吧。”

    高桥立马道:“没、没关系,我可以的。”

    波本充分展示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他说:“让我来就好。”

    高桥:“……好、好的。”

    波本就这么将泰斯卡接到怀中,然后让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泰斯卡的金发也因为他的动作而牵动,甚至有一部分直接搭在了波本肩上,二人就这么着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留在原地的高桥回过神来,才想起刚才那仿佛一触即发的气氛。

    ……泰斯卡好像在面对波本的时候有点没什么底气?

    而且,是他的错觉吗,波本好像对泰斯卡是不是有点控制欲……?

    高桥小哥挠了挠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

    卫生间内。

    将泰斯卡一路送到便池旁,降谷零看了下泰斯卡的状态:他右肩和左腿负伤,如果想自己上厕所,就要用左臂夹着拐杖,或者扶着什么东西保持平衡,然后用负伤的手来脱裤子……

    听起来不是什么容易完成的工作。

    降谷零见泰斯卡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问道:“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说完,泰斯卡睁大眼睛看着他,身子还下意识往后方倾了倾,“——不用。”

    希望泰斯卡不是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会,降谷零轻咳一声,解释起来:

    “……我是说我可以帮你扶着拐杖,给你提供一个借力点。”

    “……”

    “放心,泰斯卡。”降谷零说,“……我不会看你上厕所的。”

    他其实很想说大家都是男人,平时在外面上厕所不都是这样吗?

    但降谷零也尊重每个人的性格差异,有的人比较介意这种事,可能泰斯卡就是这类人。

    他说:“那就这样好了,我背过身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舆水怜觉得自己再不同意就很过分了。

    “谢谢,那……麻烦你了。”

    在又是一通改变动作和站位后,舆水怜终于如愿以偿。

    夜里会发出淡淡的光的论坛还能起到照明作用,所以论坛他一直没有关,这会儿还悬浮在面前。

    他刚准备脱裤子,就看见论坛里置顶的那一条更新了!

    ——是最新话漫画!

    舆水怜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他一天都没好好休息,就是为了等新漫画。

    他第一时刻打开漫画,往下翻去,终于看到了苏格兰的正脸。

    舆水怜:“!”

    苏格兰已经成功和官方的人接头,并且被接到了安全的地方进行保护,虽然还要面临一系列的问话和其他手续,但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安全了。

    漫画上还标注了详细的日期,这是苏格兰逃跑当天10小时后的事,看来他的逃脱之路相当顺利。

    终于回避掉了苏格兰的死亡,舆水怜感觉压在心口的重担彻底放下了。

    与此同时,降谷零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这段时间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的他,自然没有错过消息。

    他打开手机,上面是来自公安的消息——他们已经成功将诸伏景光保护了起来。

    只是他还需要问话和监视,所以暂时会隔离一段时间,无法和外界联系。

    消息上说,诸伏景光还有另一则重要消息希望他们能帮忙传达——

    【他说是一位代号是泰斯卡的成员给他通风报信,协助他逃脱。】

    并且还希望降谷零能传递一下那位成员的近况。

    ……是hiro想问吧?话说这么一来,泰斯卡以后也暴露在了官方视线之下……

    【降谷零:暂时安全。】

    降谷零回复完后,删掉这条消息,做了个深呼吸。

    感受到他的动静,泰斯卡就这么侧过头来看着他,而降谷零则是对他缓缓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刻,二人最牵挂的心事终于有了结果,在这咫尺距离间,他们能听见对方平稳而绵长的呼吸。

    几秒后,降谷零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盯着泰斯卡。

    “你……快上厕所。”

    “……哦。”

    =

    对诸伏景光来说,一切就像是从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梦里穿梭,然后又被迫清醒过来。

    在顺利逃跑后的这段时间,他被保护了起来,也算是变相的隔离,不管怎么说在一个跨国犯罪组织卧底了这么久,又因为身份暴露而逃脱,回来后面临的问话和监视是必不可少的。

    泰斯卡给他的情报非常重要,也正是因为这个u盘里的信息被核实后,确定了重要性,接下来的流程才如此顺利。

    而被问到他是怎么从组织里逃跑时,在得知是组织中一位年纪较小的成员帮助了他后,几乎大部分人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是啊,这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三流电影里才有的剧情。

    可对诸伏景光和泰斯卡来说,是人生中无法遗忘的一笔。

    也许这是泰斯卡首次以一个更加正面的形象出现在官方的档案里。

    一个不是“凶手”、“犯罪组织成员”的形象。

    诸伏景光对上面提出了申请,希望能将泰斯卡的信息进行权限加密。

    泰斯卡的身份太敏感了,他已经冒了太大的风险了。

    (……还好,zero那边已经有人通知他了,他可以不用一直担心我了。)

    (泰斯卡暂时安全……但不能保证他以后也永远安全。)

    一想到这里,诸伏景光有种置身事外的无力感,离开了组织后,他现在的身份能为泰斯卡做的事太少了。

    如果泰斯卡不是组织的人该有多好——这个想法每天都在无数次的从他脑海里出现。

    在初步隔离结束后,诸伏景光还要面对一段时间的调整,这期间他也不能直接用自己的真实身份进行活动,毕竟组织的报复也许还没有结束。

    更换了住所、得到了假的身份和工作,对诸伏景光来说就像把他投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他要在这样孤独的环境里再坚持一阵子,而且还要时不时去光顾心理医生。

    对一个进行了长期卧底工作的成年人来说,习惯这种孤独并不困难。

    ——难的是他如何克服在他心中扎根、萌芽、蓬勃生长的思念。

    当时时间有限,他能说的话、能传递的心情都没能给对方。

    以至于每当他一个人安静下来时,想了很多泰斯卡的事,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咀嚼,他自然明白了泰斯卡那几天若即若离的态度是什么原因。

    ……泰斯卡想保护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他而已。

    他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就做好了一切觉悟。

    而他却对此毫无察觉。

    如果不是他身份暴露得太突然,也许他真的会和泰斯卡疏远……

    他叹了口气。

    以前日日相处的人,如今想要联系上却比什么都难,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因素太多,宛如一条宽广的银河。

    而为了对方的安全,所有的情绪必须要靠忍耐才能度过。

    是不是在他回头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会越走越远?

    诸伏景光打开今天重新去买的新手机,看着没几个人的通讯录。

    他已经把泰斯卡的联系方式背了下来,他在手机上输下那串数字,然后存到了手机里。

    在填写姓名时,他才犯了愁。

    ……他根本不知道泰斯卡的名字。

    而且组织里的大家一般也都是用的假名。

    最后,他打上了“矢神怜”三个字。

    诸伏景光盯着这串无法拨通的电话号码。

    ——就像在看潘多拉的魔盒。

    =

    他在面包店购物时,旁边正好有小朋友拉着妈妈嚷嚷。

    “——我要吃这个嘛!我就要吃脆脆的面包边!”

    “不行!马上就要吃晚餐了,你买了这个又不吃晚饭!”

    “我要嘛我要嘛,只是吃一点点不要紧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别闹了,赶紧回家——爸爸还在等我们呢!”

    他指着放在货架上,用扎好的小袋装着、烤脆的面包边,旁边还贴了个“热卖”的标志。

    诸伏景光也拿了一袋去结账,他看着那边还在和母亲僵持的小朋友,问道:“这个很受欢迎吗?”

    店员小姐点了点头,笑着说:“这个新品最近卖得很好,吃起来就像零食一样,所以很受小朋友喜欢,不过因为一袋的量比较大,一个人吃可能会有点多。要是和朋友分享就正好。啊,您的零钱拿好——”

    诸伏景光接过零钱,笑容不改:

    “嗯,我也希望他能尝尝,他应该……会很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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