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长玉以为他说的大生意是要鲜猪肉,忙撸起袖子问:“您要多少猪肉?”

    李厨子扫了一眼她摆在案板上的猪肉,膘肥肉鲜不说,猪毛也刮得极为干净,就连猪腿这类难刮毛的地方,都是用镊子把猪毛一根根拔干净了的。

    他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些我全要了。”

    樊长玉颇为惊讶:“今儿要买这么多肉?”

    李厨子说:“酒楼今日临时接了包席,我这头买完菜,就得赶着回去了。”

    他视线落到卤好的猪头肉上,“你这卤味也卖?”

    樊长玉笑着应声:“卖的,上回只卤了下水,今日卤了猪头肉,我也给您切一点,权当谢您照顾生意。”

    怎料李厨子摆摆手:“你家的猪肉好,我才来你这里买。不过你这丫头做卤肉倒也有一手,上回的下水卤得怪香的,正巧酒楼今日赶不及备凉菜,我还得从外边买些回去应付,你这些卤味我也一并要了。”

    酒楼里开席,最先上的便是凉菜,溢香楼这样的大酒楼,自然也不能用素凉菜,通常都是卤味。

    这当真是意外之喜了,樊长玉爽利应了声,麻利把卤味全包起来拿给李厨子。

    今日杀的这头猪没有之前那头壮,只有八十多斤,除去樊长玉之前卖掉的一些,鲜肉还剩五十多斤,卤下水十斤,卤猪头六斤左右。

    全部打包卖给李厨子,猪头肉和猪耳朵樊长玉便一致算了五十文一斤,折合下来,肉铺里剩下的这些鲜猪肉和卤味,一共卖了二两银子。

    瞧着樊长玉的铺子瞬间被买空了,对面郭屠户脸上的表情实在是精彩。

    等李厨子带着两个小厮走了,他才阴阳怪气道:“也不知使的什么手段,那溢香楼的李厨子怎老来你那儿买肉?”

    这话实在是尖酸又恶毒,言外之意便是樊长玉和李厨子指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樊长玉当场就反刺道:“你那铺子里卖的什么肉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借着送卤下水的噱头,用劣质猪肉哄哄不懂行的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尾巴翘上了天去,以为人家酒楼大厨也能被你那点添头唬住?”

    这会儿的集市正热闹着,樊长玉嗓门又不小,原本还有打算去郭屠户哪里买肉的,一听说他那里的肉不好,顿时避得远远的。

    甚至还有买菜的妇人低声议论:“我就说这些肉铺好好的,怎地突然就送起了添头,原来是肉不好……”

    “我瞧着他那铺子里的肉皮薄膘也不肥,瘦肉的颜色还寡淡得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肉,从来没去买过,也就那些不知道怎么买肉的小媳妇和老太婆,才被他口中的添头哄得晕头转向去买!”

    郭屠户听着这些议论声,怒火中烧,指着樊长玉骂道:“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眼红我铺子里的生意,竟编排起这种话来了!小小年纪,心肠歹毒成这般,怪不得宋砚要跟你退婚!”

    樊长玉正在收拾自家肉铺的案板,听到此处直接把手中刚擦干净的砍骨刀重重往砧板上一掷,抬起眼道:“是不是编排,大伙儿都有眼睛看着,你铺子里那些劣质猪肉还是我给你放上去的不成?”

    她嘴角冷冷挑起:“此外,宋家跟我退婚说的可是八字不合,难不成他家私下跟你说的我心肠歹毒?这话我可不依,怎地他没中举的时候我心肠不歹毒,一中举我心肠就歹毒起来了?你跟我去宋家走一趟,我倒想听听,他宋家是不是这样说我的。”

    郭屠户哪敢去,宋家退婚就是用了八字之说才保住的宋砚名声,不然任谁听了,这不都是忘恩负义么!

    他那番说辞,是借宋家来挖苦樊长玉,但同时也是把宋家架到了火上烤。

    如今宋砚可是举人老爷了,得罪了宋家,他绝没好果子吃。

    郭屠户目光闪躲,转移话题道:“尖牙利齿!是谁先拿卤下水当添头的?你送添头的时候,怎不见你说自家的猪肉不好?现在见我也赠添头,就说我铺子里的肉不好?好坏全凭你说了是不是?”

    樊长玉怒极反笑:“我送添头时,在我铺子里买过肉的都清楚肉质如何。如今我铺子里的鲜肉和卤肉可全被溢香楼看上买了回去,你铺子里的卤下水白送人家酒楼都不愿意要。这好不好,还真不是我说的!”

    郭屠户被怼了个没脸,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因着二人吵架的阵仗实在是大,围观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成了郭屠户铺子里卖的是死猪肉,一时间再无人敢去买。

    其他肉铺里的屠户本也不愿干送添头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毕竟一家送的时候,生意是好,整条街的肉铺都开始送添头了,生意就跟大伙儿原先只卖猪肉的时候没甚区别了,还得另费功夫去做卤下水。

    郭屠户把劣等肉按上等肉的价格卖,又常在顾客问价时给大折扣,再多送添头,整条街属他的生意最好,他自然不肯停手。

    大伙儿早憋了一肚子火气,只是因着他有个娘舅是县令身边的师爷,才不敢跟他闹太难看。

    今日樊长玉冒了这个头,百姓们现在听到送添头就以为是坏猪肉,郭屠户的名声也差了,买肉的人现在都不去他店里。

    其他屠户心中只偷着乐,把装卤下水的盆子撤下去后,一个赛过一个的大嗓门吆喝着,招徕生意。

    郭屠户眼都气红了,恶狠狠盯着樊长玉:“你给老子等着,老子弄不死你!”

    樊长玉正准备把没卖出去的筒骨砍断了拿回去煲汤,骤然听到郭屠户这话,她手上一个猛劲儿,筒骨直接被切平齐地砍为了两段。

    她抬起一双杏眼,冷冷盯着对面郭屠户:“那你就掂量掂量,看是你自个儿的骨头硬,还是猪骨硬。”

    郭屠户才放完狠话,不期然对上樊长玉那个眼神,心头莫名一激灵。

    比起做做样子的狠,那丫头的身上那股狠劲当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

    樊长玉没把郭屠户的挑衅当回事,又有了二两银子的进项,她去集市上转了转,给家中一大一小两个药罐子抓了药后,又买了一些制卤汤需要的香料,剩下的银钱便不多了。

    她挑挑拣拣买了些年货往家走,还没进巷子里,就瞧见一只雪白的矛隼又从自己家那边飞向了高空,似乎和之前看见的那只是同一只。

    樊长玉有些奇怪,那只矛隼难道经常在这边找吃的?

    经常来……那有机会逮到的吧?

    海东青瞬息便飞没了影,但樊长玉已经在心里盘算着,逮到它拿去集市上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她推开院门,一眼就瞧见男人房间里的窗户半开着,他披一件玄色旧袍坐于案前,长发披散在周身,神情沉静,结了痂的瘦长手指捏一根毫笔,正在专注抄写什么。

    窗外种有一株红梅,是从前她爹种给她娘的。

    今年大抵是这梅树也知晓故人不在了,入冬以来,只结了一个小花苞。

    满枝的霜雪中,独枝头一抹艳色,饶是如此,竟也没比过屋内人容貌的十分之一二。

    细雪被风吹进窗内,有的还落到了男人发间,墨发下的眉眼,实在是清冷又精致。

    樊长玉呼吸浅浅一窒,在男人抬眸看来时,她也没急着收回目光,继续大大方方望着他问:“你开着窗不冷么?”

    谢征同她视线相接,发现对方依旧盯着他,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避开了她的目光道:“屋中暗沉,开了窗光线好些。”

    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清透。

    樊长玉“哦”了声,把手中东西拿回正屋放下后,又去看了看午憩的胞妹,才给他弄了个炭盆子送过去。

    大抵是房中一直开着窗的缘故,樊长玉进屋后只觉里边冷得跟屋外没什么两样。

    她瞥了一眼案上已放了厚厚一叠的纸张,忍不住问:“你在写什么?”

    写了这么多,怕不是冻了一上午,他不冷的吗?

    谢征写完最后一个字,收了笔却因为没有笔枕,只得将沾着墨汁的毛笔暂且搁到了砚台的缺口处。

    他淡淡道:“替人抄些书。”

    樊长玉知道抄书是什么意思,从前宋砚为了补贴家用,也会给人抄书。

    她这才注意到案角还放了一小摞书册,不由问:“你出门了?”

    他如今虽能下地了,但也只能拄拐在房内走动,去书肆可得走好长一段路。

    樊长玉忍不住道:“下雪天路上湿滑,便是扫干净了雪,地上可能也有薄冰,你拄拐出去太危险了些。”

    她连珠弹似的说了这么多,谢征神情微怔,随即才敛了眸色道:“我托邻家老丈带回来的。”

    樊长玉面色稍微好了些,但想到他抄书的缘由,还是抿了抿唇道:“你既已同意假入赘与我,我便会兑现承诺让你好好养伤,眼下拮据只是房地尚未过户,你……没必要去抄书。”

    让一个伤病之人拖着病体顶着寒风抄书挣钱补贴家用,樊长玉心中过意不去。

    冷风灌进屋子,谢征未束的长发亦被拂动,他看着因他抄书而蹙眉的女子,又想起她同自己商量假入赘时说的那些话,淡漠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微妙。

    他抄书可不是为了补贴家用。

    海东青送信还是太招人眼了些,贸然出现在城中总会叫有心人察觉,抄书送出去的这些消息,便是他韬光养晦的日子里对徽州的部署。

    谢征不想叫眼前女子误会,说:“闲着无事,抄书解乏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越是这般说,樊长玉反而越坚定心中的猜测。

    毕竟谁会大冷天的吹着寒风抄书解乏?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

    这天直到入夜,樊长玉哄睡了胞妹,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满脑子想的还是怎么赚钱。

    一墙之隔,谢征同样迟迟未能入眠,他披衣坐在床头,手执一卷书却没怎么翻,好看的眉头拧着,眸色幽深复杂,似在思考一件让他颇为头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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