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都是出夜摊,  晚上回来的晚,所以早上起不来。”

    “啊?为什么?”

    “白天大家都要工作,出来逛的人少。再说这破地方白天要热死人,  晚上凉快一点儿。这边的人似乎更喜欢晚上出没,都是夜里欢。跟咱们那边特别不一样。”

    “那倒是。”许问点头。

    魏庄公社的冬天,六七点基本上就算一天的结束。即使在市里,公交车也都停运,  多数商铺都会关门。

    夏天会稍微晚一点,  大家睡觉的时间大约在八点左右,  市里比公社稍微晚一点大约九点左右商铺关门。

    有且只有一班公交车末点在九点零五分,  除此之外,  七点半就没公交车了。

    而鹏城或者海城,晚上六七点,似乎才是人们一天的开始,热闹到半夜。

    “二舅,这是什么?”冬生指着房间角落里一个周身黑了吧唧,  弧度圆润近似椭圆形带盖的容器问。

    “爆米花用的锅。”许闻解释,  “一会儿你想吃的话,我给你爆一锅。”

    许问看了眼,  也有些新奇。这玩意在几十年后已经很少见了,手摇碳烤式爆米花锅。

    许问对这锅印象最深的就是出锅时砰那一声。

    冬生年纪小又一直生活在大院里,  还没见过这稀奇古怪的玩意,  猛点头,“我吃!谢谢二舅!二舅咱们现在就爆米花吧?我帮你。”

    “等会儿再吃吧!”许问招了招手让冬生过来,  “咱们先去吃早饭,你不饿吗?”

    “饿!麻麻,我们去吃奶黄包吧!”

    “好!”

    许问兄妹带着冬生到茶餐厅,  点了几样早点,至于最灵魂的茶,被他们放在一边。

    他们兄妹俩都不喜欢喝茶。

    许问见许闻胃口似乎不太好,问他:“刚睡醒不饿吗?”

    许闻打了个呵欠点点头。

    许问仔细打量了一下许闻,皱眉:“二哥你是不是总不好好吃饭,瘦了好多!赚钱要紧,但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不能为了省钱或者拼命赚钱就不好好吃饭。”

    许闻把咬了一口的包子放回面前的盘子里,苦着脸道:“还真跟钱没关系!这里的东西都太甜了我吃不惯!我有点想咱娘蒸的干粮了。”

    干粮在魏庄公社指得就是馒头。

    正儿八经的手揉面,铁锅蒸,很有嚼劲。

    别说许闻,许问都有点想吃。

    冬生眨眨眼,“二舅!甜得多好吃呀!你怎么会不喜欢?”

    许闻伸出手隔着桌子揉了揉冬生的头发,“再好吃的甜点也不能天天吃,天天吃就腻了!”他舔了下唇,“好怀念咱娘包的油渣韭菜饺子。想一想都流口水!”

    油而不腻的猪油渣拌在翠绿鲜嫩的韭菜馅里,咬一口别提多美了!

    “那咱中午找个饭馆吃饺子去。”冬生提议。

    许问点头。

    许闻摆摆手,“别想了!我已经把这都转了一圈,饺子是有卖的,但你们知道吗?这里的饺子都透着甜味。别说饺子,豆腐脑都是甜的。还有海带!我好歹也活了小三十年,第一次知道豆腐脑是甜的!海带还能煮糖水!东西还是咱们认识的东西,但味道实在让人无法忍受。”许闻咬着牙,皱着眉,浑身透着嫌弃。

    许问虽然很同情他,还是忍不住失笑,“这是南北饮食文化的差异。咱们的咸豆腐脑在南方人眼里同样不可思议。大约跟你嫌弃甜豆腐脑差不多一样另人难以接受。

    至于海带。咱们那边为了好存放,都是重盐淹过晒干,上面都浮着盐粒子。想吃的话还得先用水泡几回才能不齁人。

    人家这糖水海带……”许问笑到不行,“二哥,我是真没吃过,也没法想象那味道。”

    不过许问知道,客观来说也没有许闻嫌弃的这么难吃,事实上偶尔吃一次的话,还挺好吃。

    在南方各种甜食中,大约只有甜豆腐脑许问有些接受无能,其他还都挺喜欢。

    许闻:“……”

    冬生挠挠头:“二舅,买不到就自己做呗?我麻麻经常在岛上包水饺呀!”

    他小小的脑袋实在无法理解二舅大大的难题。

    “可我没空呀!”许闻解释,“我平时上午要睡觉,下午就出摊,收摊都半夜了,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做水饺。”

    “没关系,今天中午我来做。”许问举手承诺。

    于是吃过早饭,兄妹二人带着冬生去买板油和韭菜。

    板油在北方随处可见,就算是在公社唯一那一条街上,也很容易买到。

    在魏庄公社的百姓眼里,板油性价比远远超过豆油或者菜籽油。

    便宜,猪大油炒菜香,刚炼完猪油的油渣酥脆,稍微放一点盐调味,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来炒菜或者包水饺,总而言之怎么吃都好吃。

    可鹏城这座现在渐渐脱离各种粮票肉票可以自由买卖的特区还真不太好找板油。

    也可能是许问他们找的地方不对,顶着越来越毒的太阳,足足跑了好几条街买到了一斤板油。

    一路逛下来,许问很是感慨。

    这个不大的城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她上次来这里不过是半年前,又有了不少变化。

    一栋栋水泥建筑腾空而起。

    小城边缘拦上了高高的铁丝网,出入严格管控,必须要有通行证。

    亏得许闻早来办好了暂住证,许问他们才能以探亲进来。

    很多在未来叱咤商界的大佬,这会儿估计正在找铁丝网上的狗洞往里钻。

    大佬即使在微末,商业嗅觉也比一般人灵敏许多。

    街上来往的人明显更多了,很多外国人,也有很多许闻这样的第一批鹏城淘金者。

    许问看着路边越来越多的合法小商铺,灵光一闪,问许闻:“二哥,你要不要试试开个店?”

    “什么店?”

    “水饺店?馒头房?再不济弄个手擀面店也行。这里很多打工的人都是咱们北方来的,肯定也和你一样,时间久了就馋家乡那一口地方味道。咱也不开大饭店,就开一家小饭馆。像建筑工地上的工友们,也许愿意下班了来吃一碗顶饱还不贵的面条或者水饺。”

    许闻摇头,“面条还好说。水饺我包的不好看。你嫂子倒是很在行。”

    “想我嫂子了?”

    许闻嘿嘿笑着摸了下后脑勺,算是默认。

    许闻跟桑小青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村小青年,他们不会把情情爱爱挂嘴上,甚至最初结婚跟爱不爱也没有太大干系,他们一生都有可能不会跟对方说一次我爱你。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生出无声爱意,也只是放在心底。

    “那你跟我嫂子开个夫妻店也可以。反正现在你来了也快半年了,已经能在这里立住脚赚到养家的钱了。有你赚的钱,咱爸妈也不用那么辛苦赚工分,就算嫂子一起过来,家里压力也不那么大。”许问劝道,本还想说自己可以先掏一部分钱,但估计以许闻的性格肯定也不会要。

    许闻有点心动,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春生还那么小。在这里虽然赚钱多肯定也比家里更辛苦些,起早贪黑的。我无所谓,就是有点舍不得让春生跟着我吃苦。”

    “那先把春生留在家里,让爸妈帮你们带。这样嫂子就能先过来帮你。你们俩先干个一两年,如果觉得这边能适应,想长期住在这里,就把咱爸妈跟春生都接到这边来生活。如果还是不喜欢这里,就跟嫂子辛苦两年攒个本钱,然后回魏庄公社。一两年之后说不定生产队就没了,公社又变成魏庄镇。你跟嫂子在镇上做个小买卖也不错呀?!”

    “我想让姥姥姥爷一起过来!”冬生举手,“我想姥爷姥姥了!等他们来了,麻麻咱俩做一艘小船从彩虹岛划过来!你不是说如果直接划船过来会特别快吗?一顿饭的功夫就可以了。”

    许问没反对:“如果到时候你姥爷姥姥来了,真得可以考虑哦!”

    事实上她现在也有弄条船想法,不过得回去再跟路远征商量一下。

    正儿八经弄条能在海上通行的船可不像做个自娱自乐的屋船那么简单。

    还需要很多手续。

    许闻思考半天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拍手:“那等会儿回去我就给家里写封信,问问爹娘还有小青,如果他们同意的话,那就按你说的办!”

    许问点头。

    三个人寻摸到板油后又买了些韭菜,回到许闻和二叔租的房子。

    许闻带着冬生去买玩具,许问负责炼猪油。

    想要得到酥脆的油渣得先把板油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冷锅稍微加一点点水放进切好的板油,生火加热。

    慢慢锅里开始冒泡,等水分慢慢蒸发干净后就只剩下橙黄明亮的猪大油。

    猪大油在凝固后才会变成白色粘稠的固体。

    韭菜喜油,所以许问炼猪油的时候没把油渣炼成焦黄色,略一点泛黄就用漏勺捞出来放在盘子里放凉。

    因为鹏城也特别炎热,这个油放凉的过程特别漫长。

    许问坐在冰桶旁,择韭菜。

    南方大约水土不一样,不光养人也养菜。

    在北方,多数的韭菜都比较细,叶长根短。

    鹏城这韭菜粗的活像北方韭菜成精,远远看去跟小葱一般。

    在北方只有特别老的韭菜才会这么粗,可鹏城这韭菜别看壮实,很细嫩,根一掐就断。

    许问细细地把干叶和韭菜根上的腐叶都择掉,用清水都洗干净,放到菜篮里晾干水分。

    她刚忙完,许闻带着冬生回来了,买了个糖人,带了两个炒菜回来。

    “不是说吃水饺?你怎么又买炒菜了?”许问纳闷。

    “中午忙活太热,再说,晚上二叔也回来。他肯定也馋水饺,咱等二舅一起吃吧?”许闻道,“要不然感觉像背着二叔偷吃。”

    “不至于就一顿饺子!”许问摇头,“而且我也没忘记二叔。我还想等晚上带你跟二舅出去吃大餐。”

    “你这丫头发横财了?人家路远征赚分钱不容易,你别这么大手大脚的花了吃吃喝喝!”许闻嫌弃她。

    “哪有!我们平时在岛上也花不着什么钱。这不寻思跟你沾沾光打打牙祭!到你这儿成我不过日子了,是不?冬生。”

    冬生点头,“麻麻说的对!二舅,我想吃肉。”

    许闻:“……”

    “再说,上学期间,我们学校每个月给十五块补贴,部队每个月给十块补贴,我一个月啥也不干就有二十五块,吃顿大餐怎么了?”

    “看你嘚瑟的!你大学补贴那十五块够你花吗?你随军那十块不还是占人家路远征的便宜?”

    许问气得抬手拍许闻,“你是谁哥?怎么老向着路远征说话?!”

    “说起来路远征……”许闻一边躲一边狐疑地打量许问,“憋了我一上午了,一直想问,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许问一脸莫名其妙。

    “没吵架,你丢下路远征自己来找我?”许闻依旧不相信。不能说许问没良心,但许闻自我感觉可没路远征在许问心目中的分量重。

    “你是我哥,我快半年没见你了来看看你怎么了?还必须得跟路远征吵架才能来找你?”许问翻个白眼。

    “我不是这意思。”许闻见许问确实不像吵架的,摸摸鼻子,“感觉你俩一直形影不离的。你突然自己过来我就挺纳闷。”

    许问叹息一声,“既然你这么不自信,那我就跟你说实话。”

    许闻立马正襟危坐,心里直打鼓,看许问这么严肃,不会她跟路远征两个人真出什么问题吧?

    “我上次见路远征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前了。”

    “什么情况?他休你了?”许闻眉毛一竖,大有许问一点头他就立马冲过去找路远征算账的架势。

    路远征在许家人面前受到的所有优待都是以路远征对许问为前提。

    若路远征对许问不好,那许闻还是会无条件偏帮许问。

    “你才被休!他们搞封闭训练,我见不到他,在岛上一个人无聊才过来找你的。”

    许闻松了一口气,朝着许问翻个白眼:“训练你就说训练,看你那关子卖的!我还以为你俩咋了!我就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好心来看我!呵……”许闻万分嫌弃,“无聊了才想起来找你哥。”

    许问一脸坦然:“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

    兄妹俩逗了会儿嘴,顺带把许闻买回来的中午饭吃了。

    然后许问带着冬生回招待所休息,让许闻也再睡一会儿,说晚点过来找他,想跟着他去夜市逛逛。

    不论什么年代,不论整体坏境是否贫穷,一个城市里供有钱人享受的各项服务依旧很出挑。

    比如许问他们住的这家招待所。

    说是招待所,其实就是酒店,只是地方人称呼习惯了一时间难改。

    这家酒店条件不算太好,最起码不够出名,如果上星的话大约就三星往上一点,在酒店中算是中上。

    大约为了招待外宾,整个招待所都翻新过,并且力求跟国际接轨,所以装修有点偏欧美风。

    很干净,有浴室有二十四小时热水。

    许问要了个标间,她跟冬生一人一张床。

    就算冬生现在可以自己睡觉了,她也不能心大到真放冬生一个人住一间屋。

    酒店的管理挺严格,安保看起来也不错,许问还是有点不放心,在里面把门插上了。

    小孩子刚换了地方新鲜,冬生站在大落地窗前蹦来蹦去不肯睡:“麻麻,这个地方能看见海!”

    许问有点困,打着呵欠问他:“你整天都快住在海上了会稀罕这么远看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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