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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等梁逢雨新鲜劲过了,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

    周五晚上,两人一块吃饭,她没怎么动筷,单手托腮,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碗里的汤,用一种挺耐人寻味的表情打量着他。

    这表情没带什么火气,介于“欣赏一下我对面这条白眼狼”和“这点小忙都不帮你不觉得愧疚么”之间,无声又暗搓搓。

    陈清霁撂下筷子,就这样看着她。

    -有完没完?

    -没完。

    -坑我抄古文还不够?

    -那叫坑吗,你自己没写作文。

    -不就是没帮你找人?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学习,不带私人恩怨的。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但很神奇,纯靠目光就无障碍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不声不响,已经交火好几轮。

    梁星鸣拿了盒抽纸过来,坐下时,莫名打了个喷嚏,“我怎么感觉有点冷?”

    是有点冷。

    五月份,还没到真正的夏天,白天日头高照时不显,晚上尽是些冷飕飕的风从窗子里来,吹得人想裹件薄毛衣。

    顾半青教高三,周五并不放假,老梁下午花大工夫炖的鲫鱼汤,她只喝了两口,就匆匆往学校赶了,临走前不忘叮嘱,“星星把你衣服穿上!”

    梁星鸣嘴上应了声“好”,但人没动,他等会还要洗碗,加外套不方便,还是得脱,不如就这么单穿一件,反正也没多冷。

    “阳奉阴违,你们姐弟俩还挺像。”老梁哼了声评价。

    这句话,多少有点借题发挥、指桑骂槐的意思。梁逢雨听懂了,暂时把注意力从陈清霁身上移开,专心低头对付起自己碗里的鱼汤。

    从表情到动作,传达的就一个意思——“爸我知错了,您高抬贵嘴”。

    但很可惜,老梁这人,向来以损人为副业。平时训校队那帮人就风采尽显,什么“我在终点撒把米,鸡都跑得比你快”、“来,再来,多踹两个栏你能直接一脚蹬裁判膝盖上了”、“跑这么慢,吃屎都赶不上热的”之类。

    反正要是骂人要是能评职称,老梁怎么说也能上个教授级别。

    所以,他并不打算高抬贵嘴,也在梁逢雨的意料之中。

    “你少给我装乖,翻墙进隔壁三中那天怎么不文静点啊?三个保安追你都他妈追不上,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有这天赋?没在终点给你放个帅哥是吧?”

    “……”

    翻墙是上周的事了,老梁憋到今天才提,多半是因为前几天太忙。

    要怎么说呢。

    那天梁逢雨去三中,还真不是因为看帅哥,是郑乔伊矫情劲发作,非要去看看余州新女友有多漂亮。

    那会儿她们刚下美术课,郑乔伊兜里还揣了把小美工刀,双眼发红,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发狠。

    梁逢雨半是觉得放她一个人去有点危险,半是听说三中有支标枪队,里边一个男生经常不穿上衣训练,那肩颈、胳膊、背肌、大小腿线条,真是宛如古希腊雕塑,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力与美”。

    她寻思着可以顺便写个生,还带了a4硬壳速写本。

    结果就是这个本子

    坏了事。

    郑乔伊还没过墙头,梁逢雨一落地就让门卫发现了。中学的门卫么,基本都上了年纪,她一跑三还是很有自信的,没料跑出几百米,速写本“啪”一下掉了,只好折回去捡。

    就这么耽误了一小会儿,对面又来了个教导主任,把她拦了,好巧不巧,和老梁是前同事。

    “这周末,你哪儿也别去,就待在家里好好反思。”老梁吃完,一锤定音。

    “嗯,”梁逢雨点点头,咬着筷子补充,“但我还要上课。”

    “陈清霁!”

    “到。”

    老梁抬了抬下巴,“你送她去,接她回,路上看着点。”

    陈清霁靠在椅背,习以为常,单手比了个“ok”。

    两人的视线很自然地在空中碰了下,梁逢雨牙齿轻轻用力,像是把他当筷子了,陈清霁倒是一派轻松,冲她点了点头。

    饭后,梁星鸣洗碗,陈清霁拖地,梁逢雨浇花喂鱼。

    这种家务分工,从几人小学毕业那年就开始了,有时候外人不清楚,还挺纳闷老梁家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儿子。

    这其实是因为大家从前在青梧巷就是邻居,熟到不能再熟,后来巷子拆迁分房,又一块儿搬进了竹苑。

    陈家和梁家恰住对门,往来越发密切。

    后来陈清霁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他不愿意跟着一块儿搬,十一岁的小男生,又冷又倔,谁也说不服。

    顾半青说算啦,总要给孩子一个适应时间,之前我俩忙工作的时候,星星和小雨不都是你在照顾吗,老梁和老陈又那么好,平时孩子们住校,周末就在这吃吧,添双筷子的事儿。

    这双筷子一添,就没撤下来过。

    也许正是因为三人从小吃一个锅里的饭长大,老梁打心底没把陈清霁当外人,所以,自己顾不上管教梁逢雨的时候,就会让他来。

    他镇得住场子。

    比如,梁逢雨翻墙让三中教导主任抓到那天,就是陈清霁去门卫室领的人。

    少年一件黑色t恤,侧边白条纹的排扣运动裤,嘴里衔了根狗尾巴草,不知道哪片花坛里揪来的,单手抄兜推开玻璃门,一见教导主任,形儿一秒变端正,还真有点“家长”架势。

    “余主任您好,我是她哥,给您添麻烦了。”

    人模狗样的。

    从小到大

    ,这样的场景没有十次也有九,明明自己也经常因为吊儿郎当挨老梁的骂,却管起她来。

    梁逢雨腹诽着,吹了吹刘海。

    两个人从三中回去,华灯初上,陈清霁骑车来的,走过去开锁,单手扶车把,另只脚踢掉脚撑,示意她上去。

    少年手很稳,控着车,纹丝不动的,等梁逢雨上去,载着她一路骑行,汇入整座城市的车流中。

    那天黄昏,云层特别厚,凝成巨轮的形状,让夕阳上成渐变橘红色,在他们头顶盛大地航行。

    梁逢雨略一抬眼,就能看到少年的背影,衣角让风吹得微鼓,偶尔落回去,便是流畅又紧实的线条。

    沿路种有香樟、玉兰,车子从树底下经过,人身上也沾了花香气味,初夏美好得令人唇角上扬。

    忽然想起上个学期,她自行车丢了,梁星鸣那辆后座又没法坐人,有那么一周多,都是陈清霁载她上下学。

    于康康看见了,撞撞她胳膊,挤眉弄眼,“陈清霁蛮冷一个人,对你倒是很好哎,说真的,你对他就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会喜欢上牧羊犬吗?”梁逢雨想也不想,反问。

    陈清霁对她来说,就是条老梁的好狗。

    不过,梁逢雨这人有个优点,向来能屈能伸,下了自行车,立马诚心请教,“透个底呗,老梁准备怎么收拾我?”

    “让我拿把戒尺抽你,但我忘带了,”陈清霁倒也坦诚,乜她一眼,像也觉得不好交差,于是,拿下狗尾巴草,轻轻在她脑袋上打了一下,“这就算抽过了啊。”

    梁逢雨装模作样惨叫了声,又愣了愣。

    她之前一直觉得多亏自己脾气好,陈清霁这样从小管着她,两人关系还能不错,这会儿才忽然意识到,他何尝不是意思意思就过了。

    ---

    周六,梁逢雨照例去画室上课。

    一天结束,脖子、肩、腰都僵得不行,她边拉伸,边和陈清霁往回走。这天降了温,没有晚霞,傍晚是灰色调,扑面而来的气流像是要下雨。

    “走快点,我们顺路去宝庆巷一趟。”

    “去干嘛?”

    “买手串啊,你不是说盘完了?”

    陈清霁初中那会儿,在队里挺有个性的,不能说不服管,但也绝对说不上好管,老梁让他没事儿盘个串,磨一磨性子,这习惯一养成就好多年。谈双旺经常嘎嘎笑他一手做题一手盘串,偏生气质又不是和尚那挂,场景就他妈诡异。

    但不得不承认,他盘出来的串是真漂亮,什么星月菩提、百香籽、猴头,他自己当然不戴,都扔给了梁逢雨。

    梁逢雨有点戴上瘾了,蹲下选得认真,连珠子大小不匀的都要pass掉。

    “再给你一分钟啊,”陈清霁抄手靠在墙边,不太有耐心,“下小雨了。”

    还真是。

    一抬头,一颗雨滴就这样落到鼻尖,春末夏初的雨落下来,像缝纫机的针脚,细细密密,片刻后,雨滴大颗了点,砸在水泥地面上,溅开一滩圆点。

    梁逢雨结完账,看满巷子老板匆匆收摊,倒是不紧不慢,站到廊檐下,“直接走还是等雨停?”

    “走吧,”陈清霁揿灭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说着,脱下运动外套,就这么兜头将她罩住。

    一股干净的植物味道。

    很自然的一个动作,梁星鸣在也会这么干,梁逢雨却不知怎的心头一动,伸手捏住衣领两边,探出头来,眨了下眼。

    雨其实不怎么大,又有外套,等跑进楼道,梁逢雨上半身安然无恙,但她最近可能有点倒霉,半路不小心踩进一个积水坑,雨水哗一下溅上裙角,湿哒哒黏着小腿线条,一只鞋也泡满了水。

    这种关头,偏生她没带钥匙,陈清霁只得把人往家领,给了条毛巾让她在客厅收拾,自己则去房间,关门脱掉上衣,简单擦了两下,捞过一件干净t恤,就准备往身上套。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卧室门开了。

    陈清霁全无防备,就这样侧头,看见梁逢雨视线飞速下扫,在他肋弓附近停了下,而后与他相碰,勾出一个笑,“果然是你啊,陈清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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