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 商芙把落在地上的狐狸头骨捡了起来。
年年明显有些难过。
商芙把头骨抛给小年兽,年年赶忙接住,姿势就像一个抱着松果的小松鼠。
它吭哧吭哧把狐狸头骨顶在头顶, 坐在了柏偃肩膀上。
两人一兽开始往山下走。
但某人明显很不在状态。
在柏偃绊到第块石头时,商芙停了下来。
年年被柏偃搞得有些晕肩膀。
它迷迷糊糊揪住了柏偃的一小簇头发, 表情逐渐安心。
对此, 柏偃毫无所知。
他踢开那块绊脚石,继续低头沉思。
——“山里的露水好娇气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露水可以娇气吗?
应该不可以…
吧?
柏偃皱起眉,他飞速动用脑内的语文知识去解释这句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沉思。
这就是个单纯的拟人句?
天色不错, 阳光也好, 运用一些文学手法表示自己愉悦的心情?
肯定是这样。
商芙就是很喜欢用拟人句的人啊…
…
…
喜欢个鬼。
柏偃万念俱灰。
被发现在哭了。
芙芙一定是在笑话他。
完了,他不酷了, 他没法用酷来吸引芙芙注意力了。
柏偃自我认知出现极大偏差。
他失落得都要走不动路了。
年年看车座不动了,连忙扯了扯柏偃的头发。
“驾。”
柏偃凶年年:“不驾!”
年年抱住了柏偃的脖子。
委屈巴巴地“呜”了好几声。
柏偃:“好吧。”
接近下午两点, 这里茂密的植被都失去用处, 无数光线穿过林叶,落在他的身上。
柏偃的后背早就被汗水浸透, 衣服粘连在后背上,他长舒了口气。
他带着年年任劳任怨往前走, 结果没走两步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柏偃看着前面空无一人的小路, 什么热意都消了。
商芙呢?
刚才不是还在前面吗?
柏偃被一种巨大的惊慌包裹, 他赶忙就要回头, 结果头刚转了一半,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扯起他的衣服,背后的黏腻感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柏偃怔愣一瞬,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那只手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它泛着不属于夏日午后的温度, 清凉惬意,隔着衣服贴在了他的后心。
像睡足了的猫在午后伸的第一个懒腰,柏偃微微蜷缩起手指。
但短暂凉意过后,是猝不及防的热意。
他鼻尖溢出一滴汗,消失的粘腻感从背后手心贴着的地方重新蔓延开,以一种燎原之势,烦躁得让他浑身都痒起来。
是商芙。
柏偃很确定是商芙。
但他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是在帮他降温吗?
可是真的更热了。
柏偃垂着头,可能是刚“娇气”过,他现在的情绪有些脆弱。
他想起刚才商芙在他怀里失去呼吸的样子,焦灼,崩溃,无助。
要不是小年兽在旁边盯着,他简直会哭到商芙醒过来。
果然很娇气。
那些露水太娇气了。
身后传来商芙的声音。
“不是跟你提前打过招呼了吗?”
“只是灵魂出体。”
柏偃小声辩解:
“可是怎么连呼吸都没了…”
商芙哼笑:“谁没了灵魂还能呼吸呀。”
柏偃不说话了。
商芙的手离开了柏偃的后心,她走到柏偃身前,抬高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
“傻了?”
柏偃站在原地,低头瞅着商芙。
眼前少女的眸子很亮,眯着眼睛像是在想什么恶作剧。
半晌,柏偃轻点了下头。
“嗯。”
“嗯?”商芙挑眉。
“你的手拿开了,”柏偃的声音有些委屈,“我没反应过来。”
年年抱着柏偃的脖子瞅了他一眼。
这个语气——
这个!
这个人类好丢人!!
但年年很聪明,它知道现在最好不说话。
商芙倒抽一口冷气。
表情很夸张。
一看就是演的。
柏偃说完就后悔了。
他赶忙打量四周,这时候需要一个叶子把自己的脸遮住,最好把嗓子也给堵住。
但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叶子?
商芙翘起唇角。
柏偃也没再徒劳去寻找叶子。
他的视线落在商芙嘴角的笑容上,好半晌,他努力地移开视线。
“你是因为我笑的吗?”
被我蠢笑的。
商芙欣然点头,“不然呢?”
柏偃被商芙的实诚噎住。
但又有些开心。
他把手在背后攥紧,又一寸寸松开。柏偃轻轻舒展着手指。
两人一时沉默。
年年左瞅瞅右瞅瞅,着急道:“说话呀?”
“你怎么不说话呀?”
一边说着,年年还扯了扯柏偃的头发。
柏偃“嘶”了声。
年年赶忙松开小爪子,它给柏偃呼呼吹起风。
柏偃拍了拍年年的头。
他转话题:“还挺可爱的。”
商芙的视线在他和年年之间门来回打转。
最后,她点头。
“的确。”
柏偃总觉得商芙的这句话不是在夸年年。
但他不敢多想。
柏偃又热起来。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
他觉得他似乎…
应该说些什么。
柏偃的脑海里闪过母亲发给他的短信。
——“妈把你生这么帅就是让你孔雀开屏时有点竞争力!”
——“现在不长嘴的男人早就没人要啦。”
——“你爹当年就吃了哑巴的亏。”
下山的路还有很久,他要多说些话!
柏偃给自己打气。
但他并没有获得这个机会。
因为年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他和商芙并排走着。
没有说话,走路都不敢走重了。
年年抱着柏偃的脖子呼呼大睡,不知道梦到什么了,嘴角流了一串哈喇子,它一边睡觉一边在柏偃衣服上蹭口水。
柏偃觉得养孩子也就这样了。
不能再难了。
两人一兽下了山,现在年年有了身体,不好行动,商芙一个脑瓜崩把它弹醒。
年年困恹恹睁开眼睛。
商芙:“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年年努力竖起耳朵听。
“一,整个兽躲进背包里。”
“二,身体放进背包里,意念体在外面吹风。”
年年光速选择二。
柏偃把小年兽的身体在背包里放好,把玩具头盔递给了它。
年年现在头上还顶着那个闪闪发光的狐狸头骨。
根本戴不了头盔。
小年兽纠结了好久,最后忍泪拒绝了头盔。
下午两点半,两人一兽踏上了回家的路。
小年兽乖乖坐在最后一排。
它一只爪子举着狐狸头骨,一只爪子揪着商芙的衣角。
“出发了。”
前方传来柏偃声音,小年兽兴奋,“好!!”
“嗖——!”
小年兽晃了晃。
头顶的狐狸头骨摇摇欲坠,它连忙把头骨抱进怀里。
但两只爪子都用来抱头骨的坏处就是——
它被风吹了出去。
就很快啊,一瞬间门就被风刮到天上。
实在是柏偃开车太快,带起的风可以把路边树枝都刮起,何况是没有任何重量的小年兽意念体。
年年嗷嗷叫了两声,抱着狐狸头骨摇摇晃晃飘到地上,坐在了马路中央。
年年:?
柏偃的车几秒就不见了踪影。
年年呆若木鸡。
它爬了起来,一脸崩溃地看了眼狐狸头骨,又一脸崩溃地看了眼远方。
“我…”
“我我我——”
“我没啦?”
小年兽的眼里迅速积攒出汹涌的泪水,它把狐狸头骨放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扣在地上,吧哒吧哒开始掉眼泪。
但很快,机车发动机的声音响彻耳边。
柏偃开车绕了回来。
他看着坐在地上哭得不省兽事的年年,翻身下车。
他把小年兽捞了起来。
年年泪汪汪看了眼柏偃,打了个哭嗝,抱着柏偃蹭来蹭去。
商芙下车捡起了狐狸头骨。
“放包里。”
小年兽擦眼泪:“可不可以抱着呀?”
商芙思忖片刻,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绳子,“可以。”
于是两人一兽继续上路。
年年被绑在车头一脸兴奋。
它用没被绑住的两个小爪子举着狐狸头骨,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啦啦啦~”
柏偃问商芙:“它不是都当过爷爷了吗?”
怎么还如此幼稚。
商芙:“那些是装的。”
“百岁才是它的成年期,之前它的心智都很幼稚。”
柏偃恍然。
这是憋久了。
小年兽左“啦”一会儿,右“啦”一会儿,也不吵,很可爱。
从秦家村回古堡的路有四个小时。
夕阳西下。
车开过一处小村庄。
柏偃透过头盔向远方看去,遥遥是布满电线的天际线,稍近些是林立的红蓝条纹状的小房子,最近是一根晾衣绳,白色汗衫在晚风暮色中鼓荡。
都是烟火气,很温暖。
年年或许也觉得温暖,它停止了时不时的“啦”。
片晌,它小声嘟囔:
“爷爷也有这种白色衣服。”
这句话充满回忆。
但紧接着,小年兽又振作起来,它:“柏偃哥哥里面也穿着这种衣服!”
柏偃震惊:“你怎么知道?”
年年:“擦口水的时候看到啦!”
柏偃:“………”
年年:“擦口水的时候,我还看到…”
它挺了挺胸。
它好像在形容柏偃的某个部分,“芙芙姐姐你不知道,可酷了!”
柏偃:“???”
???
要不是在开车,柏偃觉得自己可以一拳把年年揍飞。
“不,我知道。”
商芙收回围观年年的眼,一脸冷静。
柏偃一个急刹车。
商芙的头盔撞在他的后背上。
商芙捏拳:“你干嘛?!”
柏偃瞬间门低声下气:
“不干嘛不干嘛。”
他再次发动车子。
年年浑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它开心地在车头晃来晃去。
“刚才芙芙姐姐那句话也好酷!”
它学商芙说话——
“你干嘛?!”
奶里奶气,毫无气势。
不过年年兀自美滋滋,“好酷好酷。”
“喜欢姐姐!”
柏偃敛下了眉。
几个呼吸后,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
“我也喜欢。”
晚风吹拂。
商芙点头。
“这个我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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