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半日,乔映瑶什么也没有做,与乔太尉问安后便回了自个的院子,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庭院的摇椅之中,用一柄纱绢的团扇轻轻遮在脸上。
书怀担忧着自家的姑娘,小心仔细地为姑娘披上小毯子。
乔映瑶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像是睡着了一般,垂着好看的眉眼,任由冬日里带着寒意的风将她散落的乌发吹得零乱。
书怀见状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在自家姑娘的身边站了一会儿,又轻声叹了口气后便轻手轻脚地走了。
乔映瑶喜静,院子中并没有几个下人伺候着。
连这院子处的位置,也十分地偏僻。乔映瑶是将军府最最受宠爱的嫡姑娘,本不应该住在这儿的,可也奈何不了这小姑娘分院时对坐落在小池塘边的院子分外喜欢。
父兄皆宠着,下人自然也不好忤逆什么。
这会儿连书怀都忙去了,空寂的后院一时间便静了下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冬日的风是有声音的。
它吹过积雪,便有枝头积雪扑簌簌落在地上的声音;它路过光秃秃的枝丫,便有枝丫与枝丫互相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吱吱吱”声。
在万籁俱静之间,乔映瑶甚至觉得,若是它掠过了冬日里还在开的无名小花,便有极轻极轻的,花瓣碰撞的沉闷声响。
乔映瑶一时间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自她重生后,一直到今日,乔映瑶第一次觉得这样迷茫。
将军府虽说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可谢呈终究是这上京城的太子殿下,乔映瑶明白,尽管这一次自己远离谢呈,他依旧会像狗皮膏药一般地贴上来。
不为其他,只因她乔映瑶是将军府的嫡姑娘。
只因谢呈垂涎于将军府的兵权许久。
谢呈并不介意乔映瑶心属何处,他要的只不过是“将军府嫡姑娘”这个头衔的乔映瑶罢了。
他要的只不过是将军府的三十万大军。
他要的……
是权力,是能立于无人之巅,是俯视所有人的快意。
不论乔映瑶怎样去远离,只要谢呈还是上京城的太子,便还是有机会将自己牢牢锁在他的身边。
他有的是权力。
那……自己又该如何与谢呈对抗呢?
乔映瑶就这样闭着眼,任由摇椅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摇晃着。书怀早些时候为她披上了小毯子,今日这天气也还算是好,尽管是又些许微微吹着的风,乔映瑶也并没有觉着多寒冷。
甚至是被摇椅一下一下地摇晃晃得睡着了。
小憩之中,乔映瑶入了梦。
她又变成了那个跟在谢裴身边的一缕魂魄,一句话也不能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的谢裴。
谢裴好像饮了酒,面颊不似以往那般苍白,甚至泛着点点绯红。
夜凉如水,惨白斑白的月光拢在金碧辉煌的院落之中,也笼罩在谢裴看着有些孤寂的脸上,甚至有些落在了他的眼底。
像是落进去一束光,泛着冷冷的寒。
忽然间,有侍卫押着一个男人走到了谢裴跟前。为首的侍卫作了揖,又道:“殿下,这便是太子的亲信。”
谢裴懒懒抬眼,没有一丝温度的视线在那人的身上扫过。
乔映瑶便也跟着去瞧,唔,果真是呢,是在东宫时常常见到的、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小侍卫。
谢裴似笑非笑,语气淡淡:“乔家二姑娘的那杯毒酒,便是你递过去的?”
谢裴为何这样问?
乔映瑶站在他的身边,侧过脸去,便瞧见了谢裴的侧脸。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好像带着微微的笑意,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折射出的光晃花了眼。月光落在谢裴纤长的睫羽上,在他的侧脸留下长短不齐的一小片阴影。
看惯了从前的谢裴,这样忽然一下,让乔映瑶有些出神。
这时候的谢裴看着像是个弱冠青年,与从前相比,他的脸上多了一些冷冽,眼中是被时间沉淀下来的晦暗深沉。
“不是、不是!”跪在地上的侍卫声嘶力竭地争辩着,他奋力挥动双臂却被按着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碎石铺成的小道上去了。
谢裴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好像没有相信。
那侍卫眼中满是血丝,忽然呕出一口血来,两个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之中瞪出来一般:“是、是太子殿下!”
看着眼前的谢裴没有反应,侍卫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尾音沙哑得像是混进了粗粝的沙,“真的!殿下、殿下,属下不敢骗您,那杯毒酒真是太子殿下递给太子妃的!”
谢裴也不说自己是信了还是没信,莫名笑了笑。
他勾着唇角,微垂的眼中却不带一丝笑意。
半晌,他冷冷开口:“杀了罢。”
一旁的暗卫收到主子的信号,手起刀落便让跪着的侍卫人头落地。那人头咕噜噜地滚了好远,眼中的光慢慢熄灭,瞪大的双眼之中弥留着难以置信与惊恐。
或许他还没能反应过来。
乔映瑶也没能反应过来。
她猛地张大了口,想惊叫,却发不出声音来。
慌乱之中她后退了一步,双脚却因受了惊吓而发软,险些是要跌坐在地上,摇摇晃晃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可这受了惊吓的心脏,却是没能这么快地平稳下来。
乔映瑶一个生在深闺的姑娘家,哪里见过这般景象?血几乎染红了地面,小姑娘轻轻闭上了眼,面色惨白。
谢裴又呵笑一声,面前之事于他来说好像再习以为常不过。
暗卫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满地的狼藉,谢裴还是坐在石墩之上,手肘撑在石桌边缘,曲起指节抵着脸侧,眉眼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乔映瑶一睁开眼瞧见的便是这么一个景象。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谢裴眼尾泛着绯红,唇线抿得很紧,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感。
乔映瑶不受控制地朝着谢裴走近,在他眼前半蹲下来,伸出微微透明的、苍白的指尖,好像想要为他抚平眉间褶皱。
可她现在是个鬼魂。
乔映瑶的指尖就这样穿过了谢裴的身体,她一愣,悻悻收回了手。
乔映瑶想问:“谢裴,你为何做这些?”
可鬼魂是说不出话的,鬼魂乔映瑶只能这样默默地看着谢裴,看着这个十三殿下坐在清冷的月光之下。
谢裴什么都不知道。
他从胸口掏出被体温浸润的玉佩来,举起另一只空闲的手,对着月光看了许久。
懂事的暗卫收拾完了便退下了,甚至不用谢裴多说一句话。忽然之间,这院落之中便再也没有旁人了。
谢裴看了好半晌,眼睛一眨不眨。
蓦然,他喃喃出声:“阿瑶,若是你还在,你便能和我瞧同一个月亮了,是不是?”
乔映瑶听得眼睛酸涩。
是。乔映瑶张口,无声地应。谢小世子,我们是在看同一个月亮呢。
“阿瑶、阿瑶。”谢裴的声音沙哑,好像带着一点儿哭腔,又好像只是乔映瑶没有听清的错觉,“若是我当初……”
当初。
当初什么?
后边的半句话像是被风吹散了,乔映瑶听得不甚真切,只能瞧见谢裴的嘴巴一张一合,分明是在说话的样子。
可乔映瑶侧过脸去,将耳朵凑近了谢裴,也没能听见他说了什么。
乔映瑶有些泄气,又调转了视线去瞧那个玉佩。
这个玉佩,果真是十分眼熟。
乔映瑶十分确定,自己一定在哪儿见过这个玉佩,可真要她仔细地想,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或许是因着幼时侯那场病罢?
有许多事儿乔映瑶都记不清了,指不定那些事儿之中,便包括了这一个玉佩。
谢裴没再说话了,他猛地起身,朝着里屋走去。
乔映瑶看着他更加泛红的眼尾,又看着他长身鹤立的背影,直到谢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她又仰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
今日或许是十六。
这月亮这样圆,这样亮,甚至能清晰地瞧见圆盘的月亮上有着明暗交错的阴影。
幼时侯,哥哥曾经告诉自己,那阴影便是嫦娥与玉兔住的宫殿呢。
发了一会儿呆,乔映瑶也跟着起身,朝着里屋走去。
站在门前,乔映瑶又发了一会呆,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不知所措,胡乱而迷茫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敲敲门?
突然,鬼魂乔映瑶反应过来。
自己是鬼魂诶,还敲什么门?
乔映瑶抿抿唇,像是个没事鬼一般,眼睛一闭就理直气壮地穿过了紧闭的房门。
再睁开眼,乔映瑶瞧见谢裴正点着明晃晃的烛火,站在书桌前边。那枚玉佩被他放在了一旁,谢裴正垂眸瞧着桌上的一幅画卷。
谢裴在瞧什么?
乔映瑶有些好奇,抬脚走近,也跟着垂眸去瞧。
那画卷上画着一位穿着红色小袄的姑娘家,下身是一袭红绿相间的石榴裙,身上还披着一顶围了一圈雪白兔毛的红色斗篷。
乔映瑶再凝神瞧了瞧。
那画卷上的姑娘,好像是自己。
怔然之间,乔映瑶莫名地反应过来,盯着画卷上那姑娘眼下的一点红痣,分外确定,这绝对是自己的画像。
谢裴在看自己的画像。
为何?为何?
忽然间,谢裴伸手抚上画卷上的脸,语气缱绻温和:“阿瑶,若是有下一世,你不要当那太子妃了,好不好?”
乔映瑶呼吸一滞,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院子,山茶花开得正好,一朵挤着一朵,一棵棵矮矮的山茶树上开满了艳红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几乎瞧不见花芯。
方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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