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即位时国库并没有多少银子,正焦急敛财,此事若是叫他知晓,那岂能留下一文?我知你父亲与文书青交好,也只有你父亲能劝住他,便寻你父亲道出实情,想请他劝上一劝,可先帝疑心已生,怎会轻易就能搪塞过去?文书青便想到了一个决绝的法子。”

    何醉心下有个猜测,声音低哑地接了一句:“辱骂皇室。”

    左相点头:“他故作癫狂,故作不经意地口出狂言,声声道对皇室不满,对本官不满,更有你父亲真真假假中斡旋,我才能趁着这个空档,暗地里将奏折中的事情摆平压下,只是他们二人……何姑娘,是老夫对你不住,若不是当年我找上你父亲,他也不会被牵连贬官,因此……丧命。”

    “我父亲……”何醉眼眶通红,抹了把泪抬起头询问,“你为何要救杜肆海?”

    “不是救,是监视。”左相面上满是嫌恶,“当年我与你父亲密谈被他听到,他曾将此事记录且藏匿下来,威胁我等若是他死了,那消息定会传遍京城,是以才不得不留他性命。”

    “那他现在已然丧命,为何不曾听到风声?”

    左相面露茫然:“此事我也不知,只当年我一人独撑,便是作假也是万不能冲动取他性命。”他说罢似是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不曾见他与谁交情不菲,更是不曾查出他将消息藏于何处,若他言为假也说得过去。”

    原来,京城郊外的血仇竟真的只是杜肆海造成的。

    她现在要怪谁呢,怪文叔叔不该那般正直执拗?可为官本就该忠心耿耿,只是他选择了忠心永威帝。

    怪左相找上父亲导致大祸?可若不如此,文叔叔定是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后果更是无法预料。

    还是该怪……永威皇帝呢?

    怪他筹谋布局为天下,却害了她一家?

    是夜,何醉做了一个梦,梦中不再是京城郊外的血腥夜晚,而是父亲母亲携手缓缓走来,一如她记忆里的模样。

    “雨儿莫哭。”何成满脸怒容:“谁惹你不开心?”

    何醉压抑着哭出声:“爹爹不要雨儿了?”

    何成少见的慌乱:“哪个胡说,爹爹最疼雨儿!”

    薛婉横了他一眼:“一边去,雨儿一定是想娘亲了对不对?乖,娘亲抱抱。”

    “娘亲。”

    薛婉柔柔一笑将人抱进怀里:“娘的雨儿都这么大了,如娘亲想的一般美。”薛婉请抬手替她擦去泪痕,“不哭,可是受了委屈?”

    何醉鼻酸,她前世没什么牵挂,来到大晏之后将一腔温情都给了何家人,可朝夕相处的日子实在太短太短,短到险些让她以为是一场美梦。

    “雨儿,不可沉溺于往日执念,要向后看。”

    “娘亲,向后看若没有你和爹爹又有什么意思?”

    薛婉看着她眼圈微红,抚着她的脸轻笑:“世间这般好,怎会没有意思?雨儿,莫怪你爹爹,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何醉痛哭出声,是的,她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了极致。按照她的想法,便是左相的那些盘算被天下人知道了又如何?只要爹爹不趟这趟浑水,那她们一家人纵是贫苦,也还是在一起的。

    相处虽短短几年,可知女莫若母,薛婉看透了她。

    “好雨儿,莫为爹娘停住脚步,无论身处何地,爹娘都牵挂着你们。”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虚空和掩面哭泣的何醉。

    “爹爹……娘亲……不要丢下雨儿……”

    床上的人眉头紧皱,压抑的哭声听碎了床边人的心。

    韩绪握住她的手,满目疼惜。

    “雨儿莫怕,本王在。”

    许是被抚慰住,哭声渐渐小了些,只是偶尔的抽泣仍叫人放不下心。

    一轮圆月高挂于天边,静静看着世间的悲欢离合,那般沉静,不知是见证了多少悲苦练就的气度。

    吐出一口浊气,韩绪替何醉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王爷,明日即可启程。”

    秋痕担忧的看了一眼何醉的房间而后看向韩绪,今日姑娘与左相的对话他们都听到了,姑娘的身世不言而喻,若姑娘细究,何家的灾祸便与皇家脱不了干系,那王爷……

    王爷的心思他们这群人看的明白,只有姑娘不曾看清而已,今日之事远超料箱,倒不姑娘明日作何选择。

    “姑娘的马车可布置好了?”

    韩绪冷声打断了秋痕的思绪,他忙拱手道:“已妥帖了。”

    韩绪将手中的灯笼递给秋痕,趁着月色朝院外走去,不知怎的,秋痕从韩绪的脚步中看出了一丝飘浮。

    第二日一早何醉便醒来了,如往常一般无二。

    红菱早早等在卧房外,看到门打开忙上前一步:“姑娘……”

    何醉见着她的模样轻笑:“怎的这般着急?可是要回京了?”

    “确是今日,不过倒是不急,姑娘可要用早膳?已布置好了,这便能传来。”

    “正是。”秋痕也匆匆走来,“姑娘睡得可好?回京的马车铺了厚厚的褥子,若姑娘未休息好,在马车上也可补觉。”

    就连一贯话少的白崇都冒出来说了句:“属下会护姑娘周全。”

    何醉:这一群是怎么了?

    “那便用膳吧,莫耽误行程。”

    秋痕忙接话:“不急不急,王爷吩咐了,待姑娘收拾妥帖了再出发。”

    何醉看了他一眼,忽的问道:“怎不见王爷?”

    秋痕咧着嘴笑:“姑娘待会儿就知道王爷去做什么了。”

    神神秘秘的,奇怪。

    直到出发,何醉都未见到韩绪的身影,出发小半个时辰,才听到一阵马蹄声。

    何醉撩开帘子朝外看去,韩绪骑着马发丝稍有些凌乱,额角冒出了些微的汗珠,见何醉望过来,抿了抿唇递过去一个包裹:“给你的。”

    何醉莫名其妙的接过来,眨了眨眼:“是什么?”

    韩绪闭口不言,狠瞪了一眼在旁边挤眉弄眼的秋痕,一夹马腹朝前跑去。

    红菱没忍住笑了一声催促道:“姑娘快拆开看看。”

    掂了掂重量,还挺重。

    一层层打开包袱,何醉怔住了。

    赫然是一套仵作的工具,与她的那一套别无二致但材质明显要好不少。

    红菱在一旁解释:“是王爷昨夜与工匠师傅一起赶制出来的,一夜没睡。”她说罢便闭口看着何醉,点到为止。

    何醉端详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勾起,突然她抬手敲了敲车窗:“路伯,麻烦停一下。”

    马车应声而听,不止马车,整个队伍都停下屏住呼吸看着何醉。

    只见她怀抱着包裹探出一个小脑袋笑着看向韩绪:“王爷,可还有多余的马匹?”

    多的马匹?

    韩绪捏着缰绳的手一紧,摸不清她想做什么:“没有。”

    “这样啊……”何醉面上显而易见的失落,“原想着若是不赶时间便趁着机会练一下骑术。”

    何醉的手在身后朝红菱摆了摆,红菱立马会意:“哦,对对,王爷,姑娘的骑术确实得练一练,要不委屈您……坐会儿马车?”

    “确实,姑娘的骑术确实一般。”

    “是得练练。”

    “上次还险些摔下来。”

    何醉:……

    没必要这么真情实感吧?

    韩绪这才明白过来,附身在驹风耳边说了句什么,驹风打了个响鼻,韩绪轻轻拍了拍它的脖颈跳下马对着何醉伸手:“来吧。”

    半刻钟后,韩绪半躺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王爷,姑娘定是听说您熬了一晚上心疼了。”秋痕一脸肯定的猜测。

    韩绪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又舒服的眯上眼,抬脚轻踹了秋痕一脚。

    红菱骑着秋痕的马与何醉并排走,她侧头看着面色沉静的何醉摸不住她的想法。

    “想说什么?”何醉突然转头看向她,勾着嘴角,“问吧。”

    红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姑娘,你为何要把马车让给王爷?”

    “何为让给他?”何醉揉了揉驹风的鬃毛,漫不经心道,“本就是王府的马车,不是我的所有物,若今日是你没休息,我亦会让出马车。”

    红菱:……

    一只信鸽飞来,稳稳停在何醉的手掌,她挑了下眉抽出纸条。

    攥着缰绳的手慢慢紧握,何醉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天空,忍不住咬了咬牙,何清泉,你死定了!

    十天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了京城,随之而至的还有边关的消息。

    “汪将军,暂时还看不出不对,但匈奴方确实有些异动。”青岩拱手道,“王爷,不足为虑。”

    韩绪点头,“左相消息若属实,那他定会有异动,传信给青岩让他们暂留在江城,随时听候命令。”

    “是。”

    “姑娘呢?”

    “姑娘……”秋痕面色有些古怪,“方才听红菱急急忙忙说姑娘带了一柄剑出门,似是要去打架。”

    韩绪:???

    “什么人需要她亲自去教训?”韩绪说着便站起身朝外走去:“去哪了?”

    “王爷莫担心,青尺和红菱都跟着,姑娘不会受欺负。”

    韩绪脚步不停,没再开口。

    哪里要到受欺负的地步,她纵是稍一蹙眉,他便满心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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