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发觉赵睦清在找她,善和再出没时便更加谨慎了。虽然根据她的经验,被派出来找她的那些人似乎有点傻,她就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没能发现她,因此,她其实对他们能否找到自己持高度怀疑态度。
可多加小心一些,还是没错的。
作为曾经的准太孙妃,善和知道,赵睦清手下还是有一批厉害得用的手下的。
善和从自己辛辛苦苦搭建的简陋板屋里探出头来,左右看看,小心翼翼的朝着山家珍供跑去。
山家珍供是建邺城中一家非常出名的酒楼,曾经她还是国公小姐的时候,最喜欢拉着赵睦清一起去那里吃饭,算是熟客。
每次见到她,那位满脸皱纹的掌柜都笑得一脸慈祥,将最宽敞的隔间和最鲜美的饭菜统统端上来,还会特意给每道菜都做些别出新意的小创新,善和很是喜欢他。
可自从她变成了一条狗,就再也没能去吃过饭了。
之前住在赵永啸的二皇子府里,每天也是饮食丰富精致,倒是没觉得如何,现在善和已经在建邺城中流浪了快一个月,每日都靠着可爱的外表去吸引大家的投喂,虽然还没饿死,生活质量却是大幅下降。
再想到山家珍供的饭菜,善和就香的要流口水了。
她再想想笑的慈祥和蔼的老掌柜,疯狂心动:老掌柜人那么好,给她半份菜什么的,应该是很容易的吧?
要是他过于热情,给她太多好吃的,她就想办法帮他多招揽一些客人来,也算是小小的报答,以后再去找些吃的,也更容易不是?
善和满怀着期待,直奔山家珍供。
然后就被赶出来了。
那个往日里见了她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老掌柜,此刻板着一张脸,眉心皱纹更深了几分,嘴角耷拉着,非常不高兴的样子:“去去去,一边去,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一边说着,一边还踢了善和一脚,让她走的再远一些。
善和被踢到的前腿钝钝的疼,人也有点发蒙,无法接受掌柜的迥异态度。
他……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呀。
兴冲冲的来,灰溜溜的去,和蔼可亲的老掌柜变成了凶神恶煞的赶狗人,善和实在是有些幻灭,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好几张面孔,面对不同的人,会挑选出最适合的那一张。
正如老掌柜,也如赵睦清。
善和仄仄趴在街边,没精打采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努力平复着受伤的心灵。
忽然,眼前一暗,一只白瓷碗放在了善和面前,小馄饨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善和抬头,看到是一个围着围兜的中年大叔,他有些局促的样子,衣服下摆和袖口有些发黑发亮,手指骨节粗大,正热情的对着善和示意:“给你做的,快吃吧。”
说完,似乎又怕善和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将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扒拉的动作,模仿吃东西的样子:“吃,吃。”
善和看看他又看看小馄饨,终于低下头,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哗啦哗啦”卷着碗里的汤汁吃。
那位大叔见善和吃了,笑的很是开心,伸出手揉揉善和的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上去继续招待客人。
善和远远望过去,那个大叔的简陋小摊位,就支在华美气派的山家珍供大门对面不远处,忽然模模糊糊想起,从前她与赵睦清一起来山家珍供吃饭,似乎曾经见过的。
只是从来没有留意过罢了。
此时入口,汤汁鲜美,皮薄馅大,是善和吃过的最好吃的小馄饨。
善和一边吃着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的专为她做的饭食,一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曾经的舒适生活,接着就想到了赵永啸:她不见了,他有没有点伤心难过呢?
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他那样的人,见惯生死,恐怕是没有伤心难过这种感情的。
善和就这般在建邺城中游荡着,等待着六皇子赵永唅。
排除了敏锐到可怕的赵永啸之后,赵永唅再次成为了她抱大腿的目标大腿,只是在她跑到赵永唅的府邸时才知道,赵永唅本人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出城,归期不定。
主子不在家,自然没人敢擅自收留一条狗,善和没地方可去,只能先自力更生的活下去,寄希望于赵永唅赶快回来。
只是不知道赵永唅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善和等啊等啊,从一只漂亮干净的小狗,等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狗,又等成了一只黑黑瘦瘦的小狗,赵永唅还是没有回来。
善和现在不仅是条狗,还是一条流浪狗。
她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幸亏现在世道太平,就是老百姓手里也都有了一些余粮,看到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大多数人也愿意施舍一些吃的,甚至也有人愿意将善和带回家养的,才让善和不用为饿死发愁。
可就算这样,流浪的日子也不好过。寒冷的夜晚,被毁掉的棚窝,被大狗欺负,被调皮的小孩子捉弄,善和吃尽了她曾经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苦头,也对她曾经毫不留意的这些小动物的生活有了真实而深刻的认识。
原来,作为一条狗的生活,是这样的啊。
游荡得越久,吃得苦越多,她就越频繁的想起在赵永啸府中的日子。
营养美味的饭食,舒适柔软的小窝,精巧细致的玩具,还有许多陪着她玩耍的漂亮的小姐姐,就连整天阴恻恻盯着她的赵永啸,现在回想起来都变得越来越慈祥了。
要不……她还是先回赵永啸府里去吧?
这个念头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善和的脑海中,越来越难以抑制。
终于,在她再次遇到那只差点吃了她的可怕大狗的时候,这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变成了善和最终的决定。
跑,快跑。
善和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飞奔着,四条小短腿倒腾的飞快,朝着赵永啸的二皇子府飞快跑去。而在她身后,那只大狗正穷追不舍,一边赶着她,一边还满是威慑的低低吼叫。
可毕竟人家身高腿长,就算善和再怎么全力奔跑,两条狗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善和甚至都能闻到那条狗身上散发着的令她作呕的恶臭越来越近。
善和更加慌不择路,也顾不上闪避人了,埋着头朝前猛冲,突然,她撞到了什么东西,奔跑的步伐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后脖颈,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是条流浪狗。”
然后是另一个稍微有些尖细的声音,再次低声重复了一次,似乎是在对谁传话:“是条流浪狗。”
这种尖细的声音并不正常,更何况,善和听着,总觉得有些耳熟。
那条大狗没有追过来,停在旁边,远远看着这边,让善和终于能从它那浓郁的臭味中抽身出来。再一细细嗅闻,就辨认出了熟悉的药材浅浅清苦味道。
赵睦清!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赵睦清!
果然,下一刻,赵睦清低低的咳嗽声从轿子中传来。他声音有些虚弱,听着身子不太好的样子,情绪似乎也很低落:“不必打杀了,赶到旁边就好。”
想了想,又补充道:“买些吃的给它吧。”
按着善和脖颈的那人干脆应了声“是”,就拎起了她,准备将她放到一边去。
善和一双大眼滴溜溜的转,看向那边仍然磨牙霍霍的大狗,在心中将它与赵睦清对比了一下,还是觉得那条大狗更可怕一些。
至少,赵睦清不会吃了她。
善和脑子清醒,飞快做了决定,所以在那人将她放下的一瞬间,她再次扬起四脚,朝着赵睦清的方向扑去,一边扑着,一边凄厉的叫:“嗷呜,嗷呜,呜呜呜。”
善和:救命啊,太孙殿下救救我啊!
守护在轿子四周的侍卫们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去阻拦。只是善和这次下定了决心,又兼着身子轻巧,左闪右躲的,净从侍卫们的腿下面钻,竟然还真的被她摸到了轿门处。
眼看着曙光在望,善和的叫声更加急切了,还发自内心的带上了些可怜巴巴的祈求,从鼻子里哼哼嗯嗯的:你看看我,殿下你看看我,以后我会自己离开不给你添麻烦,现在就带我走吧。
赵睦清的轿子被拦在路中已经很久了,早已引起了旁边众人的注意。此刻,见一只小狗可怜巴巴的绕着轿门又喊又跳,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顿时忍不住议论纷纷。
“轿子里的人是谁?该不会是这小狗以前的主人吧?”
“看着像。这小狗多有活力呀,健健康康聪明伶俐的,怎么也舍得说扔就扔呢?又不是养不起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真是造孽啊。”
听到“造孽”两个字,轿中的赵睦清眉头皱了起来。
赵睦清今日收到手下回报,说在城外一家农户中发现了一位与画中人长得有些相似的姑娘,只是重病缠身,奄奄一息。赵睦清本来还将信将疑,一听还恰好“奄奄一息”,顿时心动,便也顾不上有些不适的身体,急急忙忙出了城亲自去确认。
只是不是的。他看着那个人,觉得哪里都不像徐善和。
回城的路上,想到这么久的找寻一无所获,赵睦清不由有些疑心,是不是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因着他造了孽,所以上天惩罚他永远失去她。
赵睦清心口发痛,眼前金星乱闪,头也渐渐有些发蒙。他强撑着身子,用手指敲了敲轿门,声音低低的传出轿外,传入善和耳朵里。
“一条狗罢了,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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