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甜从他的语气里读到回避,因为太熟悉这种感觉,所以不想追问。
她捧着手机,小心地把厨房门关上,又坐回凳子上,小声说:“你能在茂县待多久啊?”
顾逸之黑亮的眼睛盯着她,理所当然,“和你一起回去。”
“啊?真的吗?”
“嗯。”
他懒懒地回应,又躺回沙发,手臂随意搭在额头,手机也是随意举着,摄像头自下而上仰拍,在沈甜眼前呈现陌生角度。
这样看有些陌生。
她想,如果她趴在他怀里的话,就能看到他这样一面。
他的身体一直都是热的,他会环住她的腰轻轻摩擦,或者有规律地拍。他们会聊天,回忆以前,讨论晚饭吃什么,或者一起感叹美好的日出。
每天都能这样过,平凡的,普通的,有他的一天。
突然好想他。
望梅止不了渴,远水当然救不了近火,心里莫名的悸动来势汹汹,她忽然不想让他看到。
所以把摄像头歪到一边。
顾逸之见她不说话,又看不到人,马上调整手机的角度,一只手托着脸颊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甜内心嘶吼:是!我不舒服!想你想得要死了!
但面上不显,甚至过分淡定,“没事,就是想咳嗽。”
他有些紧张,脸离屏幕又近了些,仔细叮嘱,“退烧之后会咳嗽好几天,药箱侧面那写着一天两次的就是镇咳的,明天加到一天三次。”
“嗯,好。”沈甜轻声应着,心里的空缺慢慢被他填满。
顾逸之以为她不舒服,哄她去睡觉,沈甜身子懒懒的,恋恋不舍地盯着他,鼻头一酸,眼眶立马红了。
她歪着头,不想让他看到,匆匆挂断视频。
【顾逸之】:早点睡,记得多喝水,还有明天的药加量,尽量不出去吹冷风,不要吃辛辣的食物,等我们回去就好了。
沈甜看到这句‘等我们回去就好了’,眼泪终于掉下来,啪嗒啪嗒的濡湿袖口。
别人对她不好的时候她可以做到坚强,但只要关心她,她立马会崩不住。
这几天都好难受,浑身无力,腿像面条一样软,但她不说,又没人会知道。她偏偏不喜欢示弱,只能咬牙忍着。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现在,她有了可以说出难过的人,努力铸成的壳裂开,露出柔软的脆弱。
她吸吸鼻子,指尖在屏幕轻点。
【仙女甜】:回去了要做什么?
【顾逸之】: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大年三十。
沈甜起得很早,旁边没有人,刘方华早就起来了。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嗓子果然!哑了……
虽然她有心理准备,但一大早上起来就失声的感觉还是很痛苦。她从枕头下拽出手机,点开屏幕,熟练地进入聊天界面。
【仙女甜】:完了,我不能说话了。
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想着顾逸之不会起这么早,就没等他回复,先去洗手间洗漱。
回房时路过沈国栋的房间,依旧是外放的电子厮杀声和咒骂,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谁能想到从小就被家人寄予厚望的他三十多岁了还停留在青春期。
而她,好像在懵懵懂懂的某一刻,忽然就变成了大人。
回房随便套了件旧棉袄,她下楼扎进厨房。
刘方华在做饭,正端着沥水的篮子洗豆芽,见她进来随口问:“叫你哥起来,马上吃饭了。”
沈甜说:“他早起来了。”
可惜只有嘴巴动,声音一点也没发出来。她无奈地凑过去,在刘方华耳边又重复一遍。
“啊?”
刘方华奇怪地看着她,皱眉说:“你好好说话。”
沈甜无力,指了指嗓子,阿巴阿巴了几下。
从小到大,她只要一发烧或者感冒,最后都会以嗓子哑掉收尾,短则两天,长则一周,这次也不例外。
她默默把饭菜摆好,上楼叫沈国栋吃饭。
又回卧室看了眼手机,顾逸之回复她了。
【顾逸之】:失声了?
【仙女甜】:是,现在变成哑巴了。
【顾逸之】:多喝水。
【顾逸之】:我说多喝水,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敷衍?
沈甜淡笑,攥着手机边走边打字;
【仙女甜】:不会。
【仙女甜】:知道啦,我今天多多喝水。不过这几天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劝你不要太想我。
点击发送后,她盯着这行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有生之年,她竟然也能说出这么黏糊糊的肉麻话。
【顾逸之】:好。
沈甜瞪眼,他竟然说好!
【仙女甜】:你不想我?
【顾逸之】:想。
【仙女甜】:那你竟然说好。
【顾逸之】:我想听你的话,但是背地里偷偷想。
沈甜‘切’了一声,换上拖鞋下楼,厨房里已经在吃饭了。
【仙女甜】:我先吃饭了,等会儿再聊。
【顾逸之】: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顾逸之有些沉默,她似乎能感应到文字后面的他,一定是不开心的。
怎么跟她一样,她也不太开心。
回家过年这件事对她来说像是渡劫,脚踩钢钉过独木桥,尤其嗓子还哑了,只能听,不能反驳。
饭桌上,刘方华盛了一碗猪脚汤递给沈国栋,问他:“给小影打电话了吗?”
“没有。”沈国栋端碗喝了口汤,怪异地说:“我给她打电话干吗?”
刘方华脸忽然拉长,伸手过去狠狠拍他一巴掌,“她肚子里怀的你儿子,你就算不关心她,还不关心你儿子啊?”
沈甜在旁边默默喝汤,小心地看了眼对面的沈海。
他正大口吃饭,对母子这样的对话早就习惯,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沈国栋哼笑一声,连眼睛都没抬,故意憋着气说:“原来是我儿子啊,我还以为是你孙子呢,有我啥事。”
“你这孩子!”刘方华马上调转炮火,对旁边的沈海说:“你看看你儿子说的这叫什么话,好像他老婆怀孩子是我逼得一样。”
“行了。”沈海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闹心地说:“是我逼的行了吧,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嘛。”
沈甜小心翼翼地夹了块鸡蛋,把凳子往后挪了挪。她家的过年冲突,几乎都是从‘大过年的不能怎样怎样’开始。
果然,刘方华把筷子一摔,指着沈海的鼻子大骂,“又是我的不对?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没过到一天好日子,活都是我干,好事没我份,坏事我背锅。”
沈甜赶紧放下筷子,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只能拉住她衣角拽了两下。
饭桌上的两个男人平静地吃饭,更让刘方华觉得血压升高,她打掉沈甜的手,冲她委屈哭诉,“房子我修了,人也天天小心伺候着,到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我就问问你们打电话没有,还给我摆脸色!”
沈国栋叹了口气,有些疲惫,“我摆什么脸色了?”
“你没摆?你们夫妻成天一副不想跟我们住的样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在那挑剔,我和你爸累死累活,还落了一身不是了?”
“我又没要你们怎样!”沈国栋抓着头,一副无语模样,“楠楠要上小学了,我们准备买个学区房不对吗?”
“你们有钱买?”
“没有,家里赚的钱不都在你手里吗?”
“你这是怪我不给你钱啊!”刘方华吸了下鼻子,忽然拽着旁边的沈甜,泪眼模糊地说:“你哥说我不给钱,你是妹妹,你说,钱能放你哥手里吗?”
沈甜忽然紧张,这样的场面她实在应付不来,只能白着脸摇头。
但马上感觉到沈国栋的眼刀砍在她身上。
“天天打游戏,往里投了多少钱?你还想让我们老的小的像十年前似的,被你拖下水饿肚子吗!”
“我现在投了吗?”沈国栋越听越气,狠狠踹了脚桌子,他受够了这种翻旧账,不管吵什么都要拉出十年前的事说一说。
“都说是为了孩子上学,社会竞争压力大。现在不像以前了,孩子生出来就放养,什么都不用管。”
刘方华一听,怒极反笑,“我算是听出来了,你这是怪我呢?”
她笑着,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说:“怪我没看顾你学习,没给你买学区房,害你现在只能在家呆着是吧?”
“我去…”沈国栋无力仰天,看着旁边的沈海,声音微不可闻,“爸,你评评理。”
沈海掀了下眼皮,半碗米饭还稳当当地蹲在手里,他胡乱扒拉一口,有些无奈,“我评什么……”
一时间,几个人都无话。
刘方华一手支着桌子,一边喘粗气,“大过年的我也不想吵,话我也撂这,家里没钱,现在生意不好,还得养活一大家子人,没出去借就不错了。”
她叹了口气,看了眼沈甜,眼神突然迸出希望。
沈甜还没来得及思索,就被刘方华拉住手,她心脏不规律地跳了几下,隐隐有了猜测,但不愿去深想。
“女儿,你之前不是说要买房吗?”
刘方华的手温热浑厚,有些硬,她又瞪眼看沈国栋,语气狠厉,“现在只有你妹妹能帮你了,原本她可是要在江城买房子的。”
沈国栋看着脸色微白的沈甜,哽着脖子说:“我用不着她帮,你别折腾了行吗?”
听他这么说,刘方华恨不得跳过去打他。
“没帮你,是帮你孩子!”
她手又握紧了些,死死顶住呆住的沈甜,“妈可不是让你把钱借给你哥,因为你之前说要买房,是吧?”
沈甜沉默,心跳开始加速。
“妈建议你在茂县买,这边便宜,二十几万就能全款。然后呢,把你侄子侄女的户口落在你名下,这样,你也有房了,孩子也能上学了。”
说完,她眉眼舒展,终于露出笑意。
“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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