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在离他衣袖寸许时生生顿住,指节慢慢曲起收拢。

    姜无恙看了眼洞开的屋顶,回过头来:“出路就在眼前,我们走吧!”

    “阿语?”

    顾语别开脸,不知该用何种神情面对他。被衣袖半掩的拳头垂在身侧,慢慢捏紧。

    天底下当然没有能解百毒的解毒丹,以真气为引催逼毒药是应急之法。只是万没料到,那毒能逆行真气,转至施救者体内。毒性的厉害她已亲身体会,转嫁到他身上的毒,不知有几分?他究竟是未有察觉,还是刻意隐忍?

    “阿语……”

    “没想到此处还有这样的机关,”她扬头,故作轻松,“你不好奇这底下有什么吗?”

    “我……”

    “我挺好奇的。”顾语跨步向前,纵身一跃。

    身后的风声告诉她,姜无恙也跟着跳了下来。

    沿途灯烛渐次亮起,待两人经过后又次第熄灭。等脚落到平地上,毒婆已不知所踪。半空中燃烧着幽蓝的火,勉强照亮这昏暗的地下空间。顾语用鞋底蹭了蹭地面,似乎是些砂石。

    水流的声音比在上面更加清晰。

    忽笑声大作,两人对视一眼,辨清方向,循声追去。

    就在不远处,毒婆背对着他们,仰望着面前五丈高,广阔得看不清边界的黑色土丘。蓝光给土丘蒙上了一层粗粝的光。

    “倒没叫毒婆失望。”毒婆头也不回。

    “我身上的毒,是不是已转到他身上?”顾语冷声问道。她自然知道毒婆故意引她至此肯定不怀好意,可事情若不问个明白,她怎能心安?

    姜无恙望着顾语的背影,眸光微动。

    “传闻剑有雌雄,你们信不信?”毒婆不答反问。

    她问得突兀,顾语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没有立马接话。

    “太极生两仪,两仪出阴阳。人有雌雄之分,剑若有雌雄亦符合天道。我信。”姜无恙道。

    “听着倒有几分道理。不若,我们试上一试?”

    “试什么?”顾语心生警惕,这毒婆当真古怪得紧。

    毒婆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望着顾语,绕着她边走边说:“其实,‘传恨’转到第二者身上,毒性已大大减弱,只要……”她拖长着音,把目光转向姜无恙。

    顾语没料到毒婆话锋一转又开始说毒药的事,忍不住追上一步:“只要什么?”

    “只要——”

    “小心——!”姜无恙的警示再快也快不过迅猛如电的出击。

    磅礴的真气犹如重锤敲在顾语的胸口,后背撞上土丘,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眼前一花,肩头已被姜无恙扶稳。顾语万没料到毒婆会骤然发难。

    毒婆笑呵呵地说:“只要别动心就行。”语气和蔼得仿佛刚刚出手伤人的不是她。

    顾语捂着胸口伤处,后背被硬物刮破,火辣辣的疼。事到如今,她总算明白对方不仅阴险狡诈,还武功高强,远在他们二人之上。

    扶在肩头的手掌微微收紧。

    顾语望向姜无恙,玄色面具泛着幽蓝冷光。难不成毒婆说的是真的?可是人有七情六欲五毒八苦,要人心如止水,谈何容易?

    “难道又是要用内力逼出?”

    自己已身受重伤,却仍追问这个……毒婆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视线若有似无地从姜无恙身上扫回来,摇了摇头:“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顾语不愿相信,毒性减弱,为何反而无药可解?她朝姜无恙歉然一笑,“对不住,若不是为我……其实毒婆她……也不是非要我们的命不可,你快走吧,去却仙谷……找秦神医。”

    姜无恙轻柔地揩去她唇角的血迹,闷声道:“我不会有事。”

    亲近的言语和亲昵的触碰带来刹那的悸动,未待她进一步感受,理智已先行一步将它强压下。他的脸庞遮掩在面具下,看不清神情,露出的双眼,除了担忧还有其他她说不清的情绪。她失神凝望。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震动起来,连带着背后的土丘也开始震颤。

    姜无恙扶着顾语站到一旁。土丘上的砂石不断滚落,从内里透出红黄的光,那光由暗至明,透过砂石直射而出。渐渐地,周遭的空气也变得灼热。

    毒婆兴奋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自言自语道:“居然是真的。”

    “你听,是什么声音?”顾语抓紧姜无恙的手。

    水流的响声中掺着细微的杂音,尔后越来越明显,直到两人同时瞪大眼,土丘顶上霍然烧出一团火,猎猎作响。

    火团照亮了底下的土丘,有白色,土褐色,也有黑色的,等等……根本不是土!

    “铁渣!”姜无恙脱口而出,他去兵器坊清点兵器时曾见过,一筐筐地摆放在院子里,是铸造兵器的残渣。

    为何会有铁渣出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莫非……此处是剑冢?”顾语想起欧榕曾说过他们家有处剑冢,剑冢里还有一柄……是了,那个铁爪说要欧老爷子交出什么来着,难不成……

    只听毒婆缓缓说道:“世人皆知欧老头铸造的‘光隐’,却不知他死去的妇人所铸造的‘神夙’。难怪欧家再无宝剑,果然耗费心血,摧折心神。”毒婆喃喃自语:“神夙,若不是我,你何时才能得见天日?”

    她抬头仰望,火光照亮了她脸上的沟壑,竟有几分寥落怅惘的意味。

    燃烧的火团中,渐渐显现出一道肃穆的黑影,是长剑的轮廓。它浴火而生,摇晃的火苗是它的披风,张扬狂傲。

    顾语的心神为之吸引,冥冥中似有感应。她忽然心生遗憾,能铸造出这把剑的人,定是位旷世大师,可惜世上又有几人知晓?

    大火慢慢熄灭,在涌动的暗火中,神夙屹立其间,映射出夺目光华。

    毒婆二话不说飞身而上,甩出手中绳索,卷上剑格。绳索耐不住炽热,发出“嗤嗤”声响。正要发力拔出,绳索被利箭射断,手上失了力道,毒婆如断线风筝般被自己拽得远远飞去,于半空中拧转身形,落地时稍显狼狈。

    顾语放下手臂,迎向毒婆怨恨的目光。

    “我不杀你,你倒活得不耐烦了?”毒婆咬牙切齿道。

    “那是欧家的……”

    “多管闲事!”袖口一扬,数枚毒针朝她二人疾射而出。

    顾语早有准备,用掌力轰开铁渣做成屏障。毒针撞上铁渣,叮铃铃应声而落。屏障后,人影飘然而至。顾语聚气丹田,不料眼前一暗,被姜无恙挡在身后。

    锵——!

    姜无恙随身所携长剑经受不住强大的内劲,登时断折。毒婆掌风逼来,退无可退。在这万分凶险之际,斜地里飞出枚暗器,直取毒婆面门。

    毒婆连忙撤掌。

    趁此时机,姜无恙箭步追上,一掌正中她胸膛。毒婆连退三步后站定,暗器同时坠地。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发簪。她从鼻腔里冷哼出气,拂了拂胸口衣襟,讥讽道:“我真是老糊涂了,与你们两个半死不活的黄毛小儿置什么气!”

    说罢,她双掌轰出。滚烫的铁渣登时倾泻而下,眼看就要将顾语二人掩埋。

    顾语和姜无恙急忙相携退开。毒婆施展轻功,从另一边飞上铁丘,抓起绳索断开的一头用力拉扯。

    仓啷啷的悦耳铮鸣在周围回荡。神夙在空中划了个弧,直插地面。

    毒婆欣喜若狂,试着伸手去取,可才碰到剑柄就被烫的失声惊叫,缩回了手。

    原来这柄剑从剑柄到剑格到剑身,乃是一体,上面铺满了因淬炼锻打而形成的银白色松木纹,端肃古朴。

    正此时,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语回头,看见欧榕的父亲高举火把从石阶处转下,身后乌泱泱地跟着好些人,有欧老爷子、欧榕的姑姑、欧榕,还有陆玄和一名青崖派弟子。

    早前在主岛厅堂中,众人被毒婆放毒气药倒,是陆玄最先恢复并制住了铁爪。随后主岛地底传来震动,欧老爷子便知有人闯剑冢,立马带着子女和青崖派高徒一探究竟。欧榕担心顾语,请求同行。

    看到地上的神夙,欧老爷子气得发抖:“你竟能找到这里来?”

    毒婆故作为难地叹气道:“欧老头,你若想将神夙赠予我们三思殿倒犯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欧老爷子有苦难言,他万没料到机关尽头的水域竟会与剑冢相连通,难不成是阴差阳错?

    “你为何能开启密道?”

    “不过是奇门八卦,毒婆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有什么没见过?”

    欧老爷子狐疑地盯着她。

    毒婆不闪不避。

    欧老爷子的目光移回神夙:“你已经回过火了?”

    “毒婆手生,还不算太差吧?”

    视线越过毒婆望向她身后的铁丘,再转向铁丘附近的一男一女,一个猜测浮上心头,欧老爷子暂且按下,只说:“神夙不能给你。”

    “不打紧,我会抢到的。”毒婆志在必得。

    此地热气蒸腾,大家都明白毒婆在等什么,他们又何尝不是?众人屏气凝神,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语脸颊一凉,疑惑抬头。

    看不清的洞窟顶,水汽凝结成珠,往下坠落。

    啪——!

    掉落的水珠砸在剑柄上,碎玉般迸溅。

    毒婆率先出手,指腹十枚毒针分散而出,同时往前跨步,手臂一捞,眼看就要握上剑柄。不料暗影袭来,利物破空。

    不过一顿,陆玄的剑锋已送至毒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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