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语自与苏时惟相识,已多次见识过他用丝线与人对招,但自己却从未与他对打过。更不曾想过会有人与他那般,亦用丝线作兵器。

    长剑挑开迎面而来的细丝,似乎比想象中好对付,顾语正要松口气,不料丝线陡然一拧,如同灵蛇般,倏忽绕过自己,朝身后激射而去。

    顾语立马抽剑回头。

    电光火石之间,数道银芒撞到一处,发出刺耳声响。

    银光耀眼,雷煞忍不住抬手遮挡,坐倒在地。

    身旁一人轻巧落下。

    琴娘于半道收回丝线,停驻于众人五步外,美目流转,自众人身上逐一扫过,最后望定苏时惟,嘲道:“原想着待会儿再收拾你,没想到你倒是心急。”

    “三思殿的人,怎都这般嘴碎!”苏时惟爆喝一声,直攻向琴娘。

    琴娘身法迅捷,苏时惟竟丝毫沾不到身。

    顾语暗自纳罕,此人修为,绝不在蓝公子之下!

    琴娘边躲边笑道:“怎不使出你的绝缕?自惭形秽?”

    “笑话!区区一个赝品,也敢提绝缕!”

    苏时惟十指银丝霎时迸射,迅猛如雷。

    轰——!

    池边青砖登时碎成齑粉。

    碎石烟尘之中,琴娘陡然跃起。

    “可惜,若出手再快须臾,不就可以将我粉身碎骨了?”琴娘话语带笑,可见丝毫未生怯意。

    话音落下,她已立于池中石塔之上:“罢!我便教你一招!”

    琴娘双臂大张,飘然滑向明镜般的水面,裙裾翩翩,凌波往岸边行进,每行一步,足下带得池水节节攀升,转眼便已三丈高!

    场中之人,但凡还能睁开眼,看到眼前奇景,皆骇然后退,却见琴娘双臂收拢,居然拉扯出数十道水流在她身周运转。

    “破——!”

    随着一声娇叱,琴娘双臂一挥,数不清的丝线和着池水疾雨般射出,遮天蔽日,气势恢宏。

    众人只觉漫天箭矢铺天盖地而来,躲无可躲。

    顾语连忙催发内劲,以剑为盾。正待动作,突眼前一暗,被裹覆在黑色劲装下的宽阔后背撞入眼帘,再往上,是黑纱帷帽……

    谢、谢之安——!?

    他怎么——?

    未待她想个明白,疾雨如箭钉碎了她身旁的砖石。耳边响起轰隆隆的声响,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惨叫。

    身前,谢之安高大的身躯将她挡了个严实。

    她悄悄探头,越过他的肩膀,似乎看见了剑身的虚影。

    “我——”

    “别乱动!”谢之安焦急地止住了她的话头。

    顾语怔愣一瞬,手足无措,扭头看向两旁,恰见苏时惟勉强用绝缕护住雷家三人,而前方数根丝线即将穿透防护。

    不及开口,顾语提剑而上,使出琴心剑第二式,奂衍渥。剑网密织,将四人尽数挡在身后。

    谢之安望向她,神色难辨。

    突然,某利器携雷霆之势朝琴娘疾射而去。

    琴娘见状,慌忙收招,抽回丝线打偏利器,拧腰旋身,复站回石塔之上。

    利器钉入池中假山,叮一声锐响。

    攻击终于停歇,血水混着池水蜿蜒着流回池中。

    众人望向假山,好半晌才看清,哪里是什么神兵利器,不过是一片青翠柳叶!

    顾语暗叹,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飞叶化剑,可见剑术内功皆已臻化境。

    “何方高人?”琴娘扭头高声问道。她离得近,自然也将柳叶看了个一清二楚。

    两名男子凌空踏行,到得阁楼前,庭院中。

    其中一人年约四十,相貌堂堂,气韵内敛。另一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身高颀长,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背负长剑。

    “四哥!苏世叔!”雷爇喜出望外。

    “四弟!你终于来了!”雷煞挣扎着起身,怎料突然双目一闭,挨着雷爇肩膀晕了过去。

    “三哥?三哥!”雷爇见雷煞骤然失去意识,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雷煦赶忙疾步走了过去,蹲在雷煞身前,并指探其鼻息,又观其脉象,片刻后松了口气,安慰道:“三哥虽受了重伤,但性命无虞。”

    “那就好。”雷爇听了他胞兄的话,放下心来。

    雷煦看他身上伤痕累累,面如白纸,手按在他肩头,愧疚道:“对不住,四哥来迟了!”

    雷爇抓着他的手,笑着摇头道:“四哥来了就好!”

    “我说怎么絮絮叨叨个没完,原来是雷家四郎。瞧着倒是比其他人要中看些。”琴娘笑得柔媚,“过来,让姐姐试试你,到底有多少能耐!”

    说罢,丝线挥出,一分为十,十分为百,径直攻向雷煦等人。

    雷煦飞身踏出,拔出身后长剑,直面迎上。剑花缭乱,将逾百根丝线搅到一处。

    霎时停定,众人见密密麻麻的丝线将剑身捆了个结结实实。

    琴娘十指紧握,勾起唇角,笑道:“徒有其表!”

    雷煦面不改色,力灌剑身,手腕一拧,捆缚的丝线霎时碎成细末。

    “怎么会!”琴娘双目圆睁,难以置信。

    雷煦足尖轻点,掠过水面,剑气凛然,带出一痕水纹。

    琴娘打叠起精神,催动八成内劲。

    霎时风吹沙走,岸边柳条横飞,好不骇人!

    雷煦跃上半空,剑光冲天而起。

    琴娘手中残存的丝线拧成巨剑直刺向雷煦。

    剑尖相触,丝线骤然散开似雄鹰展翅,刹那合拢,犹如巨浪扑向雷煦。

    “四哥!”雷爇失声惊呼。

    巨浪瞬间将雷煦吞没,却无预料中的鲜血四溅。

    琴娘暗道不好。

    只见雷煦在巨浪合围中,撕开缝隙,悄然脱身。足蹬丝线,剑引银芒,当空一劈,丝线反朝琴娘飞去。

    琴娘见势不好,急急后撤,趁机收回丝线。哪料到雷煦内力深厚,丝线带着千钧之力,反使得她撞向院墙。

    瞬息间,一道人影闪至她身后,挡在她与石墙之间。

    未及施力,嘭一声响,撞上墙壁。

    待劲力消去,两人先后掉落至地面,墙上赫然留下一道龟裂凹印。

    琴娘手撑膝盖,半跪在地,唇角溢出鲜血,后背上的瑶琴低鸣,余音袅袅。

    她身后的蓝公子伛偻着身子,单掌按在胸口,面色难看,正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渍。

    这时,雷钟带着一群护院自院门处涌入,一眼就看到雷煦正站在池中石塔之上。

    他见侄子朝自己点了点头,然后望向旁边,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立时抬起手臂,压着身后众人后退。

    “看来,这才是你等的人。”蓝公子笑得难看。

    雷钟壮着胆子说道:“不错!三思殿如今该知道,我雷家并非软弱可欺!”

    琴心阁的大门终于打开。

    顾语循声回头。

    门后当先走出一人,生得高大魁梧,器宇轩昂,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男子,与他生得有六七分相似。

    此二人正是雷家家主雷钜,及其长子雷烈。

    “缩头乌龟终于肯现身了。”琴娘冷笑道。

    “我们雷家,与三思殿素无恩怨,今日之事,不若就此了结,日后依旧桥归桥,路归路,如何?”雷钜的声音远远送出,显然不是毫无内功修为之人。

    琴娘刚败在雷家四郎手下,此时听雷钜声如洪钟,一时心惊,不知他是否有意藏拙,而那位高人,还未真正出手,想到此,额头冒出冷汗。

    她强自镇定道:“不曾想,雷家家主竟身怀武艺,倒是我等孤陋寡闻了。”

    “雷某武功低微,与二位神通相比,不值一提。”雷钜道。

    “今日之事,我等将如实禀报,日后如何,还待主上定夺!”蓝公子说完,搀着琴娘蹿上石墙。

    雷爇口中的“苏世叔”望向雷钜。

    雷钜摇了摇头,看着二人在数个起落后,消失在视野中。

    雷家大门前,婢女为蓝公子及琴娘掀开车帘。待三人坐定,车夫拨转马头,马车疾驰离去。

    车中,琴娘忍不住问道:“你可知与雷家老四一同现身的那位是何许人也?”

    蓝公子沉吟半晌,说道:“剑术高超,内力深厚,又姓苏,怕不是苏剑清?”

    “剑圣苏剑清?”

    “不错。”

    雷家墙外的江湖人士见三思殿败逃,啧啧称奇,奔走相告。

    半条街外,老郭茶铺人满为患。

    二楼栏杆边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只有雅间的客人能够独享安宁,比如说李思儿。

    她正站在栏杆边上,紧盯着雷家宅院,皱眉不解道:“三思殿的车马怎地就走了?”

    “主子,看样子,应该是战败了。”

    “哼!”丽人一脚踢上围栏,“嘶——!”

    护卫见她弯下腰,着紧道:“主子?”

    李思儿咬牙道:“竟、竟未看到他们在里头的情形!下次一定要带我到跟前!”若告诉他们,自己忘记今早换了轻薄的绣鞋,因而把脚踢疼了,岂不掉面子!

    两名护卫面面相觑,低头称是。

    琴心阁前,苏剑清双手负后,不赞同道:“你做人,太过忍让!”

    雷钜拍拍他的肩膀:“说到底,我雷某人不过一介商贾,和气生财。”

    苏剑清无奈摇头。

    那边厢,顾语刚将剑交还给张痕,雷烈、雷煦及雷钟等人就走了过来。

    雷烈看到顾语他们,疑惑问道:“这三位是?”阁外人声嘈杂,他在阁楼中未听清众人言语,只依稀听到什么“姑娘”。

    雷爇啊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雷煦和张痕少不得伸手将他扶稳。

    “大哥,我此前同你说过,我与三叔他们在江船上幸得一位姑娘相救,那姑娘,就是眼前的这位顾姑娘!”

    “哦?”雷烈着意打量了顾语几眼,拱手道,“顾姑娘武功高强,胆大心细,巾帼不让须眉!”

    “哪里哪里!不过是运气罢了。”顾语汗颜,连忙拱手还礼。

    “姑娘剑法巧妙过人,又哪里是运气。”雷煦诚恳地说道。

    言下之意,分明是看到她适才运剑。

    这话若出自雷爇之口,顾语还觉尚可坦然接受,可出自雷家四郎之口,她便自觉羞惭,于是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还有这位苏兄弟。”雷爇接过话头,“若非顾姑娘和苏兄弟连番相救,只怕我等早已命丧黄泉!”

    众人闻言,自然又是千恩万谢。

    “是了,还有这位螭灵派的谢兄弟,亦对我有救命之恩!”雷钟感激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谢之安清冷的嗓音霎时给火热的气氛添了好些凉意。

    在场之人,无一与他相熟,不知他的脾性,一时无人再开口。

    忽苏时惟身形摇晃,顾语连忙上前相扶。

    手掌碰上胳膊,苏时惟倒吸一口凉气。

    顾语稍松手,仔细察看,这才发现他身上有细密的伤,脸色也愈发不好。

    指尖一探,内伤不轻,顾语诧异抬头,正要相询,却见他再无力支撑,径直倒向自己。

    她伸手欲接,怎料苏时惟突然转向了另一边,靠在他人身上。

    “劳烦给这位苏公子找个休憩之处。”谢之安托着苏时惟,开口道。

    包括顾语在内的众人齐齐望着他,心道,原来这位谢兄弟也不是那么地冷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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