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恙失魂落魄地出了皇宫,在大街上信马由缰,自己原一心想要镇守边关,没想到被调回京中做了宫中禁卫,现在又命他深入江湖。

    夷则在旁边看着,也不知自家少主怎么了,只能偶尔伸手帮他扯扯缰绳。

    门房早得了主母的命令,此时远远望见自家郎君,赶紧使人进去禀报。

    姜无恙到得自家门前,吕国公夫人谢氏已闻讯而至,手挽碧色银泥帔子,拉起长裙裙角,不顾头上珠钗乱晃,疾步而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侍从婢女。

    谢夫人年轻时,是皇都中有名的美人,早早就被吕国公娶进门。生下姜无恙时,不过二九妙龄。本就年纪不大,兼之保养得宜,如今在旁人看来,与姜无恙犹如姐弟一般。

    姜无恙刚下马还未向他娘问安,就被一把搂住。

    “我的儿呀!”谢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梨花带雨,“你总算是回来了,娘日日夜夜念经诵佛,祈求佛祖佑你平安,早日归家,幸得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

    “娘,快别哭了!孩儿这不是好好的吗?”

    谢夫人柳眉一竖:“好好好,哪里好了?应钟和林钟身负重伤,你还跳下山崖,可不担心死你娘了?我看看,黑了,瘦了,好似又高了一些。”纤纤玉手摸上姜无恙的脸颊,转眼又是泫然欲泣,这孩子,从小豆丁大养到如今比她还高一头,总让她牵肠挂肚没个消停。

    姜无恙朝夷则瞪眼,夷则一无所知地摇摇头:我可没说。

    谢夫人看在眼里,叱喝道:“你们少给我在这打眉眼官司,若不是副指挥使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打算把我蒙在鼓里?”

    夷则闻言一惊,连忙跪下:“夫人,夷则不敢!”

    姜无恙揽过他娘的肩膀,带着她往里走:“好了娘,天寒地冻的,站在门口说话做什么?”左手藏在身后,对着夷则摆了摆。

    夷则看见后,站起身,拍拍膝上的灰,牵着马往马房去了。

    谢夫人以帕拭泪,仍喋喋不休:“若不是你不知轻重,十四岁便学人家在战场上拼杀,险些丢了性命,我又怎会如此担惊受怕!”

    “好了娘,保家卫国总是有人要流血捐躯的。”

    谢夫人闻言,声音拔高:“你才多大,轮得着你去捐躯吗?你娶妻了吗,生子了吗?”

    姜无恙揉揉耳朵,闭嘴不言。

    “说到娶妻,广阳侯府的嫡长女、礼部侍郎家的千金,还有董太傅的孙女,都与你年岁相当……还有谁来着……”谢夫人认真思索。

    “好了娘,孩儿累了,想要歇息。”姜无恙头痛揉额。

    谢夫人心疼地拍拍他的手,说道:“好吧好吧,娘不说了,你去吧。”

    “孩儿告退。”姜无恙躬身行礼。

    “等等!”

    姜无恙不解地望向她娘。

    “你怎么背着两个包袱?”谢夫人这才发现。

    姜无恙一愣,才想起来这回事。正斟酌着开口,他娘已说道:“你就惯着身边的人吧!这吕卫只知道打打杀杀,哪里懂得照顾人?等明儿我再给你踅摸个好随从!”

    “娘,我不需要。”姜无恙正色道。行完礼,朝他自己的院落走去。

    “你这孩子!”谢夫人只能在后面干瞪眼。

    半道,夷则自山墙上跃下,笑嘻嘻地望着姜无恙。

    姜无恙心中了然,看他一眼,也不言语。

    沐浴梳洗过后,姜无恙坐到书房之中。

    林钟和应钟早前已随副指挥使一同回京,此时六名吕卫立于桌案前,一字排开。

    姜无恙捏捏眉心,问道:“对于圣人的旨意,你们有何计较?”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钟率先说道:“若要深入江湖,岂不是江湖之中每门每派都得查个透彻?”

    “这样一来,没个三五年怎查的清?”蕤宾说道。

    “不,圣人说的是彻查始末,我们应该将重点放在魏王和独一盟的关系上。”南吕提议道。

    “我认为南吕说的没错。”应钟附和。

    “那还是得先查独一盟。”无射接着说。

    “欸,少主,我记得你曾说过江湖中有一门派专门搜罗消息的,叫什么来着?”夷则说道。

    “埏埴楼。”姜无恙看了看他。

    “那直接问埏埴楼不就完了。”南吕说道。

    “对啊!”众人应和着。

    “少主这么烦恼,想来此路不通。”夷则察言观色道。

    众人闻言,齐齐望向姜无恙。

    姜无恙眉峰紧锁,自座上站起,踱步至窗旁,回过身来望向众人,无奈道:“我只是听闻过埏埴楼,不知如何找到它。”

    “找到这些江湖门派掌门,一个一个问?”蕤宾道。

    “不行,”南吕否决道,“这会打草惊蛇。”

    “怪了,既是做营生的江湖门派,应该很好找才对啊!”林钟说道。

    “就是啊,它若是不好找,那别人又是怎么找到它的呢?”应钟问道。

    姜无恙神思纷乱,闻言似乎抓住了一个线头,心思急转。

    “难道是因缘巧合?”无射摸着下巴。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夷则吐槽道。

    脑海中灵光一闪,思绪豁然开朗,姜无恙笃定道:“因为从来都是它找上别人。”

    众人闻言,面露惊诧。

    “不会吧?”蕤宾说道,“它既然是搜罗消息的,当然是有需要的才会找它啊,哪有它反找上门的。”

    “你若这么想,那第一个找上门的,又从何知晓它的能耐?”姜无恙问道。

    众人开始思索。

    “有道理,既然是找上门,当然是听说过埏埴楼的名头,听说过,就意味着有人告知他,但告知他的又不是第一个找到埏埴楼的,那肯定就是埏埴楼的人了。”

    “对!”姜无恙赞赏地看着夷则。

    众人都快被夷则的一番话给绕晕了,琢磨了许久终于明白过来——只能等埏埴楼找上门。

    “那我们怎样才能让埏埴楼找上门呢?”蕤宾自言自语道。

    “或者不通过埏埴楼,自己去找独一盟。”林钟说道。

    “对,少主不是说独一盟行动惯常会在墙上留痕吗?我们一座城一座城地找过去,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应钟说道。

    “三百六十州府,一千五百五十七县,这么个找法真是没个三五年找不完。”南吕愁眉不展。

    “皇命如此,也是无可奈何。”蕤宾说道。

    “欸,你们说,什么样的人才会引得埏埴楼上门去找啊?”无射突然问道。

    “必然是有所求的人。”夷则说。

    “有所求还不够。”姜无恙说道,眼中精光一闪,“还得有银子。”说罢想到什么,自我否定道:“不,还不够……还得有诚信。”

    “对!”夷则说道,“有诚信才能保守秘密,才不会出尔反尔!”

    无射皱起眉头看着他俩,迟疑道:“其实,我有个想法。”

    “说。”姜无恙命令道。

    无射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口中说道:“我今日路过书肆,看到这本书觉得颇新奇的,于是就买了一本。”

    “说重点。”姜无恙催促道。

    “嗯,这本书叫《弘定十年江湖书钞》。”

    “弘定十年,那不就是去岁吗?”众人说道。

    “少主说得有银子,还得有诚信,我寻思着,江湖门派声望排行榜上名列前茅者,应该就是有钱有诚信的吧,否则也就称不上有声望。”

    无射将书页翻开,对着众人展示。

    姜无恙走上前来,口中念道:“排名第一,青崖派,第二,飞泉山庄,第三,蜀中雷氏……”

    无射说道:“这部书中还详细介绍了各大门派的情况。”

    姜无恙狐疑地看着他:“这本书哪来的?”

    “东市的万卷斋。”

    姜无恙沉吟片刻,抬头道:“你们说,何人可以汇集各大门派的情况?”

    “难道说,是埏埴楼?”夷则大惊道。

    “不会吧?”众人惊疑不定。

    姜无恙踱回桌案后,说道:“无射,你明日先去查一查这本书的由来。”

    “是!”

    “其余人,先到城中查看街旁石壁上有无可疑,若有痕迹,抄录下来。”

    “是!”

    “都下去吧!”姜无恙坐到椅子上。

    众人鱼贯而出。

    夷则给他换了盏热茶,说道:“若能通过这本书找到埏埴楼,那就大好了。”

    姜无恙疲惫地仰靠在椅背上,长吁一口气,闭目片刻又睁开,淡淡道:“但愿吧。”

    “啊——!但愿明日能抄完。”顾语边伸懒腰,边扭动脖子,持续的专注,长久的伏案使得她头晕脖酸腰背痛手又酸。虽然她已是全神贯注,但仍无法避免地抄废了数张纸,最可恨的是快写完的时候,突然多加了一点,或是撇远了,气得她捶胸顿足。

    掌柜看着手上的纸笺,满意地点点头:“虽说抄废了些纸,但这些抄得还可以。共一千八百字。你第一次抄书,已是算不错。”

    “谢谢掌柜。”顾语说得有气无力,她为了赶时间,中午只吃了一块胡饼。

    “你这样明日还能来吗?”掌柜狐疑道。

    “能!”顾语立马精神百倍,但她马上又蔫了,“掌柜,今日抄书的钱能不能先结?”

    掌柜皱眉想了想,走到柜台边,拿过一只算盘,摇了摇,手下噼里啪啦打响,末了回头对顾语说道:“我们原说好万字五百钱,今日你抄了一千八百字,我就先结你八十钱,如何?”

    顾语拼命点头:“谢谢掌柜!”

    顾语拍拍钱囊,走出书肆,心想,哎呀呀,难得到了皇都,手头又有了余钱,不包餐一顿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辛苦劳作?想罢,抬脚往食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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