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

    饶是边舒阳也被顶得往后退了一步,颜沐凡更是被他拦在身后,避免被如此酸爽的味道熏到。

    而在颜沐凡眼中,当边舒阳把门打开时,黑色雾气大股大股地涌出,像是一群原本被封在密闭容器中的苍蝇,找到了出口,一股脑地蜂拥而出。

    她想躲避也来不及。

    手指触到黑色雾气,她立刻被拉到某人的执念之中。

    “他”已经好多天不能动弹了。

    不是他手脚或者哪里受了伤,是因为他被人绑在了床上。

    他不能说话,不能喊叫,因为那人不让。如果他发出声音,晚上就没东西吃了。

    晚上是他一天仅有的一顿饭。

    他也不知道这辈子造了什么孽,如今这把年纪,放在别人家都是含饴弄孙,乐享天年的,而他呢?只能躺在床上,恨自己不如早早就死了。

    “咚!”

    门被踹开。

    “喂,吃饭了。”那人总算是来了。

    那人把绑着他的束缚带解开,问他能不能自己吃。

    他努力点头,那人却不耐烦地开口:“行不行啊?你能不能给个痛快话。‘吱’一声这么费劲吗?”

    “啊啊——”

    太长时间不说话,他似乎忘记了如何开口。

    “啧。”那人很不耐烦地把一个小不锈钢碗怼到他手上。

    碗里盛着粥,还有小半个泡得半湿的馒头。

    他倒不是嫌弃这些饭菜,大半辈子他也差不多就吃这些,也就近几年,条件稍微好了点,能吃上点肉和菜。

    只是他现在四肢无力,勉强抖着手,把勺柄握在手里,勺子稳了,但这个姿势很难把粥舀起来。

    给他送东西的那人倚在门边,自顾自地玩着手机,偶尔看他一眼,发出一两声不屑的笑声。

    他呢?只能一次次尝试把粥喂到自己嘴里。

    然而大半都洒在了自己衣襟上。

    那人看了一会儿手机,像是才发现他没吃到粥,反而洒了自己一身。

    “诶你这个人,你喝不到不能说吗?没长嘴啊?”

    那人一脸火气地冲了过来,一把夺走他手里的勺子和碗。

    “吃!”

    那人舀了一勺,直接怼进他的嘴里。

    他自己喝的时候,因为动作慢,粥在半路上就凉了,而那人急忙忙地,直接把一勺粥塞进来,热粥把他的舌头烫了个泡。

    他支吾着想用嘴把勺子推开,惹得那人生起气来。

    “你这老东西,不想吃?那就别吃了。”

    说着拿着碗就想走。

    他实在太饿了,看着东西被拿走,张开嘴“啊啊啊”地叫了好几声。

    “叫叫叫,就知道叫!”那人忽然站住,脸上是明显的不耐和厌恶,但还是折返回来,又坐在他的床边,重新开始给他喂粥,嘴上还不停,“也就是我,你看看,但凡换个别人,你这粥都吃不上。我还给你喂到嘴边。”

    不过回来之后,喂的也不算用心。

    估计是意识到是因为温度的关系,他吃不下,那人用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试图把碗里的粥弄凉一些。

    趁给粥散热气的功夫,用勺子抵着半个馒头,送到他嘴边。

    “给,吃这个!”

    依旧是不耐烦的语气。

    如果是正常的馒头,他可能吃不下,如今这个被粥跑了大半天,差不多连芯子都软了,他倒是也能抿着吃下肚。

    吃了馒头,又被压着把剩下的粥都吃了。那人转手又把他绑回了床上。

    “行了。歇着吧。”

    那人走时还不断絮絮叨叨:“你看这待遇多好,有人伺候吃喝拉撒,一天天的躺床上就行。还有工资发。”

    走到门口,那人又回头看了一眼,嗤笑一声:“嘿,不过这工资自己也用不上。”

    那人转身出门,门“砰”地一响,直接锁上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真的不如死了的好。

    “回来了?”

    一双手扶着自己,她有些腿软地靠在了一个人身上,眨了眨眼,眼前不再是刺目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一个她熟悉的胸膛。

    “诶?舒阳啊?你小女朋友咋了?不舒服吗?叔这有空房,要不要上去躺会儿啊?”

    颜沐凡又眨了眨眼。

    她撑着边舒阳,缓缓站直身体。

    “没事,我还好。”

    马宏茂的声音犹在耳边:“真没事儿啊?别硬撑啊。诶,我说你们别进那个房间,你们还不听。那屋自从我老父亲去世之后就没收拾。”

    听到这话,颜沐凡迅速扭头看了马宏茂一眼,随后又转过来给了边舒阳一个眼神。

    边舒阳大概也能猜到颜沐凡是通过她自己的能力看到了什么东西,那些过往估计和马宏茂还有马子民有关。

    他扶着颜沐凡去沙发上坐下:“你先歇一会儿,我再去确认一下那间屋子。”

    马宏茂的话拦不住边舒阳,他反问对方:“你不是要看看马爷爷的情况吗?”

    马宏茂就熄火了。

    颜沐凡坐在沙发上,用手撑着头,回忆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

    很显然,她碰上的是马子民的执念,刚才的视角,也是马子民的。

    那应该是他生前不多时的一段经历。

    颜沐凡浑身都在发抖。

    她能想到马子民可能有这样的遭遇,但亲身体验到,则是另一回事了。

    那种无力、绝望,还有浓重的化不开的失望,让人时时刻刻都想要死。

    还记得她上专业课,翻阅资料时,有看到过不少关于农村老人的一些调研情况,近些年来老人的自杀率逐年提升,甚至还有“亲儿子还不如那‘绳儿子’、‘药儿子’和‘水儿子’”的说法。

    她看到那些报告,也就一打眼一过,没有太放在心上。

    因为那些事情离她毕竟太过遥远。

    可今天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究竟有多么痛。

    她要极力控制自己,才不会冲上去给马宏茂两个巴掌。

    边舒阳出来的时候,看到的颜沐凡状态依旧很不好,他走到颜沐凡近前,蹲下来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把上面的冷汗一点点擦掉。

    “再稍微忍忍,我马上带你回去。”

    颜沐凡顾不得马宏茂就在旁边,往前一扑,让自己挂在边舒阳脖子上。

    马宏茂这时候倒是很善解人意:“那个,舒阳啊。你小女朋友要是实在不舒服,你们就先回去。等安顿好了再过来看也行。”

    边舒阳仔细看了看颜沐凡的脸色,也就承了他这个情。

    他拖着颜沐凡的大腿,像是抱小孩那样把她抱了起来。

    “那这样,我稍晚点的时候再过来。”

    马宏茂赶快点头说好。

    正好他也得把那间屋子收拾收拾,万一什么人再过来,就不太好看了。

    边舒阳把颜沐凡抱到马家外面,颜沐凡就不好意思地挣扎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不装了?”边舒阳像是看穿了颜沐凡的意图,等离开到一定距离,确定马宏茂和计雨兰都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边舒阳才开口调侃她。

    颜沐凡有点着恼,她拍了边舒阳一下:“谁装了?”

    “那就是还不太舒服?”边舒阳作势要再把颜沐凡抱起来,“来,我带你回去。”

    颜沐凡迅速往后退了两步:“不不,不用了。”

    她抿了抿唇:“我要跟你说下刚才我从马子民的执念里看到的东西。”

    边舒阳收敛神色,抱起双臂:“你说。”

    颜沐凡把她通过马子民执念生成的雾气看到的东西,跟边舒阳叙述了一遍。

    颜沐凡一脸厌恶地说:“马宏茂怎么能那样对他的父亲。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你看到给‘你’喂药喂粥的是马宏茂?”

    颜沐凡一愣:“这个。不是他还能是谁?”

    作为马子民时,她其实没看清那个不耐烦照顾她的人是谁,哪怕在执念中,好像也下意识不愿意回想那个人是谁一样。

    边舒阳皱着眉推测:“还有一个可能是计雨兰。还有就是,计雨兰给我们转述他们昨晚的遭遇的表述中,还提到了她给马老爷子清了护工,不排除护工的可能性。”

    颜沐凡垂下眼帘思考着:“计雨兰还有那么点可能,总不至于是护工吧?护工不都是拿钱办事的那种吗?这么对待主顾,他是不打算拿钱了吗。”

    边舒阳提醒她:“社会上保姆虐待老人的事情层出不穷,未必不能是护工。”

    颜沐凡说:“在‘我’的视角下,那人眉目是模糊的,我认为应该是和老爷子关系比较密切的人,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遮掩那人的样貌。”

    “具体是谁这件事其实不重要。”边舒阳看向马宏茂家,“马子民已经有朝厉鬼方向变化的迹象了。不能留。”

    颜沐凡抿着嘴角:“可他明明……”

    “不管因为什么,桥归桥,土归土。人和鬼就应该到应该去的地方。如果放任不管,他报复的不只是害他的人,怨念爆发,会殃及更多无辜的人。”

    颜沐凡蓦地想到边舒阳父母的事情,她沉默下来。

    边舒阳:“晚一点我再自己过来。你看不到,就只当不知道就好。不是说你老师状态不太好?我陪你去招待所看看吧。”

    颜沐凡状态显得有一点消沉,她垂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在对待残魂这件事上,她和边舒阳的看法总会有些差异,理智上虽然也同意边舒阳的看法,但情感上就是很难过得去。

    坏人得不到惩治,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阴曹地府,记录人在世时做的错事,等魂归幽冥之时会得到处罚。

    哪怕是这样,那些坏人不也是逍遥快意地一直活到死么?

    迟来的正义,究竟还是不是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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