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事实就是, 姜禹的突然搬走，反倒令萧绮出于被动位置。
她的本意是希望各自冷静几天，没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姜禹却走得悄无声息, 甚至没有制造出什么动静，连一句重话都没留下。
萧绮都没有立场去问他，为什么搬走。
现在的情况, 有点像是她在欺负人, 用完就甩。
姜禹一向是骄傲的, 他必然受不了这种委屈，换一个人八成就会想, 自己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他又不是找不到。
是啊，他找得到，他只是不去找。
别人看在眼里, 会以为是她的手段多么厉害, 可事实上，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那是姜禹根本不信任其他异性。
如果只是为了身体和欲望的发泄，他会觉得没必要浪费他的精力，尤其这几年他在事业上升期, 每一分钟都在精打细算。
而如果是长期伴侣, 交心的那种……说句难听的, 他连亲生父母和亲弟弟都不信任, 何况是陌生异性。
其实这个问题萧绮也反思过, 她见过姜禹最狼狈不堪的时刻，虽然当时的他看上去很平静，“受辱”的部分只在自尊心上。
但任何伤害都是会有裂痕的, 那些裂痕虽然细微，却存在。
裂缝之内是他一直保护的柔软。
而她正好看到了，她下意识去安慰他，温暖他。
或许正是那些相互依偎的情感渗入到裂缝中，他想锁住这样的温度，似乎就对她有了一种“非你不可”的情节。
当然，这些都是萧绮单方面的解读，她并不确定姜禹的真实想法，他们也从未深入的聊过。这个话题似乎是个禁区，里面藏着的不只是柔软的部分，还有弱点、软肋。
这几年，姜禹倒是再没有受过任何伤害，岁月就像是腻子一般的存在，将那些裂缝一一糊上了。
那部分的“姜禹”就待在保护壳之内，那是他的安全区。
而她，也没有兴起过深入一个男人的内心世界，与他灵肉合一的念头，她觉得那是危险的，一旦触碰了就得负责，不能碰完了就走。
所以她始终待在外围，想着就这样隔着一层相处对大家都好。
他有保护弱点的权利，她也有保持距离的考虑。
结果，事情就发展到今天。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萧绮有些困惑。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夫妻真是太多了，甚至可以说是大多数，可大家都无所谓啊，只要在大局上是个平衡稳定的状态就好。
但是……
萧绮却有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
一旦姜禹决定成为这些人的其中一员，他一定会做得比谁都好。
他不会亏待自己的法律上的妻子，会尽职尽责，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走他的老路，他会给婚生子一个温和的家庭环境，哪怕他无法爱上利益结合的女人，也会给她最大的尊重，绝不会出现他自己遭遇的那种难堪。
这就像是他给自己制定的那些工作计划一样，他会完成得非常好，无可指摘。
然而糟糕的点就在于，对象不能是她。
换做对象是她，他的要求就会变多了，他的“苛刻”是因人而异的。
呃……
萧绮也不知道该不该感到庆幸。
她曾经想过的，如果姜禹能和圈子里其他丈夫一样，利益大于一切，各玩各的，她是可以考虑复婚的，因为这对她没有损失。
可一旦加上“感情”这层条件，事情就变复杂了。
这门功课她就没有及格过，她只是奔着快乐去的，只为快乐负责，却从没想过要在情感上承担责任。
反过来姜禹也是一样。
他的卷面分数也是0。
两个差生，非要拿100分，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一整个上午，萧绮都没什么心情工作，倒不是心情不好，而是时不时走神。
幸好之昀这边不忙，她就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资料，开着小差。
期间任熙熙来过一次，她们聊了十几分钟设计和生产线，萧绮难得的专注，也被任熙熙的热情感染到。
可是等任熙熙一离开，萧绮就又开始思考那道解不开的谜题。
真的，她几乎怀疑自己是有点恋爱脑了，居然花了这么多时间去琢磨男人——这件事早已经过前人反复论证，就像女人永远搞不明白男人一样，男人也搞不明白女人，所以就在行动上搞一搞就好了，思想上放过彼此。
这么明确的道理，她是知道的，却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偏偏这样的事，她还没法去问其他人的意见，甚至不好跟人说，她和姜禹分开了。
别人一定会问，为什么会分。
她怎么回答呢，总不能说，她只是想冷静一下，没想到姜禹直接搬走了吧？
所以这次分手到底算谁提的，好像只是她起了个题目，姜禹直接给了结论。
想到此处，萧绮叹了口气，抬手撑住运转超速且“负荷过重”的头。
如果姜禹知道她因为这件事苦恼了一上午，大概会得意的。
换做以前，他还就会阴阳怪气地说，他努力这么久，竟然只换来她一上午的头疼。
这种时候，她就得立刻哄他。
是啊，哄。
这个动作出现很多年了，为什么会成为习惯呢，似乎是因为他吃这套，而她擅长这套。
你看，如果逼疯一个学渣呢，就是让她去做学霸的卷子。
在经过一上午的思考之后，萧绮就处于这样的状态，她头晕眼花，午休只吃了点东西，就在沙发上睡了个午觉。
下午精神总算好点，萧绮主持了设计会。
会议的气氛很平静，但还是有些暗涌在的。
轮到任熙熙发言时，她就和过去一样，直言点出其他人设计图的不足，其他设计师对她也没半点客气。
萧绮撑着头，一副旁观者的姿态，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显然任熙熙更平稳些，她一点都不怕意见多，反倒乐于换位思考。
不过其他设计师多少带了点意气。
……
会议之后，萧绮就集中处理了堆积的工作，一整天都没去喜禾。
不过喜禾那边的工作汇报倒是一个都没落。
张文睿说，分部门的事已经进行大半了，目前确定去除的员工和组长，都没有异议。
仓库和采购部那边也传来消息说，再给他们三天时间，就能过完所有步骤，会出一份调查结果给她。
萧绮并不着急，她要的是绝对精准的结果，决不能粗糙，所以直接给了五天。
许捷也发来消息说，接到人事圈内朋友的消息，白经理已经在接洽下家了，还有意将客户资源一并带走。
这一点萧绮倒是不意外。
许捷问萧绮，要不要将他贪污的事散出去。
萧绮只说：“不急，再等等。”
律师那边也过完了喜禾和之昀的运营权合同，只有两处细节需要修改，大体没有问题，而且在这份合同里，之昀让步很多，喜禾占了不少便宜。
一提到合同，萧绮就想到姜禹。
连她的律师都在说好话了，可见这个男人真的“阴险”。
喜禾力弱，就算占便宜又能占多少呢，之昀也不缺点资源，何不做个人情？
偏偏这个人情出现的时机这样微妙，就在他们关系陷入瓶颈的时候，这难免会让她心生愧疚，再度陷入自我反省。
换一个人看，一定会觉得姜禹以德报怨。
这就是萧绮哑巴吃黄连的点。
他应该拿出商人本色，斤斤计较，分毫必争啊。
可他一改作风，还明着让利。
这就等于对她释放一个信号，他的商业原则是可以重新划线的，但要看对象是谁。
或者反过来说，如果他要求重新走合同，在条款上故意刁难，她可能还会舒服点。
想到此处，萧绮不由得叹了一声。
真是一肚子心眼。
……
时间转瞬即逝，三天过去，一切都风平浪静。
事实上，在姜禹搬走的第三天，萧绮就已经开始适应“一个人”生活了。
林阿姨问过萧绮，要不要给姜禹留饭。
其实林阿姨已经看到客房空了，却不好直接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萧绮只好告诉林阿姨，姜禹搬回去了。
这三天，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在公司倒是碰到过两次，不过都有旁人在，两人都各自展现着公式化的面貌，看上去波澜不惊。
私下里，萧绮给姜禹发过两次信息。
一次是，她提到运营权合同已经传给之昀的法务部，借此试探他是否有“修正”条款的意思。
姜禹只回：“好。”
另一次是，她问姜禹要不要让林阿姨去他那里做饭，她和林阿姨商量过，会加钱，林阿姨也同意。
姜禹回的是：“嗯。”
真是惜字如金，给他脸了。
萧绮也来了点脾气。
但她很快就说服自己，他都在合同上让步那么多了，她此前还觉得愧疚，这点沟通上的傲娇，就不跟他计较了。
而且接下来，她应该会面临一些“麻烦”，她还得想套说辞。
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次分手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任何一个动作，都会产生后续的连锁反应。
结果萧绮刚开始思虑对策，萧家老爷子就一通电话打过来，让她晚上回家吃饭。
也就是在这同一天，圈子里暗暗传开了一则消息。
……
萧绮回萧家大宅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跟外人还可以耍花样，在自家人面前必须老实交代，尤其是萧老爷子跟前。
毕竟坦白了才能从宽。
可萧绮心里还是有点发憷，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很难被世俗接受的，爷爷肯定觉得是她作，凭实力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萧绮没想到的是，这才刚进大门，还没见到萧老爷子，萧歆就第一时间冒了出来。
萧歆将萧绮拉到小厅，一脸古怪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萧绮莫名其妙地问：“你看什么？”
萧歆说：“看你啊，平时那么精，竟然也会干蠢事。”
萧绮：“？？？”
萧歆直接将手机里的截图翻出来递给她看，正是今天在小圈子里流传的消息，萧绮也算是当事人。
但这种事通常都会背着当事人议论的，所以萧绮并不知情。
萧绮定睛一看，才发现截图里讨论的话题主角，竟然是姜禹和顾奕。
大体内容就是说，姜家和顾家前段时间频繁接触，很多人都在猜测两家好事将近——合作+联姻。
如今这种猜测算是浮出水面了，据知情人士透露，两家都有人回应说，确有此意。
接着下面还有一张姜禹和顾奕在某餐厅共进晚餐的照片。
两人脸上都有笑容，虽然很淡，看上去就和电视中演的一样，是赶鸭子上架的联姻机器人。
本来么，就算是公主王子，这样被强行凑成对，像是货物一样摆在桌上，数着对方的条件和自己的筹码，哪怕将来会日久生情，在这种状态下也很难高兴。
这和当众被迫发情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他们都有过一段婚姻，也都是克制理智的人，就算是再次明码标价，也会自我调整好心态。
萧绮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将照片放大，非常仔细，甚至是挑剔的审视每一个细节。
顾奕的衣品是不错的，她挑不出毛病。
姜禹就更不用说了，他一直都是她眼中的时髦精。
而且他还穿了他比较喜欢的一套西装，通常只有正式或者他比较重视的场合，才会拿出来用，连袖口和领带都是精挑细选的定制款。
还有那双闷骚人士才懂的皮鞋。
萧绮盯着看了许久，直到萧歆将自己的手机拿回来，说：“行了，我发给你一份，你慢慢欣赏。”
萧绮抬眼，没接话。
萧歆笑道：“你这幅样子可不要让外人看见了，很丢人。”
萧绮：“我什么样子？”
萧歆：“被甩的样子啊，一脸的计较。”
萧绮再次皱眉，她吸了口气，决定为自己的颜面做点解释：“我没有被甩，是我提议的。”
听到这话，萧歆表情变了，从嘲笑变成了惊讶，随即又切换成见鬼的模样。
“为什么呀？”
萧绮拨了下头发，轻描淡写：“厌了，倦了，没有激情了。我需要不同的男人。”
萧歆：“……”
两姐妹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好几秒钟。
萧歆一个字都没吐，却用表情诉说了她的看法——你有病，你脑子进硫酸了。
直到这时从门口传来一道咳嗽声，可以说是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不仅如此，那声音里还有着十足的威严。
萧绮的汗毛瞬间起立。
萧老爷子的拐杖也用力在地上戳了两下：“跟我来书房。”
萧绮没有回头，只闭了下眼，然后就见萧歆摇着头，说：“你惨了。”
……
数年前，萧绮和姜禹的“好事”被戳破，萧绮在萧老爷子面前就打哈哈说，她只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错。
数年后的今天，同样是这间书房，这个位置，面对萧老爷子，萧绮坐下后却是一声不吭。
不用萧老爷子开口，萧绮就能脑补出一整套教训。
她都奔三了，又不是小孩子，在感情上怎么还能这么任性呢？
换一个男人，有姜禹这样的背景、性格，又没有不良嗜好，还有事业心，怎么可能由着她当猴耍？
她就是活该。
在萧家，萧绮最怕的就是萧老爷子，她在外面再不老实，回到家里也会尽量扮演好乖孙女的角色。
但刚才在小厅里那句话，实在是……呃，骇人听闻。
萧绮低着头坐了片刻，终于出来一句：“爷爷，我错了，您骂我吧。”
这话萧老爷子可是有年头没听到了，一时觉得新奇，一时还有点生气。
萧老爷子却没有开骂，而是语气平和的陈述事实：“早上姜禹的爷爷来了通电话，我们聊了几句。”
萧绮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萧老爷子继续说：“人家也没有说你什么，只是通知我们一声，姜禹和顾家那丫头会开始接触，但姜家和萧家的关系，以及正在进行的合作不会改变。他还特别点名了一句，说你们是和平分手。”
萧绮坐姿不变，脑子却飞快地运转起来。
她设想着姜禹回家“告状”的一幕，设想着姜老爷子提出和顾家接触的下一步，他非常平静地答应了。
然后，她又想到那天姜禹对她说的那句：“就按照你说的办。”
呵，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他适应得很快嘛，都可以说是无缝连接了，一旦在她这里感情投资失败，他就立刻抽出所有“股份”和精力，转投更有利可图的下一家。
而她却坐在这里等待爷爷的责备。
萧绮的思路转了一圈，最终停在此处。
萧老爷子问：“既然你没打算跟他复婚，那这半年你在干什么？”
萧绮明白老爷子的意思，在他眼里她是有点“胡闹”了，既然不图结果，又何必浪费时间呢，她完全可以拿出这部分精力去投入一段求结果和回报的感情。
萧绮声音不高，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要这样，是姜禹主动的。他拿了两个箱子到我那儿，说要恢复关系。我又不好赶他走，工作上也有很多事情要沟通啊，住在一起也方便……”
还有，解决需求方面也很顺手，他活儿又好。
但这话她不能说。
萧老爷子瞪了她一眼：“现在是你理亏，你心里有数吗？”
萧绮点头，看了老爷子一眼，见他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责备似的，便趁机说：“其实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感情随缘，如果他有别的发展，或者我喜欢上别人了，我们就分开。而且复婚这件事，之前也是他单方面的要求，我是直接拒绝的，可没有故意抻着他。”
萧老爷子：“这话你可以跟我说，跟外面的人你怎么解释？”
只怕说了，所有人都会觉得她不是东西了吧。
现在小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是姜禹被她甩了。
姜家的人肯定也都会觉得，是姜禹痴心一片被她辜负，他曾经是明确和家里表示过要复婚的，甚至还说这次是情感上的需求，并非看重利益。
就因为这事，曲雅容还专门找到萧绮苦口婆心，打得也都是感情牌，说希望姜禹能获得幸福。
可现在……
外人会怎么想她，谁会理她的解释？
当然，她也不需要跟外人解释，可是话说回来，她也不希望被人这样误解啊。
萧绮咬了咬牙，这样说道：“爷爷，姜禹真挺鸡贼的，对吧。他什么便宜都占了，现在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萧老爷子又瞪过来一眼：“你怎么不找自己原因？知道他心眼多，跟他纠缠没好果子吃，你还跟他同居这么久。”
别的不说，就说一件实事，是姜禹从萧绮的屋子里搬出来，而不是萧绮从姜禹那里离开。
被“扫地出门”的那个人，往往会占据失败者和受害者的位置。
最可气的是，姜禹那边什么都做足了，还让姜老爷子主动出面表达，两家的合作和关系不会改变，也没有在其它事情上使绊子，人家就只是转头去相亲而已。
还有姜老爷子特别提到的那四个字：“和平分手”。
那一定是姜禹强调过的，生怕她挨骂一样。
里子面子他都给了，绝对是“好聚好散”的典范。
如果他使点小动作，被她抓到了，她还能理直气壮地指责他输不起，小心眼。
这下可倒好，全是她的错。
这都不是阴谋了，而是阳谋。
她除了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之外，还能怎么样。
萧绮不爽了一会儿，直到萧老爷子问：“下一步你怎么打算的？”
萧绮立刻表态：“我哪有什么打算啊，事业上我会做好喜禾，要是您有别的安排，我听话就是了。感情方面嘛，反正我现在单身，要是家里有什么需要，我也很愿意尽自己一份力的。”
在识时务方面，萧绮一向是能屈能伸。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听话”就好，让干嘛就干嘛，姜家那里先躲着走，自家这边先安抚好，没必要跟自己的小日子过不去。
萧老爷子却被气乐了：“你想得倒美。就算现在安排你去相亲，有哪家敢接触你？就你俩的事，热搜都上过了，现在分开了，风声很快就会传开，你还有名声吗？”
萧绮跟了一句：“您看，他不止鸡贼，还一肚子坏水，我的行情都被他败坏了。”
萧老爷子闭了下眼，又长长地顺了口气，说：“总之，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点，等过了风头再说。”
萧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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