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有风的缘故。
门格外响一声, 震耳。楼道里,感应灯惶惶的暖色,也被剧烈晃一下。
空气多一些潮涩的湿。
很快, 又被滚烫的怒气与肢体的挣扎挥发。
“走开!”
杜窈才转身两步。
腰被一只手横揽,往后。于她无可耐何的力道, 拥进怀里。
“公主, ”头顶一声低哄, “怎么了?”
你看——
他总是喜欢明知故问。
再仗一幅惯会蛊惑人心的皮囊, 拿她的喜欢与爱, 轻而易举地揭过。
程京闻见怀里的小姑娘只是缄默,略是蹙一下眉。大概, 是真生气了。
手臂收紧一些。
低下头,去看她的表情。一片阴翳,睫毛轻微地翕动,湿湿的几簇。
他顿一下。
手指去碰,被她偏头躲开。于是收回手, 声音贴去耳根。
“别生气了, ”他似乎在叹,“生日快乐。”
怀里终于很平淡的一声。
“程京闻,”她吸了吸鼻子, “你是今天最后一个对我说的。”
“是么,”总算愿意开口。程京闻舒了清峻的眉眼, 去亲了亲她的脸颊,“公主, 没有收到我的礼物吗?”
水漉漉的眼儿疑惑地仰起来。
“戒指, ”他笑, “不是很喜欢么?”
杜窈一滞。
“还有生日歌和蛋糕, ”程京闻去看她手里的纸袋,“——都收到了。”
手指慢慢攥紧。
“别不高兴了,公主。”他轻声,“我没有忘记你的生日,也不会忘的。”
呼吸都开始艰涩。
头晕目眩,心脏的跳动越发得剧烈。似乎每一下,都砸在一处破开的口子上。
发疼,发慌。
腰上一松。程京闻去牵她的手,“走了,公主。还有蜡烛要吹——”
“程京闻。”
杜窈触电似的甩开他的手。购物袋互相一撞,发出闷闷的声响。
绳带把指腹勒红,充血。
屋外劈过一道闪电。
“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程京闻一怔。
震耳欲聋的雷声绵缓在灰色的积云里。即便是亮灯的楼道,也不经意罩上一层风雨欲来的晦暗。
“我……”
“看我被耍,”她抬起头,神色很平。声音是彻彻底底的冷淡,“很有意思吗?”
程京闻最受不得杜窈这一副模样。晏晏笑的小姑娘与他生分,几乎是剜骨的刺人。
不由蹙眉,“我没有耍你。”
“是,”乌亮的眼儿里少见蕴上极大的愤怒,“你认为是惊喜——我呢?”
程京闻略是困惑。
“你明明也很喜欢,也很高兴。”
“你凭什么认为我高兴?”
杜窈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砸。更大的声响,与第二声雷混杂一处。
“老陈说了,你听见生日歌的时候是很惊喜的。”程京闻有些不解,“我也问过展览的人,咖啡厅的人——他们都说,你很高兴。”
原来他还去问了。
一场替她精心准备的表演。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在一旁围看她可笑的喜与悲。
自尊像一块破布被扯下。
“程京闻,你把我当什么了啊……”
眼泪无可遏制地崩溃。讲话的声音都开始发抖,有哭腔。
“……真的是一只笼子里的猫,可以由你这样捉弄取乐吗——你别碰我!”
杜窈尖叫一声。
用力地打开他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后退两步,背贴上楼梯口的墙。
发红的眼警觉又害怕地注视他。
这真像一把刀。
彻底贯穿了程京闻所有自恃的理智与冷静——
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他吗?
只是这样她就已经在害怕了。
程京闻锋利的喉线滚动。
片刻,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措辞。再沉沉地张口。
“我没有,窈窈。”
他下意识朝她走近。抬起脚,又生生地收回来。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在零点祝你生日快乐——我不想和他们一样。”他说,“我想……让你只记得我的祝贺。”
暴雨倾盆。
又密又急的雨砸在玻璃上,发出嘈嘈的声响,吵得人心里发乱。
“生日歌是我点的,花展是我安排的。只有一间,只放卡萨布兰卡,数量是八的整数。戒指是我提前一个月定的。蛋糕是我亲手做的,里面的夹层是你喜欢的麻薯和布丁……”
他定定地站在门边。
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把做的事一件一件拆说予她。
“我没有想要捉弄你。”
杜窈静静地听。
“程京闻,”片刻,“我已经记住了。毕竟,这是我这辈子过过最烂的一场生日。”
她吸吸鼻子。
“我不想要你什么惊喜。我只想你就在零点的时候,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可是大家都这样。”
“那又怎么了?”
“……你不会因为只是看见我的生日快乐而高兴。”
“为什么?”
“情绪是有限的,窈窈。”他低下眼,“你看见我的祝贺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发来——同学,朋友,老师……这么多人,我比不过。”
杜窈注视他。
眼里的雾越蓄越多。终于,一道闪电,一痕水渍挂到嘴角。
她哽咽。
“可是,程京闻。今天是我生日,你要让我高兴才对呀……”
“你在意别人干什么?我从头到尾,只在等你一个人的消息。”她呜咽地抽气,“可是你没有发,我等了你足足二十个小时——路上收到礼物时我是高兴,但是一想到你没有记得我的生日,这份礼物不是你送的,我又难过死了……程京闻,你懂不懂?”
“我……”
滂沱大雨似乎浇透了他的目光。一眼,潮潮地望过来。
屋外清冷的雨光照映。
杜窈才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西装——是她设计的那一件“做梦”。
比从前更合宜。
但是再没有少年时看向她不加掩饰的赤诚与热忱。
他说,“我是想让你高兴。”
“可是我现在很难过,”杜窈的眉眼显出哭过的疲倦,“我不喜欢你的惊喜。”
“……对不起。”
他大概还没有懂吧。
“今天的事先到这里吧,”她捡起地上的购物袋,揿亮电梯,“再见。”
“你要去哪?”
“与你无关。”
“我……”
她毫不留情地打断。
“程京闻,我们什么关系?”
他张了张口。
无声,杜窈却从中读出来答案——还不到时候。
你看看,都到这个时候啦。
他依旧疲于说辞,舍不得拿一个关系的明确定义来挽留。
她徒劳地扯了一下嘴角。
“你现在也讲不出来吗?”
“我不想你后悔。”
“你在替我打算么?”
“嗯。”
“那为什么不想——哪怕在一起了。知道真相以后,我也还有分开的权利呢?”
程京闻缄默一刻。
雨已经停下。他的声音沉沉戚戚地从身后浮起,清晰。
“窈窈,我受不了。”
“可是现在先受不了的人是我了。”她盯着电梯门上两道一前一后的灰影,轻声,“人不该这么自私,对吗?”
身后不再有声。
直到电梯门开,杜窈才抬起脚尖。被冲撞过来的怀抱兀然箍在怀里,向后踉跄两步。
“窈窈。”
他讲话声终于打颤——杜窈心里才腾升一种报复的快感。受够了他游刃有余的应对,镇定自若得态度。好像无论她做什么,讲什么都在他的掌控里。现在打破这一层表象,她简直痛快得要命。
听他以一种无措的语气,“你等一等,还有蜡烛没有吹。还有烟花……马上就放烟花了,你再等一等……”
“松手。”
程京闻恍若未闻。
低头。去亲她的后颈,耳根,嘴唇——在一切敏感泛滥的点,少见的小心翼翼。很有一种要哄她舒服的意味。
他知道。
杜窈喜欢他的脸。
杜窈喜欢他的吻。
杜窈喜欢他在情爱时的强迫与桎梏。
他可以……
一声响亮的巴掌。
留下她。
左侧面颊有一些烫。回神,开始发痛。大概,她是真的用尽全力。
程京闻下意识松开了手。
看一扇无机质的铁门再一次打开,又缓缓阖上。她平淡的目光与声音也逐渐被压缩成正中黢黑的一隙。
“程京闻,我不想讨厌你。”
他的公主走了-
杜窈离开公寓。
打车,不见有司机接单。于是,沿街道慢慢地往前走。
一场大雨涤荡。
路边几盏小灯,清冷地打在一层雾上。四下无人,只有青石板上一道形单影只的灰。
有几块砖松动。
踩上,溅起零星的水渍。把袜子上一只卡通小熊也湿嗒嗒地垂头丧气起来。
杜窈蹲下身,从包里拿了面纸。去擦棕色雪地靴面上的水渍。
就是这一刻。
头顶一片孤寂的夜幕骤然炸响烟花,荧荧的蓝,霎时倒映在不远一滩积水里。
一声。
一声。
干涩的空气里似乎也沾染烟火气。
杜窈手里的动作不由停下。
没有抬头。只是一直维系半蹲的姿势,怔怔地去看水面。
一片蓝色的海。
绮光与硝烟破开午夜的潮与湿,积云四散,圆月当空。
上京这一晚,莫名一场不知庆祝为何的盛大烟火上了微博热搜。
所有人都在回顾视频,发出或惊艳或感叹的夸奖。不知道是哪位有钱人的手笔,赏他们这样一出奇观——天上悬海,碧波潮倾。
只有杜窈慢慢擦掉鞋子上的水渍,离开。没有去仰头真正看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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