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势汹汹一腔劲儿早歇了。
杜窈心虚地往被子里缩, 拿一双半眯的杏仁眼瞄他。
装傻,“你说什么?”
一副打死不认账的耍赖模样。
程京闻撩一下眉峰。
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把碗搁在床头。拿起手机, 在屏幕上点几下。
顷刻——
“傻逼!”
“傻逼!”
“傻逼!”
小姑娘软绵绵的嗓音从播放口响起,在宽敞的卧室里回荡一时。
杜窈瞳孔地震。
还掖着被角的手一僵。抬起眼睑, 一双乌亮的眸不可思议地看他。
半晌,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还录音?”
程京闻慢条斯理地按下暂停。
“认了?”
“你是变态吗, ”杜窈也不在意身上难受还头晕脑胀。一掀被子, 去扑他, “——删了!”
由她扑到身上。
手一举高,避开。不咸不淡地笑, “自己说过的话怕什么?”
“我才不怕。”
“那骂我什么意思?”
“就骂你,”杜窈不讲理。停下扒拉他胳膊的动作,一瞪眼,“傻逼。”
“行。”
程京闻往前一倾,离开椅背。也连带怀里的杜窈也往后一仰, 失重感袭来的一瞬, 下意识把他的手腕捉得更紧。
凑近,呼吸可闻。
她略是茫然地对上他的眼。
“你干什么?”
“我走了。”
杜窈一愣,“你……”
“三更半夜打车来给你煮汤圆, ”他不咸不淡的一眼,“我是傻逼。”
才出公司。
挨了她一记没头没脑的骂。不及追问, 又听对面讲话声儿虚,大概知道她生病了, 便打车到家。一推门, 小姑娘瘫在沙发上, 说话也含糊, 一个劲儿说想吃汤圆。
先摸过额头,烫手。
见到桌上散开的几盒药,还算长进一些生活能力,把要说她的话咽了回去。进厨房,烧水,真顺着她煮了一碗。
偏偏喂到嘴边,还又挨了句骂——
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她。
杜窈理亏。
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衬衫。气焰一弱,于是讲话声也软下去。
“对不起嘛。”
“还会道歉了?”
杜窈瘪一下嘴,“一码归一码。”
“哪里招惹你了?”
“没……”
“没你还骂得这么理直气壮?”
杜窈的小脸彻底垮下去。
“你凶什么?”
讲话的声儿又哑又委屈。
还在发烧。
浑身冒火似的烫,被讲两句,情绪也不受控地上泛——
凭什么不能骂?
是程京闻在拍卖会上先开一个头,与她纠缠不清。又在午夜趁酒吻她,抱她。
唇与舌风月旖旎,情与欲短兵相接。
一场无声交战把杜窈所有潜藏的心思都钩出来,陷进泥沼。
从此一颗心又牵回他身上。
明示暗示——甚至在圣诞夜毫不掩饰地逼问。
程京闻不为所动。
一场注定要输的拉扯。
可是杜窈不情愿。
网上说足够喜欢是忍耐不住的。于是她也犟一口气,即便已经打消先前的报复念想,也不松口。非要探一探程京闻的真心,喜欢的分量。
似乎并不比她喜欢的多。
失意的眼泪洇在程京闻黑色的衬衫上,消失不见。好像在笑她的付出,也泥牛入海,得不到期盼的结果。
“我没凶你。”
衣领沾湿。
程京闻顿时歇了还要捉弄她的心思。抬手去蹭她湿嗒嗒的眼角,又被一把打开。
“就骂你怎么了?”
“……没怎么。”
“你走吧,”杜窈直起身,“车费会报销给你——煮汤圆按饭店一碗的价给你,谢谢。”
又冷又静的语气。
程京闻投降,“对不起。”
“不用,你来探望我已经很麻烦了。”
“杜窈……”
“对不起,”她说,“我才是傻逼。”
是傻得要命。
想出三百六十五个借口来见他一面,顶着高烧的身体还换了一件吊带睡裙。
他根本不在意。
只在乎能否捉住她心动的破绽,赢下这一场无声的对弈。
杜窈哭得更凶。
长密的眼睫儿被打湿成几绺,眼角是脆弱的淡绯。鼻腔里时不时发出不舒服的吸气声,抽噎两下。
想从他怀里离开,腰后却撞上一截有力的手臂。拦住。
程京闻挺无奈地一捏眉心。
“汤圆要凉了。”
“不吃,”她吸鼻子,“你把手松开。”
“我刚才没有要凶你。”
杜窈去掰他手,“我已经认错了。”
“……你没有错,是我。”程京闻叹气,“对不起。”
他讲得很诚恳。
位高权重的人低声下气地道歉,再冷淡的眉眼都温和屈软。
一种难得的臣服感。
杜窈噘起嘴。
确实受用他来好好哄人的模样。停下来手里的动作,盯他。
半晌,“傻逼。”
“嗯。”程京闻无奈地应一声。
她吸了吸鼻子,“录音删了。”
“已经删了。”
他把手机递到杜窈面前。由她去检查其他的记录,其中一些商业秘闻也并不遮掩。
随意听了几段。
杜窈忽然警觉,“你录我给你打电话的内容干什么?”
“手机设置了自动录音。”
“设置这个干什么?”
“商场上一些事,”他把手机收回来,“总要能留个底。”
原来不是特意录她的。
杜窈没劲儿地晃一下白皙的小腿,脚跟踢到他的裤管,一阵细风。
倏地反应过来——
自己一直坐在程京闻的腿上。
两腿张开,跨坐的姿势。
特意换的一件睡裙。一通折腾以后,裙摆卷上腿根。白生生的肌肤贴在黑色的西装裤两侧,剥皮的嫩藕,视觉上极强的冲击。
杜窈顿时一羞。
慌促地站起身,往被子里一倒,悄悄把裙边儿拉下去。
大概逃得仓促。
或许是粗纺面料蹭过腿根,肌肤上有一阵延迟的微砺。
杜窈伸手摸了摸。
又听程京闻问,“消气了?”
“勉勉强强。”
“汤圆还吃么?”
“嗯。”
他便拿出去,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端回来,又冒起热气。
杜窈坐起身。
拿勺子,小口地咬破糯米皮。看浓黑的芝麻馅心流出来,才再整个儿塞进嘴里。
香甜绵密。
但到底生着病,吃了四个就放下。其他的,都交给程京闻解决。
他出去洗完碗。回来看一眼时间,“我该走了。”
杜窈没有理由留他。
咬一下嘴唇,“再见。”
“你好好休息,”他看一眼床上裹成一团的被子,似是无意,“明天的年会有得累。”
“我不去呀。”
程京闻一顿,“不去?”
“嗯,”杜窈打个哈欠,“反正要离职了,有什么好去的。”
“……也是。”
他在门边缄默片刻,离开了-
杜窈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起来时总算发了汗。洗过澡,通体舒畅。再服了一次药,坐在客厅看手机。
宁恬给她打来一通电话。
是半月前与她提过一回决赛找模特的事。
恰看见《the version》的年末刊里有一位中法混血的华裔模特,模样身量很符合杜窈要求,便托宁恬帮忙联系。
今天终于有了答复。
宁恬:“l说想和你见一面。”
“当然可以,”杜窈问,“什么时候?”
“今天。”
杜窈往外看,天气晴好。
便问:“在哪里?”
“廷悦楼,”宁恬说,“正巧,年会途中抽上十分钟聊两句,方便。”
“哎,”杜窈一愣,“可是廷悦楼不是被正时包了下来……”
宁恬笑,“你不知道吗?成悦今年也改在廷悦楼。一半一半。”
“改?”
“嗯,昨天临时发的通知。”
杜窈眨了下眼睛。
不由记起昨晚临走前程京闻的话。现在看来,总有一些暗示的深意——
不知道听她说不去是什么心情?
鼻腔得意地飘一声轻哼。
“廷悦楼见。”
“好,”宁恬说,“到了你给我发消息,我让l去找你。”
“知道了——这事儿你别对别人说。”
“嗯?”
“你知道,我们公司董事很介意。一场年会还要跑去和对面的谈合作,多少有点下他们面子。”
宁恬笑,“我会保密的。”
“谢啦。”
电话挂断。
杜窈眼儿一眯,回了房间挑衣服。
轻声哼断续不成调的歌,把昨晚最后一口不悦的气也舒了出去。
扳回一局的快感。
也并不打算告知任何人,想等到现场再予他一个惊喜-
惊喜失败。
杜窈第三次好声好气地跟门童沟通,“工作证明已经出示了,还不能进么?”
“抱歉,”他很为难,“名单上没有您的名字。按照主办方的要求,我们不能放您进场。”
杜窈被冷风吹得头疼——没想过来参加公司年会,先连酒店都进不去。
只好打电话给小林。
等到下来接她,腿还没迈进去呢,又被挡了回来。工作人员非认死理,名单上没有名字,不放行。
小林也急,“你们这么死脑筋?”
“抱歉,主办人员特意嘱咐过。”
“这是我们总监——算了,你们经理呢?还有这种事……”
“别别,”门童赶忙制止小林,“这都是你们董事亲自交代的。去找他,别找经理。”
杜窈蹙一下眉。
小林忧心,“是不是他们知道您要离职的消息,故意为难?”
“不至于。”
话虽如此。
两个人还是在门口一筹莫展。
小林抱怨,“以前也没这么严格啊?”
“你先上去吧,”杜窈拍拍她,“别在这陪我吹风。”
“可是……”
“没关系,”她笑,“今天来只是见人,不是来参加年会的。我让他出来就好。”
小林犹豫片刻,“好吧。”
与她挥别。
杜窈拨通了宁恬的电话,“我到了,但是我进不来。”
“什么意思?”
“没报年会的名,”她一耸肩,“不给进。”
宁恬吃惊,“你们这么严?你走成悦的入口进吧,我电话里跟工作人员说。”
杜窈去到门的另一边。
把电话递过去,看他们说了几句。低头签了姓名与联系方式,便获得示意她进去的手势。
接回电话,“我进来了——想不到是走你们公司的门。”
“暗示你跳槽呢。”宁恬笑。
“今晚就跳。”杜窈也开了个玩笑,“l在哪里?”
“我让他去后院找你。”
“好。”
杜窈挂了电话。
视线却不由四下巡睃——
也不知道程京闻什么时候来?-
程京闻差一点没来。
还是临近开场时卢豫发消息问了一句。
“你在哪?”
“在家。”
“……你他妈再说一遍?”
“在家,”他语气烦躁,“不去。”
卢豫顿时一蹦三尺高,“老子给你通了三晚上的宵重改的策划和酒店,你真行,说不来就不来——不见公主了?”
“她不来。”
话筒里平淡的语调被电流裹挟。
卢豫怄一口气,“你至少来露一个脸,讲两句。讲完再滚蛋行不?”
对面叹了一声。
“也行。”
“……也你妈。你自己的公司,年末了不上点心?”
“知道了。”
程京闻掐了电话。
看一眼沙发上摊好的白色西装。啧一声,没穿,依旧一身惯常的黑去了现场。
门童认出他,“程先生。”
“嗯,”他不经心看一眼名单,“都到了?”
“是。不过宁主编还放了一位……姓杜的小姐进去,说是谈合作的事。”
程京闻一顿,“姓杜?”
“对,”门童把信息找出来,“杜窈。您看这儿——哎,就是那位。”
他朝大堂后门边儿一指。
豆绿色一身长裙,雾似的一道曼妙身影。即便背对,大堂通明的光也聚焦在她一点。
“好像还是正时……”
他话还没汇报完,身边掀起一阵风,登记簿地纸边翻动两页。
程京闻已经大踏步走了过去——
顷刻,又停下。
门童疑惑地望过去。
左边来了一位高大英隽的男人。招手,虚抱住那位姑娘做了贴面礼。两人说笑发出一点动静,又很快被掩在推开又阖上的门后。
作者有话说:
公主:贴面礼
程老板:他、在、亲、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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