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雪化成水流淅澌淌下。
杜窈始终没有听见回答。
抱住窄腰的一双胳膊也有些怯得轻颤, 心脏不安地鼓动。
鼻尖儿蹭过他的胸膛,上仰。
程京闻一双眼阒寂地低下,与她的目光短促地碰在空中。
薄唇轻抿, 手臂垂在身旁。
“你在可怜我吗?”
他声音很低,辨不出情绪。
杜窈一愣, “没有……”
又把眼垂下去, 还是松开了他的腰。但依旧站在与他很近的地方。
“……可能是吧。”她盯着脚尖, “但我不喜欢用可怜这个词, 好像给别人强加了什么可悲的特性。我只是很难过, 程京闻。只是这样。”
“你难过什么?”
他依旧发问,视线停在她的发顶。
于是杜窈再一次仰起头, 他们的目光也再一次短促相接。
她鼻尖一酸,声音与脑袋深深地埋下去。
“我错过了十年,程京闻。”
他神色稍怔。
以为杜窈或许在替他在福利院的生活——甚至十年里的悲惨遭遇难过。
可是没有。
她只说错过了他的十年。
“我很抱歉。”
低声的喃喃。
湿湿潮潮,与杜窈轻轻的呼吸声一起,打在胸腔骨与血肉底下, 心脏之上。
程京闻的眼眶少见的发涩。
闭一闭。喉头滚动, 有话要说难说。垂在身侧的手臂慢慢抬起。
停在她的后背。
“你抱歉什么?”
“……如果我再聪明一点,早一点发现,”她吸吸鼻子, “至少你不会是一个人,不……”
“但是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被打断。杜窈一怔。
还没有来得及张口, 肩胛骨一股很突然的力。她踉跄一步,脸颊撞上胸膛。
“所以你的道歉太不真诚了。”
耳根贴上他沉沉的一句。
后背两只手臂用尽全力地箍住, 恨不得破开一层皮肉的隔阂, 把她揉进身体里。
杜窈还有些发懵。
直到鼻尖碰到尚未取下的衬衫夹, 冰凉。才后知后觉的反应, 心跳剧烈——
程京闻在抱她。
一百天里第一次主动抱她。不避讳的。
“杜窈。”
他弓下脊骨,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低哑。
“你要赔我十年,要赔我看十年的海。”-
江柔终于堆完雪人。
才拍一拍手,照几张照片发去微博。再拎上面粉,回屋。
客厅没有人。
右边的厨房亮灯,大概他们已经在准备馅料了。江柔没有多想,径直推开玻璃门。
“小窈,我来……”
声音戛然而止。
江柔愣愣地站在门口,手里的面粉砰一声掉在地上。瞳孔地震。
与程京闻怀里的杜窈对视两秒。
喃喃,“我穿越了?”
杜窈后知后觉地羞赧。
顿时,脸红到耳根,从程京闻的怀里挣扎出来。似乎,还听见他一声低低的笑,呼吸的炽热打在她的颈侧。
所有暂时罢工的感官重新运作。
吐息,体温,心跳。
一霎,杜窈敏感地体会他们所有交换的联结。浑身发软。
急匆匆后退几步。
根本不敢直视他,脑袋一矮,几乎是慌乱地逃出厨房。
江柔身侧一阵风。
听见远远一声卧室关门的响才回过神,不可思议地眨了下眼睛。
“你们复合了?”
“还没有,”程京闻倒很镇定地收回手,往墙上一倚,“但是快了。”
江柔把面粉捡起来。
听他讲完,不由腹诽,“抱也抱了,路边的蚂蚁都能看出来你们两个的意思——还要什么仪式感?”
程京闻闲闲一撩眉,“表白。”
“你不能现在就去对她说?”
“我不能说。”
他直起身,把案板上剁好的肉馅放进另一口碗里。倒一点葱姜水。
“有什么不能。”江柔咕哝,“你们这层窗户纸明明一捅就破,非要留着。难受自己,也难受别人。”
闻言,程京闻若有所思瞟她一眼。
“怪不得。”
“什么?”江柔抬头。
“怪不得你追不到商暨。”
简直正中她伤心事。
“……程京闻今天谁给你圆谎的?”
他一耸肩,“不说了。”
空气一顿。
江柔很求知若渴,“要不还是详细说说——你这样都能追到小窈,我觉得我也可以。”
“……”-
杜窈缩在被窝里。
思绪空白,脑海里只来来回回地播放刚才在厨房的几分钟——
“我一直在等你。”
“公主不需要那么多心眼。”
“你道歉得不真诚。”
“杜窈,我要你陪我看十年的海。”
……
十年。
杜窈捂住脸。
这近乎告白的一句话。当场,叫她的心意差一点就要冲出口。
她再往被子缩了缩。
整个人害羞得蜷起来,脸埋在掌心。鸭绒被松软地贴紧她的脊骨,竟然隐约模拟出程京闻箍住她的感觉。
一种几近缺氧的安全感。
漂浮,晕厥。在他滚烫的体温里下跌,可以把一切毫无保留地交付。
杜窈把被子再裹紧一点。
四周密不透风,窒息感更强。
直到一床被子绷箍在她身上,杜窈浑身密密地发热,向外发汗。才停下动作。
神思混沌。
她的嘴唇也无意识地贴在被单上。
涸泽的气音,潮靡又颤抖地袒露,“……程京闻,我不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不行。”
被子又开始往里收紧。
嘴唇也被抵得发烫,红肿。
祈求似的喃喃,“我想陪你看一辈子的海。一辈子,好不好……好不好?”
她又用力扯了扯被角,几乎要把浑身骨头箍断的紧。
脸一翻,整个儿埋在被子。
讲话的声音愈发地颤。
几乎是无声地张口,在脑海里出声。
程京闻……我真的好喜欢你。
……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所以你能不能也说一下——
“笃笃笃。”
卧室门被敲了几下。
思绪被立刻扯回现实。
杜窈近乎惊慌失措地把被子踢开,重新盖在身上。心脏狂跳。
佯装镇定,“怎么了?”
“小窈,”是江柔。把门打开一条缝,探一个脑袋进来,“出来包饺子了。”
“……好,马上来。”
门重新阖上。
杜窈松了一口气,脱力似的支起身。看了一眼自己,赧然地去浴室草草冲了个水。
换好衣服出来。
才发现床上乱成一片。似乎户外的风与雪也袭卷过境,狼藉不堪。
她急急把被单上的褶儿扯平,把被子平铺罩全。欲盖弥彰。
深呼吸一口气。
若无其事地走出卧室。餐桌边立刻叫她一声,“快来快来。”
于是,她下意识循声望去。
与程京闻的目光不折中地碰在空中。顿时,一股心虚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扭头避开,“来了。”
坐到江柔身边。往桌上看,已经包了快一盘。左边一列元宝饺,右边一排月牙饺。
“……你们还包花样的吗?”
江柔笑,“一般都包这个样儿,顺手而已。你随便啦。”
杜窈便伸手去拿面皮。
馅有两份,一份猪肉白菜,一份鲜肉虾仁。杜窈挑一筷子虾仁馅,塞进面皮里。
合上皮边儿,放进盘子里。
江柔默然,“小窈,你这个……”
“干什么,”杜窈知道自己包得不好看,鼓起脸颊,“饺子不是包上就好了。”
“……你馅也太多了。”
肥肥的一只饺子,馅儿鼓鼓囊囊,半弧的边儿被主人粗糙地拿拇指捻了几下。在一众小巧精致的饺子里格格不入。
她噘嘴,“我比较良心。”
程京闻一哂。
“你……笑什么笑。”杜窈咕哝。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还不许笑了?”
“不许笑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你?”
杜窈被他噎得没办法。
哼了好大一声。继续拿一张面皮,专心包饺子,不再理他。
拿筷子去挑馅,被人敲了一下。
她炸毛,“程京闻!”
“看我。”
“嗯?”
杜窈困惑地去看他。
餐厅顶光,自上而下地打在他的脸上。眼窝邃深,拓下一片影。灰蓝的虹膜更暗,像午夜翻涌的海。
来自未知致命的吸引。
杜窈不由愣神,定定地看他的眼睛。被漩涡包裹。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在看哪里?”
“不是你叫我看……”
“看我手。”
杜窈一低眼。程京闻手里摊一张面皮,中间一团馅——是要教她包月牙饺。
脸上顿时一烫。
脑袋埋下去,“谁要学这个啊。”
“包这么难看。”
“这叫良心,”杜窈哼哼,“你别吃。”
手里摊一张面皮,去厨房拿一瓶饮料。
再包七八个就歇了,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包到途中。
杜窈先烧开水,下了一盘。浇了三次凉水,盛出来,摆到客厅里。
江柔拿了醋与辣椒,摆三个碗。
高高兴兴的,“冬至快乐!”
杜窈也笑,“快吃,我都饿一天了。”
三双筷子往盘里伸。
杜窈悄悄地看程京闻。
直到他的筷子夹起一只鼓鼓囊囊的饺子,鼻腔里飘出一声上挑的轻哼。
才低头,小口地咬自己碗里的。
虾仁馅,里头加了荸荠。鲜甜,蘸上酸辣的调料,杜窈吃得鼻尖冒汗。
突然,一旁的程京闻动作一顿。
蹙起眉,从嘴里取出来一枚硬币。眯了眯眼,去看埋头苦吃的小姑娘。
“这什么?”
杜窈装模作样,“你不是嫌我包的丑么,怎么还吃?”
“随手夹的。”
“好可惜,”她说,“本来是给小柔包的——寓示未来一年都有圆圆满满的好运气。”
杜窈眼角一弯。
手撑在下巴底儿,“既然你吃到了,就勉勉强强把这份好运给你啦。”
小姑娘明俏的脸上还有吃过辣的红晕。
小猫似的灵动与狡黠,无形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在身后得意乱晃。
程京闻挑眉看一眼手里的硬币。
拿纸擦了,收进口袋。
淡声,“知道了。”-
把剩下的饺子存进冰箱。
收拾完厨房已经是傍晚十点,程京闻该要离开。
江柔推推杜窈,“你去送一下程哥。”
“……噢。”
她咬了下嘴唇。
披上羽绒服,趿上鞋子与他一起走出屋子。踩在院里的积雪上,沙沙的轻响。
程京闻的车停在门口。
短短几步路,走到。她心里涌出无限的不舍,又编不出话要和他说。
程京闻偏头看她一眼。
小姑娘没精打采地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跟他道别,“拜拜。”
他低头,“再过几天是圣诞节吧。”
“嗯。”
“杜窈,”他屈指敲了敲下巴,“你在花都岛说要送我的礼呢?”
她一愣。
这事早被忘到了脑后,“我……”
“一看就忘了,”他轻哂,“正好,圣诞节给我补上。”
“你想要什么呀?”
杜窈对于送礼这事向来不太会挑。
以往送别人的东西都是香水首饰一类——对于程京闻来说,并不适用。
“不知道,”他说,“到时候再挑。”
“到时候……”
杜窈懵懵地眨一下眼。
突然反应过来——
程京闻是不是在约她?
作者有话说:
以后更新时间都改到早上六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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