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天亮。
手指边有细微的嗡鸣。杜窈在床上翻一个身, 避开眼皮上直晒的苍白日光。打一个哈欠——
直挺挺坐起来。
昨晚心软给程京闻分了被子。怕他发现,悄悄设了六点的闹钟。
立刻掐停。
往右边看,空无一人。低眼, 被子也好好地裹在她身上。
似乎昨天是一场梦。
杜窈发呆片刻。
揉了揉脸颊,在床上看一眼手机, 才记起还没有买今天回京的机票。
赶忙打开售票软件。
稍愣。下午的航班几乎每隔一小时就有一趟, 杜窈不知道该选哪一班。
犹豫片刻, 下床。
趿着拖鞋去客厅找程京闻。他正坐在沙发上, 背对。眼前的电脑荧荧的光透过耳边的碎发, 勾勒笔挺周正的肩线。
听见开门声。
侧过头,“醒这么早?”
杜窈悄悄观察他的神情。
很自若。对她, 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咸不淡。
不由怀疑是否自己给他盖了被子以后又在睡梦里卷走了。
晃晃脑袋。
先问正事,“我们下午几点去机场?”
“你想几点,”他反问,“我都行。”
真是始料未及的回答。
杜窈噎一下:“看你。”
程京闻在这件事上格外有谦让美德,“你说一个时间。”
“我选择困难症。”
“我动作比较快, ”他淡声, “随时可以。”
杜窈默然一时。
盯着他的侧脸,忽然心里生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程京闻不会和她一样也没买机票吧?
她试探性问,“你买的是几点的航班?”
“你是几点?”
他又把问题抛回来。
杜窈看一眼手机, 随口,“下午五点的。”
“巧, ”他接上,“我也是。”
“……”
是个鬼。
杜窈买了五点的机票, “那我们三点出发去机场吧。”
“两点半。”
杜窈睁大眼睛, “刚才不是还说你都行吗?”
“我可以, ”他瞥一眼, “你未必。”
“……程京闻,你今天早上真的很欠揍。”
他塞上一副耳机,当没听见。
杜窈瞪了他后脑勺一眼。
回到卫生间洗漱。刷牙的时候下唇一疼,凑近看破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大概是天气太干。她想。
于是洗过脸后,多涂了一层润唇膏。穿戴齐整,“我去原莺家拿下行李。”
“嗯。”
沙发上的男人从电脑后面分出一个眼神给她。稍顿,“你去咖啡店还化妆?”
杜窈有些疑惑,“我不……”
才记起昨天诓他说钥匙落在店里的事,改口,“我没化妆。”
他的视线移到嘴唇上,眯眼。
“这是润唇膏。”杜窈翻个白眼。随口咕哝,“我早上嘴巴破了——冬天太干,还是要多喝水。”
“是,”程京闻的声音有点哑,“多喝水。”
杜窈没搭腔这句复读的话。
趿上鞋,离开了房间。
叫一辆车去原家,恰好在小区门口碰见回来的原莺与贺知宴两人。
“哎,小窈。”原莺好奇地看她,“这么早,你去哪里了?”
“我……”
杜窈还在纠于措辞,贺知宴已经替她答了。一笑,“跟程京闻走了呗。”
“你怎么知道?”
“聪明。”
杜窈送他两个白眼。把钥匙还给原莺,进了门,把行李箱收拾起来。
原莺坐在椅子上看她,“小窈,你昨天真的和程哥回去啦?”
“嗯,”她不好意思点一头,“忘记跟你父母讲贺知宴来接你的事了。”
“没事,他们后来打我电话了。”
她晃了晃椅子。
也蹲到在收拾行李的杜窈身边,声音放低,“小窈,可以问你个事吗?”
“你说。”
杜窈把箱子合上,单膝压上去拉拉链。
“你跟程哥……”她犹豫一下,“谈恋爱的时候那个过吗?”
杜窈膝盖一滑,差点从行李箱上摔下来。
“啊?”
“不不……不好意思!”
“没事,”杜窈索性坐在地上。眼儿一眯,笑,“我以为我听错了——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昨天……”
原莺把头埋下去。
“你们一般多久呀?”她小声。
这要杜窈仔细去回忆,也有些赧然。
“……大概两三个小时。”
“那……那他一般那个几次呀?”
“他挺能忍的,”杜窈咬了下嘴唇,“大概两次。”
原莺困惑,“可是昨天宴哥才……分钟。”
她比了个数字。
杜窈顿时笑出了声,“他不行啊。”
“他说他是第一次。”
“啊,”杜窈吃惊,故意把声音抬高,“真的吗?二十六岁的老处男……”
门外,贺知宴发消息的手一顿。
听了二十分钟。
忍无可忍地推门,“收拾完了没?”
“没有。”杜窈笑嘻嘻,“没想到你这么差劲啊贺知宴。”
他把手抄在口袋里,回击,“程京闻第一次也不怎么样吧?”
男人奇怪的攀比心。
“比你行多了。”
她比了一个时间数字。
贺知宴立刻,“扯淡。”
“自尊心受打击啦?”杜窈终于把拉链拉上,得空嘲笑他。
“笑话。”
她不再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提起行李箱往外,“我走了。”
“杜窈,”贺知宴看一眼手机。突然叫住她,“你们四年都没见了,你还把床上这事儿记得这么清楚——”
反正程京闻不在。
杜窈肆无忌惮,“怎么,人家服务周到我还不能想一想了?”
“行,”贺知宴笑得灿烂,“当然行。”
杜窈莫名其妙瞪他一眼。
转头——
恨不得立刻把贺知宴的狗头砸进地里。
程京闻一身黑,倚在门边。清隽的眉眼一挑,平静地复述。
“服务周到?”-
杜窈一路上没敢看程京闻一眼。
直到抵达上京。
她取了箱子就要跑,被一把揪住衣领。看眼前一张脸好笑地发问,“心虚?”
杜窈嘴硬,“哪有……”
“那怎么不敢看我?”
“谁不敢看?”
她睁大眼睛,视线聚焦在他高挺的鼻梁骨上。佯装镇定。
一副做坏事不认的犟模样。
程京闻轻嗤一声,“刚才不是挺能说么——服务周到,您打几颗星?”
“没有,”她脸唰一下发烫,视线也下意识偏开,“我跟贺知宴胡说的。”
“记了四年?”
“……我记性好。”
“噢,”他淡声,“我让你这么难以忘怀?”
接上前文,这一句歧义深重。
“我都是瞎说的……”
她声如蚊呐。耳朵尖儿红到后颈,脑袋深深低下去,羞得恨不得钻进缝里。
程京闻无声地发笑。
不再逗她。垂眸,“走吧,送你回家。”
见他揭过这事,杜窈松了一口气。乖乖跟在他身后,上车。
又听见右边一声问。
“打算什么时候去辞职?”
“嗯……”
杜窈思索片刻。尽管工作交接是一个问题,但还是不愿再拖延下去。
决定,“就明天吧。”
“行,”他说,“到时候联系我。”
“好。”-
约定如此。
杜窈还是早上去一趟公司,自己先把辞呈交了。
暂时代任的是一位老董事。
看一眼,“恐怕不行。”
“为什么?”
他满不在乎地笑,“老孟总的意思。我是不介意你走,但是他可宝贝他的儿子——你提一提辞职就疯成那样,真走了,还不得一头撞死在医院里?”
“但是,”她也抿起一个笑,“没有哪一项条例规定员工辞职不予批准吧?”
“走法律——你也要提前一个月来交这张辞呈,”老董事把桌面薄薄一张纸推回去,“请回吧,再等三十天。”
和程京闻预计的一模一样。
不放人。
“那我直说了。”她抬起头,“成悦有意来聘我去他们公司,今天下午程先生会亲自来和你们说明。”
老董事脸色一顿,“什么?”
杜窈平静地把辞呈收进包里。
“没有必要因为我一个小设计师和成悦闹得不愉快,对吧?”
面前一张老脸抖了三抖。
“……能要他出面,你果然和他有一腿,”片刻,老董事冷笑,“能爬上他的床,也是你有本事。但你想清楚了——批了你的辞职,设计比赛也要一并退出。”
杜窈立刻蹙起眉,“凭什么?”
“你的比赛是代表公司参加的。”
似乎捉住了她的命脉,老董事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碗盖撇去浮沫。
“既然辞职,自然要换一位我们的新设计师继续比赛。”
杜窈不记得有这项规定。
拿手机出来查。在报名注意事项的最底下一排小字看见——
“本次大赛最终结果以设计师所属公司进行排名,允许中途更换参赛人员。”
手一顿。
立即有一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老董事笑,“还要辞职么?”
“……不了。”她缓缓吐一口气,“但是比赛结束以后,我会再来。”
“无所谓,”老董事把茶杯放回桌上,“小孟总那会儿早该出院了,你得去跟他说——对了,他醒来一直要见你。来找我们,不如去找他。”
杜窈呼吸两下。
转身,推门离开了。不知道是否有听进去这一个建议-
会议室。
人群刚散,程京闻接到杜窈的电话。
“喂。”
对面一阵短暂的气流声。
“……程京闻,我先不辞了。”
他蹙眉,“怎么了?”
“设计比赛是按照公司排名的,中途允许更换设计师。”她很丧气地一声,“我如果辞职,要退出比赛。”
程京闻略一思索。
“是有这个规矩,”他说,“但是你依然可以选择其他拥有决赛名额的公司,让他们把你换上。”
“啊,”杜窈笑,“那我走个后门,来成悦把姜维替掉吧。”
“其实也……”
“——我就开个玩笑!”
她赶紧止住程京闻信以为真的话。
“比完赛辞职,再拖两个月,”杜窈说,“也还好了。”
听她已经做出了决定。程京闻不再置喙,淡淡地应了一声。
“随你。”
“还是谢谢你啦。”
电流裹挟软绵绵的嗓音,从通话口轻轻挠过他的听觉神经。
程京闻握住电话的手指一屈。
“怎么谢我?”
“不谢了。上次不是你嫌吃饭没新意么,”她咕哝,“说要自己想,想出来了没?”
“想出来了,”他说,“还不到时间。”
“故弄玄虚。”
程京闻扯了下唇角,“地点你其实知道,不妨猜一下。”
杜窈茫然地眨眼。
“我不知道……公寓?”
“不是。”
“家里?”
“再猜。”
“……是在上京么?”
“嗯。”
“公司?”
“在公司能还什么人情,”他嗤笑,“给我做小秘书?”
杜窈羞恼,“你要我还不愿意呢——不猜了!”
“不继续了?”
“不了,”她哼一声,“我看你根本就是没想好,在这骗人。”
他不置可否地笑。
片刻,杜窈问,“你下午有空吗?”
“有。”他说,“不吃饭。”
“爱吃不吃,谁管你。”她嘟囔,“下午能陪我去一趟医院吗?”
杜窈说得含糊。
程京闻倒是意会了,“去看孟砚白?”
“……嗯。”
他顿了顿,“可以。”
“那下午三点一附院门口见。”
“嗯。”
电话挂断。
程京闻的视线停在手边一摞文件上。
捏了捏鼻梁骨。
让他一起去看望孟砚白——
也不怕再疯一回?-
杜窈该也知道。
没让他一起跟进病房,“你在外面等我。”
程京闻一挑眉,“合着我来做门童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走了。”
“哎别……”杜窈急急去拉他的袖子,“你在门口坐着。”
“干什么?”他明知故问。
杜窈跺跺脚,“我怕。有人在门口陪着安心一点。”
“我找护士陪你。”
这话立刻招来杜窈气鼓鼓一眼——
怎么还听不懂意思?
程京闻心里失笑。不再捉弄她了,“行了,你进去吧。”
“你不走?”
“嗯,”他坐在蓝色的塑料椅子上,“我在这里等你。”
他讲话声音很淡。
与晌午苍白的光晒过的目光一样,难以捕捉情绪。
对视,杜窈心里却略微的发烫。
头一低,长卷的发遮过发红的耳尖儿。
“那我进去了。”
“嗯。”
病房的门把手一压,推开。
杜窈心里镇定不少,与刚来做过检查的医生打一个招呼。
往右边的病床看。
刚巧与一道望过来的视线碰在一起,看它的主人慢慢扬起一个笑。
“小窈,你终于来看我了。”
孟砚白脸上有羸弱的病气。
表情温和,很难与几天前在办公室里歇斯底里的男人画上等号。
“对不起啊,”他很抱歉地朝她笑,“前几天我太过分了。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吧?”
心软与同情向来是杜窈的弱点。
她抿了抿嘴唇。
在原地缄默半晌,直到空气里的浮灰慢慢下落在地板的缝隙里。
还是走过去,拉一把椅子坐下。
孟砚白便看见她毛衣袖口伸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淤痕刚褪,还有隐约的红。
又很歉疚,“还疼吗?”
“已经好了。”
“对不起,”他挺自责的模样,“让你受伤了。可是那会儿,我真的控制不了。我太害怕失去你——”
“孟砚白,”她略感不解地看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他一愣。
杜窈试图解释自己的困惑,“……我从来没有对你付出过什么,也从来没有回应过你的感情。你不应该这么喜欢我,喜欢这么久——这很没有道理,对吗?”
她咬了下嘴唇。
“所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孟砚白:“误会?”
“比如,”她想了想,“你以为我做过一些打动你的事情,其实并不是我做的。”
孟砚白笑,“你以为是什么狗血小说?”
“但是……”
“小窈,我还不至于傻到喜欢错人。”
于是,“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再一次问。
这个问题在苏城的几天一直困扰她。孟砚白爱得近乎病态,不正常。
但杜窈仔细捋过他们认识的四年。
从头到尾。
孟砚白似乎从在街上见到她的第一次,就对她很好。力排众议把她一个没有身份证明的人招进分公司——那会儿,他刚上任。手里尚没有握紧实权,也并不服众。但是依旧顶着压力把杜窈收进来,替她补办身份与各类证件,甚至借钱予她找房子住。
杜窈很感谢——甚至称得上感激他。
才签下一封很不平等的合同,承诺会一直帮他,直到拿稳正时全部的股权。
但也仅此而已了。
天阴下去。
孟砚白躺回病床上。头略陷在枕头里,英隽的脸兜罩上一层淡淡的灰翳。
“你应该不记得了。”
他注视着天花板熄灭的吊灯。无光,杜窈边听边起身去开灯。
“有一次我生病,是你来送的药。”
灯被揿亮。
杜窈不适应地闭一闭眼。孟砚白却依旧睁着眼睛,直视。
即便被刺激出生理性的泪与血丝。
他依旧不肯移开目光。
声音喃喃,“当时我在办公室里,其实一切都很好……对,我已经习惯了,脑子里窸窸窣窣有其他许多人在讲话的声音。他们把我前半生的过去打乱……魔方,像打乱的魔方一样……然后重新塞回我的脑子里。可是那又怎么样?我能辨别真假……”
杜窈听不明白。
他也似乎没有要她明白,自顾自地胡言乱语。偶尔轻轻地笑,有莫名得意的意味。
“……直到你推门进来。”
他坐起来。
“你把药递到了我面前。很关切地问我有没有事,要不要叫医生……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生病的我。”
天边雷声乍响。
“于是我抬起头——”
他的神色依旧温和。眼里却持一种狂热的情绪,紧紧地盯住杜窈。
“就看见了你,我的阿佛洛狄忒。”
孟砚白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不在乎杜窈吃疼的呜咽,痴迷又执拗地俯下身,要去亲吻她的手背。
“你生于泡沫,所以从来不必对我回应。”
“只要我奉献自己一切的爱……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留在我身边的。”
他兴奋地喃喃。
“小窈,所以你愿意——”
“唔!”
孟砚白的鼻尖刚碰上杜窈的手背。
头顶一只手把他硬生生扯开。
不待反应,破风声短促的响起。皮肉交接,他被一拳砸翻下床,摔在实木地板上。
头晕目眩。
“谁……”
孟砚白挣扎地抬起被血淌过的眼。
谁在打扰他和他的阿佛洛狄忒。
仰头。
对上男人冷淡的目光。
右手指节发白,沾一点血。雷声轰鸣,闪电劈过,映亮肃杀的面容。
“……是你。”
孟砚白顿时目眦欲裂。撑起身子,“给我离她远一点——”
声音忽然哑在嗓子里。
一只黑色的鞋抵在他的喉间。
冰凉,像刀。似乎略一发力,就能碾断他的皮肉与骨血。
程京闻居高临下地望他。开口,也有一种不经心的睥睨感。
“你哪位?”
这是他的公主。
只能拯救他的公主。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程老板要带公主去什么地方还人情
=3=前文有提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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