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悦楼经理闻讯赶来。
满头大汗, 心里直骂倒霉。简直不凑巧,这上京掀风弄云的就几位人物,偏偏他这店里正撞上两位格外不对付的。
他真是怕一个不小心把这店拆了。
两人气氛剑拔弩张倒是不稀奇。
怪得是这局焦点在一位姑娘身上——也是谈资里的熟人。他知道, 今天孟砚白一掷千金就是替这喜欢的姑娘涨脸面。
孟砚白护她无可厚非。
可程京闻在这,经理便是想破头也不清楚他与人姑娘有什么纠葛。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 一准是看上姑娘了——但程京闻绝无可能。
上京圈是乱。
非要在乌糟泥潭里提一个身上清白的痴情种, 只能是这位程二公子。
任是什么风月场合, 烟酒花活都碰都擅, 唯独不碰女人。早年有不长眼的去爬他的床, 光着被扔到垃圾桶里不说,甚至还殃及了那张床。听说给拆成木柴送殡仪馆烧了, 总之实打实的嫌恶。
所以先前谣传说他要横刀夺爱,动手抢孟砚白的姑娘,经理是一点不信。
可那又是什么缘由?
经理左思右想,匆匆赶到现场,却发现已经散了。
只见孟砚白面色阴沉地往包厢走, 一副阴冷沉怒的模样。
身边没跟那姑娘。
经理顿时大骇——
程二公子难道真因为不对付。
即便瞒着被白月光在地下拿雷劈他的心, 也要生撬了孟老板的墙角?-
杜窈的确恨不得他被劈死。
当别人的面反复地叫小护士,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予孟砚白亮起伤口, 告诉他什么药管作用。还装模作样地夸几句小护士敬业,凌晨三点还管病人上门。
讲这些话时, 总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很有戏弄的味道。
回瞪,程京闻的目光又压根不往她这儿看一眼。杜窈气鼓鼓地要走。
被他一句话叫住, “设计师小姐。”
“干什么?”她没好气。
“复赛的赔偿方案已经拟好, 如果方便, 可以现在来看。就在楼下的包厢。”
“发到我的邮箱, 再看。”
“恐怕不行,”程京闻神色寡淡,“这事我们并不准备闹大,走邮件或许有风险。”
……这是什么商业机密文件吗?
杜窈心里翻个白眼儿:“不至于。”
“出于对我司的声誉考虑,请你谅解。”
孟砚白手臂一拦,“程先生,应该听出小窈的意思了——她不想去。”
“听她说。”
于是两道灼灼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杜窈眨了下眼睛。
当然是想去。
但是今早孟砚白与她告诫的事一直绕在心里,很不舒服,便不想遂了他的意思。
……可是真的很想去。
即便仅仅只是签一份文件,她也很想在程京闻边上多待一会儿。
前一晚安定的怀抱,生出贪恋的念头。
她咬了下嘴唇。
还犹豫。忽地,看见程京闻举起手机,晃了一下——一张她在车上睡觉的傻照。
杜窈顿时睁大了眼睛。
一丁点儿旖旎的心思荡然无存。咬牙切齿地看他,“走吧。”
孟砚白顿时去拉她的手,“小窈……”
“我很快回来。”杜窈不着痕迹地避开。
“……好。”
程京闻便扬一下眉,“请。”
回看孟砚白转过身。杜窈立刻一脚去踩程京闻的鞋,“删了!”
已经被她踩了许多次,躲得也很得心应手。收腿,倒是不再逗她,点了删除。
杜窈哼了一声。
继续和他算账,“崇湖墓园?”
“是谣传。”
“骗人,名字都报出来了。”
程京闻捏了捏眉心,“没有闲钱给你买地,放宽心。”
“那你去干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他并不直说。
杜窈跺跺脚。又去和他算第二件账,“你咒我去世,总不是谣传吧。”
“也是。”他挺无奈,“卢豫喝醉胡说的。你知道,他一直想做个导演,写的一个桥段就是类似这个。”
“但你也没澄清过。”
“是,”他竟还反问一句,“为什么不澄清呢?”
杜窈喉头一哽。
“你问我?”
“嗯,”程京闻拽长语调,“——你不是也到处咒我么?”
“这怎么能一样,”她顿时不满地咕哝,“你凭什么跟我比。”
四年前一场分手。
明面儿杜窈一直说是她先不要程京闻,可自己比谁都清楚。
这段关系,从来是他做选择。
他是意踌志满的将军,能轻而易举踏平她没有筑墙的国。
气氛因为这个话题有些僵。
杜窈去跟他算第三件账,“你和孟砚白下注赌我?”
这次,他回应地并不快。
蹙了蹙眉,似乎在回想。好半天才记起,“……是有这一回事。”
杜窈来气,“你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抱歉?”
“对不起。”
“……”
他道歉得太快,以至于杜窈一腔要发泄的话都被挡了回去。
稍愣,嘟囔,“不诚恳。”
程京闻不可察地叹一口气。
“下这个注,并不是把你当做赌注,也并不是和孟砚白打擂台或者别的原因——你放心好了。他还不配。”
杜窈抿了下嘴。
“那是为什么下注?”
“是啊,”他又打太极似的反问,“为什么?”
“你能不能别……”
“公主,动一下脑筋。”
程京闻打断她,蓝灰的眼隐隐藏着晦涩的情绪,“我下注是什么意思?”-
直到进电梯杜窈还在想这个问题。
出神。好一会儿才挣回思绪,看他揿亮的按钮,“去一楼做什么?”
“回包厢。”
“骗人,一楼是大厅。”
“一楼后院是喝茶的茶室。”
“……这样。”
杜窈轻哼了一声,视线去看电梯无机质的银白铁门上两道模糊的身影。
懵懵好一会,才想。
程京闻既然不在四楼吃饭。刚才遇见——是特意来找她?
脚尖儿立刻得意地敲了敲地。
“那你在一楼喝茶,来四楼干什么?”
她装得无意。
但程京闻略一低眼,就能看见她嘴角藏不住狡黠的笑。
“去天台透气,出来就碰见你了。”
他答得轻描淡写。
杜窈小脸顿时一垮——原来并没有听见正时摆宴的事,也并不是特意来找她的。
心里立刻一股自作多情的羞恼。
哼声,“好巧。”
程京闻看她一眼,没再开口。
一并出了电梯,穿过大堂,往后门走。
推开一扇红漆木门,很古致的翠瓦朱漆,飞檐回廊,曲折地架在澄碧的水潭以上。里头,三两尾红白鲤鱼打着圈徜游。
杜窈没有闲心欣赏。
出来时没有披上羽绒服与围脖,仅仅一件厚厚的豆绿粗织毛衣套在保暖打底衫外。门一开,大堂里的暖气被悉数吹退。她被冻得瑟缩起来。
不由看一眼程京闻。
即便入冬,身上衣服依旧很薄,衬衫与毛线背心。外头一件黑色大衣,衬得身形修长拔高,人更沉冷。
她咕哝一句不怕冷真好。
开口,“我回去拿件衣服再来。”
“就几步路。”
“不要,”杜窈已经转身,“我冷。”
半点不会委屈自己。程京闻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过来。”
“嗯?”
杜窈甚至还没发完这个短促的疑问音节。
一件黑色大衣被扔到了她头上。挺重,叫她脑袋往下一压,视线聚焦在白石板路上。
还有微烫的体温与苦艾的醇涩。
熟悉的气息兜头兜脑地罩下,几乎像短暂地被拥进了他的怀里。
杜窈脸有点儿红。
男款大衣本来是阔型款,在程京闻身上贴合适宜。杜窈披上,衣摆几乎要拖在地上,紧紧拢住衣领,依旧空荡荡一圈,衬得她愈发娇小纤瘦一团。
手指不自在地攥紧一片毛呢面料。
“我自己的衣服就在楼上。”
“知道,”他说,“不想等。”
杜窈咕哝,“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呀……”
“麻烦。”
程京闻先一步走在前面。
杜窈吸吸鼻子。拢紧大衣,小步子跟在他身后两尺远的距离。
往曲廊深处走,一间中式厢房。
漆朱的木门,挂一件翠色木牌,上用小纂体写一个茶字。
走近,能嗅见清郁的茶香。
正对门一处玄关,左右都是隔间。杜窈跟他往右走,最深处的一间。
推开,里面都是熟人。
卢豫和姜维一个赛一个的坐没坐相,歪七列八地坐着。似乎很没劲儿——
废话。
今天本来在公司好好地上班,临时被程京闻扯来喝茶。
茶这种东西,平时茶包泡在杯子里添个水味儿胡喝就罢,要他们正儿八经品。光是看侍应生泡的几道工序已经开始犯困。
也不明白程京闻自己闲情雅致算了,迫害他们两个是为什么。
听见门开的声音。
姜维唉声叹气地抬头,“程哥,我想回公司画……”
他画图两字都没说全。
就见程京闻身后一张姑娘的脸。缩在一件尤其不合身的男款毛呢大衣里,朝里张望。对上他,很标致性的杏眼眨了眨。
竟然是杜窈。
“你怎么在这?”他吃惊。
“哟,”卢豫倒是不奇怪,“公主。”
“来收你们公司的保护费。”
杜窈应了姜维一句。挺自如地把大衣往沙发上一搭,去拿茶杯,“冻死了。”
程京闻把一叠文件递给她。
“这里。”
杜窈一口茶暖了身子,才伸手去翻。草草地看几眼,“可以。”
拿笔签了字。
姜维在她边上也看了几眼。
是复赛的赔偿条款。他顿感不安,“这……”
“哎,”卢豫拍拍他肩膀,“姜维,跟我出去买包烟。”
姜维有些犹豫。
看了看杜窈,还是起身,和卢豫一起走了出去。
细微的关门声。
杜窈支起下巴,“你们这个小孩……”
“他叫姜维。”
“我知道,”杜窈对于他打断说话的行为不满地鼓了鼓脸颊,“比赛前两天就知道了。”
“那叫什么小孩?”
“怎么了,”杜窈莫名,“挺合适。”
“不合适。”
杜窈不明白程京闻一直强调这个点做什么。眨了下眼,“怎么不合适?”
程京闻略蹙眉,“你们也才差五岁。”
“这算什么,”杜窈支起下巴,眼儿弯弯地像一泓月牙,“——你吃醋了?”
“没有。”
他讲话的语气很平,神色也淡。但杜窈捉见他右眼微不可察地轻眯了眯。
又骗人。
她悄悄翘一下嘴角。抱起沙发上的靠枕,心里也塞了甜棉花似的。
“好吧,”杜窈缩进沙发角落,“既然我们小程小朋友不愿意,那就不叫了。”
她翘了翘粉白的鼻尖儿。
乌亮的杏眼载了一室的灯火与星光,生动明俏。眼下的卧蚕肉也鼓鼓的,乖巧的甜。
声音也软,很有捉弄他的意思。
程京闻略怔一下。
轻蹙起眉,“也不许这样叫我。”
“为什么呀,”杜窈噘嘴,“真不可爱。”
“就是不许。”
“好吧。”
她挨在被炉边,喝几口茶,唇齿生香,肺腑都舒坦很多。
慢慢地剥板栗。
“程先生——这么叫,可以吧?”
“不行。”
他坐在被炉另一边,办公。眼皮不从电脑后掀一下。
“规矩真多,”杜窈嚼着板栗,含糊,“小程公主。这个好不好?”
“就叫名字。”
“那多没劲。”
杜窈伏在矮矮的案几上,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香炉里的香燃尽,茶碗里的茶也不知道泡过多少道。
杜窈的声音小下去,有些累了。
“我走了,”她站起身,“他们聚餐应该早就结束了。”
程京闻也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
“我也该走了。”他说,“你先去,我收拾东西。”
杜窈便没有再拒绝。
回到大堂,正撞见孟砚白。手里拿一件奶油黄羽绒服与白色的羊皮包,是杜窈的衣物。
孟砚白走过来,“去了这么久?”
“嗯,”杜窈接过衣服,“谢谢。”
他的视线仔细地从她的发丝儿探查到嫣色的嘴唇,再到脖颈与衣衫。
嗓音温和,“我该做的。等下送你回家。”
“不用了,”她说,“我和朋友还有约。”
“什么朋友?”
“你不认识,”杜窈胡诌,“我跟她约了附近商场逛街。”
“好,”孟砚白平和地笑笑,也不再强留。离开,“玩得开心。”
杜窈跟他挥挥手道别。
把衣服穿上,套上围脖。拎起包,去看身后——程京闻还没来。
有些疑惑,返回去后院找他。
程京闻正靠在水潭以上的廊桥边,手里一把不知哪里来的鱼食。
光风霁月一副皮囊,的确很适合做这些闲散风雅的动作。指节分明的手往池塘里一洒,无数条鲤鱼争先恐后,在夺食,也或许是在争水中的倒影。
“哎,你怎么在这儿喂鱼。”
杜窈的话不由自主捎上一点儿埋怨的语气,“——不是送我回家吗?”
程京闻手里鱼食细碎。
“以为你去坐孟砚白的车了,”他不掀一眼,“你们关系挺好。”
杜窈一时莫名,“不是你说要送……”
这不咸不淡的语气。
她眨了下眼儿反应过来——哎,醋劲好大。大约是看见孟砚白替她拿衣服拎包,心里不痛快了。
眉眼弯了弯,离他近了许多。
胳膊肘抵在围栏上,从程京闻的下巴底儿歪头,笑盈盈看他。
“可是我不想坐他的车。”
她很苦恼地蹙一下眉,“我只想坐我们小程小朋友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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