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水淌过指尖, 冲刷掉药味儿的油脂与纹路里的悸动。
杜窈拍拍脸颊。
还烫,索性低下去又洗了个脸——
“小护士,你在里面已经待了十分钟了。”
门外冷不丁一声。
又倦又懒的嗓音, 撩拨她的神经。
杜窈差点儿被掌心一捧水呛到。
又羞又恼,“不许这么叫我!”
“好的, ”他挺顺从地应一声, “小护士。”
杜窈气急。
推开洗手间的门, “药也上完了, 你怎么还在这?快走。”
刚洗过脸。
一滴水珠从她的下巴掉在胸口的的花边上, 洇出一小点儿更深色的痕渍。
程京闻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去椅子上拿了搭在一边儿的外套,真的听了她随口的逐客令, 拉开房门。
“走了。”他说。
“你——”杜窈下意识叫住他。等程京闻的目光望过来,脚尖不安地碰了两下,“你明天回上京吗?”
“嗯,”他点下头,“早上八点。”
“我也是这趟, ”杜窈胡编, “你几点去?”
“六点,这里离机场有些远。”
“那……”
她想不出还要怎么开口。
视线低下,程京闻一双鞋已经踩在了走廊里朴旧的厚绒地毯上。
是真要走。
杜窈有点垂头丧气。
“那拜……”
她道别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现在凌晨三点了, ”程京闻叹一口气,“小护士, 能不能再收留伤员几个小时?”-
杜窈快速买完机票。
缩回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 悄悄去看坐在椅子上的人。
背对她, 电脑屏幕的光勾勒他周身一道细细的荧荧的边。
似乎在办公。
键盘轻微地响, 偶尔低低地讲两句话。
片刻, 若有所觉地转头。
“我吵到你了?”
“……没有,”杜窈揉揉眼睛,“你不睡吗?”
“不睡了。”
临时从理渔改飞到南城已经错过了两项会议,许多项目都在等他的批复。
“那我不定闹钟了,”她的声音已经小下去,“记得叫我。”
“嗯,”他看一眼表,“你还能睡三个小时。”
于是回应只剩一声哈欠。
已经太晚,困倦席卷眼皮,坠坠地下拉。杜窈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
时针摆过三格。
程京闻掐了刚响的闹钟,叫醒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杜窈。
或许是睡眠不足,她挺不高兴的一副表情,眼神懵直地瞪他。
“别看我,”程京闻拨她脑袋,“洗漱去。”
小姑娘把他手晃开,嘟嘟囔囔地去了盥洗室。走路,还把地上掉的抽纸踢出去。
程京闻对她起床气见怪不怪。俯身,把纸捡起来,搁回桌上。
重新坐回电脑前戴上耳机。
便听见有人问,“程哥,刚才什么声音?”
“一只撒起床气的猫。”
“麻薯?”
他们早有耳闻,程京闻家里有一只很宝贝的坏脾气猫,叫麻薯。
“不是,”他说,“它妈。”
电话里的组长笑了,“怪不得脾气一样。这只叫什么?”
“公主。”
程京闻忽地低哂,“——小猫公主。”
这话讲的声音不大不小。
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杜窈立刻很狐疑地望他一眼,“干什么?”
“没什么。”他把麦克风关了。
杜窈倒回床上。
程京闻瞟一眼,“还有十五分钟车来,赶紧收拾东西。”
一只枕头朝他砸过来。
杜窈噘起嘴,“程京闻,你今天真是格外讨人厌。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十四分钟。”他不甚在意。
杜窈躺在床上装聋。
程京闻从善如流地应对,给她数秒,“五十九,五十八……”
她受不了。
被迫爬起来,“师父别念了别念了。”
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塞进箱子里,费劲地拉上拉链,磨磨蹭蹭地跟他一起出了旅馆。
天还是霾雾似的灰。
路上清冷,鸟雀都不见飞来几只。只有寥落的枯瘦树枝,覆了薄薄的早霜。
干冷的空气,叫杜窈清醒了一点。
她去包里拆了一块布朗尼蛋糕,放在嘴里闲闲地嚼,坐在行李箱上等车。
礼貌性问一句,“你要吗?”
“不用。”
意料之中。
杜窈噘了下嘴,长大了真不可爱——明明小时候他很喜欢甜食。
咽下最后一口蛋糕。
黑色的宝马从冷清街道的尽头驶来,灰蓝的城市群间多了一束明黄的灯光。
杜窈上车便睡。
窝在车门边,摇摇晃晃,脑袋时不时磕一下玻璃。挺不舒服。
半梦半醒,一双手揽过她的肩膀。
杜窈迷迷糊糊,“嗯?”
“怪不得这么傻,”头顶浮起一声叹。又去问她:“撞得不疼?”
杜窈哼哼两声。
搭在肩膀的手上移,垫在了她的脸侧。
杜窈头一歪,脸颊便直直贴上了他温热的掌心。薄茧略砺。也并不太舒服,反倒把小姑娘软嫩的脸颊蹭红。
她不高兴地把头别开,歪到另一侧——
还很娇气。
程京闻默然注视片刻,把肩膀递到了她的脑袋边。
于是杜窈便和猫似的顺杆爬。
抱住了他的胳膊,脑袋去蹭颈窝,几乎要钻到他怀里。
程京闻稍愣。
略微疲倦的眉眼也很温和,低头,温凉的薄唇碰了碰她头顶的发-
杜窈一路混混沌沌地睡过去。
不大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抵达南城,什么时候回的家。
醒来便已经躺在床上。
浑身绵绵的没有力气,作息颠倒的后遗症。在熟悉柔软的被窝里打了个滚,去摸床头柜的包,打开手机。
屏幕跳出来两封邮件。
复赛组委会的致歉邮件与第二次评分以后的排名。尤其备注,每份打分下面都附添了评委的实名签署。
杜窈觉得有点好笑。
打开附件,原本周绿给她打一分的那一栏,被新一位老前辈重新评了。九点八分。
下拉表格,全场最高分。
不意外。
倒是叫杜窈意外的是另一件事——
姜维分数比她高出零点一,在她头顶,排名第一。
杜窈刚截过图。
还没发,姜维先在微信里给她留过了言,得意洋洋一条柴犬的欠揍表情。
姜维:[图片]
姜维:哎呀
姜维:这个第二名是谁?
杜窈不予跟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子计较。
小窈:不认识。
小窈:听说是被你周绿姐姐穿了小鞋的普通考生而已。
对面立刻处于“一直输入中”的状态。反反复复,闪烁来去。
好半天,才憋出一条消息。
姜维:我替她跟你道歉。
小窈:不用,她是你女儿吗要你来道歉。
对面没有再回复。
直到杜窈把微博刷了一遍,该回复的工作消息和邮件都处理完全。
姜维才发来消息。
姜维: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小窈:谁在乎。
杜窈打个哈欠,把手机扔到一边。
再睡了一趟回笼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九点,门边钻进来一点辛辣的味道。她猜大概是江柔回家,在煮泡面。
这会儿彻底精神,趿上拖鞋去蹭饭。
一推门,略微愣住。
程京闻挺懒散地坐在沙发上。
昨天的黑衬衫换了一件宽松的黑卫衣,右手的袖子挽起,露一截嶙峋的腕骨。
在和边上的江柔说什么事情。
神色平淡,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策力。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但是我不想和他……”
“……不行,”他说,“不可能因为你的私人要求更改原本的拍摄计划。”
“你是不是收他钱了?”
江柔很气馁倒在抱枕上。
听见杜窈的开门声,“小窈——你醒啦?”
“嗯,”她眨两下眼,“怎么了这是?”
“没事儿,拍戏场次的问题。”江柔去厨房,“我们吃饭。”
杜窈便不再问。
悄悄地看一眼程京闻,与他目光正碰在半空。
上一刻分明还是寡淡的情绪。
可一望见她,蓝灰色的冰面便倒映上溶溶的月,泛一片清寒的光。
银针坠雪,扬起玉霰细碎。
心跳与时间暂停。
杜窈轻抿住嘴唇,昨天的事顿时影片似的在脑海里倒带。呼啦啦地翻掠。
一切都从给程京闻打的一通电话起失控——
好丢人。
无地自容的情绪后知后觉地上涌。
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逃跑得狼狈不堪,甚至耍上一点心机手段要与他共处一室。
杜窈的手指不安地绞动衣摆的边儿,心口一股气闷闷地涨。
你不喜欢他。
只是吊桥效应,仅仅是吊桥效应——那会儿,随便一个朋友来找她,都会是一样的。
……可能。
杜窈重重咬了下嘴唇。
本来苍白柔软的唇上泛一点嫣色,湿漉漉的绯润,像凌晨一瓣揉皱的玫瑰花。
程京闻目光邃深。
神情自若地回望她,懒散地架在沙发里,筋骨疏惫的风流气。
“你怎么在这?”
无声地僵持片刻,她先开口。小声。
“谈事。”程京闻言简意赅。
杜窈咬咬嘴唇,“……噢。”
“睡够了?”
他站起身。朝杜窈走过来,周身裹挟一股户外的寒,似乎刚来不久。
眉眼一扫靡靡,又是一副寡冷清隽的模样。
“嗯。”
杜窈舔了舔嘴唇。一天没喝过水,已经起了层皮。咬破口,痒痒的疼。
“谢谢你。”她小声。
“谢什么?”
“送我回家,”她咽了下喉咙,“是你送的,对吧?还有昨天来找我——”
“嗯,”程京闻略俯下身,“所以,你是不是又欠我许多份人情?”
她下意识往后退,又不愿输他气势地仰起脑袋,瞪眼。
“我会还的。”
“怎么还?”
“……请你吃饭。”
或许距离太近。他的眼神有太缠绵悱恻的错觉,杜窈讲出任何话,都很没底气。
“没新意。”他说,“这饭要吃多少顿?”
和她吃饭还不乐意。
杜窈立刻不满地噘起嘴唇,“那你说一个啊?”
程京闻便真的沉吟。
片刻,他撩起眼皮。目光一点儿讳莫如深的意味,像高寒地的北极狐。
在杜窈略微希冀的眼神里张口——
“到时候告诉你。”
杜窈踩了他一脚走了。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章
下章开个修罗场给程老板操练一下增加一点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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