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在教堂右边站着。
望见这一幕, 震惊得无以复加——程京闻竟然抱了一位姑娘。
对待恋人一样亲昵。
宽大的手掌住少女纤细柔软的腰肢,往怀里一按。眼皮甚至没掀一下,好像自然地重复过几十上百次。
与姜维惊讶的还有一众宾客。
大多是成悦的员工, 对程京闻的传言早有耳闻。一位车祸去世的白月光。
于是见到这一幕,纷纷轻声去向身边的人求证, 是否是自己眼花看错, 以及这姑娘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云云。
教堂里窸窸窣窣地嘈杂起来。
杜窈万分抱歉地朝台上的新娘双手合十。又伸出脚尖, 不满地踢了程京闻一下。
“怎么了?”他懒懒睁开眼。
杜窈抱怨, “都怪你, 睡觉就睡觉,干什么诈尸啊。把人家婚礼都坏了。”
“得, ”他又闭上眼睛,“我活该。”
“……但是,”杜窈抿抿嘴,“还是谢谢你。”
或许听见她的惊呼,也或许听见空气中细微的破风声。以为有东西砸过来, 便下意识护住了她——尽管是一场乌龙。
后腰被他揽住的地方还烫。
似乎程京闻的体温从掌心的纹路渗进她的肌肤里, 顺延微凹的脊骨,泌进心窝。
程京闻挑了下眉,“今天谢我几回了?”
“就……两次呀。”
她愣了愣, 以为程京闻要不识好歹地拿来当笑话。顿时凶巴巴地问:
“怎么了?”
他睁开眼睛,侧身。掌根抵在太阳穴, 依旧是惫懒的神态。
“嘴上说说算什么,”程京闻唇边一点隐约的笑, “拿点实际行动出来。”
“啊?”
杜窈懵懵地看向他。
目光从灰蓝的眼眸, 不自主下移到他颜色浅淡的薄唇上。
这几天或艳或俗的梦像午夜时分的涨潮, 从记忆的深海被推冲上岸。
她的心思也像沙滩上竭泽的鱼, 费劲儿地扑腾几下。
很纠结地抿一下嘴唇,“也不是不……”
“先前欠我的饭,什么时候请?”
“……”
杜窈被呛了一下,重重地咳嗽起来。小脸通红,说不准是羞赧还是气短。
程京闻闲闲地撩了撩眉,给她递了杯水。
“请吃饭,脸红什么?”
杜窈佯装镇定,“我感冒还没好,咳嗽。”
“是么?”
杜窈瞪他一眼,去接他前一句话,“上回家里火锅不是请过了吗?”
“江柔买的菜,我和卢豫切的,”他好笑地看她一眼,“你算哪门子请?”
杜窈哽住。
片刻,一跺脚,“请就请。”
“加上今天的,一共欠我两顿了。”他不甚明显地笑两声,“还有说要送我的礼物,我都记着。”
一笔一划的账记得清晰。
杜窈被他这态度弄得有点儿不高兴,哼一声,“知道。”
调开视线,重新去望台上的一对璧人。
这场婚礼已经临近尾声。神父颂念圣经,给予他们上帝的祝福。
宾客掌声雷动。
杜窈也跟着鼓起掌,被热闹的气氛感染,心里也很恳切地祝愿,他们一直幸福。
新娘下台去教堂外换下婚纱。
众宾客起身往外。杜窈听他们窸窣的交谈,应该要去市中心一家酒店吃宴席。
本来参加婚礼只是恰好,杜窈又还有在海边逛一逛的心思,便不打算前往。
走出教堂。
与程京闻知会一声,“我先走了。”
“去哪?”他似乎不经意地问。
“海边随便走走。”
程京闻略沉吟半刻,颔首,转身汇入去路边坐车的人群里。
甚至没和她道别。
杜窈的目光随他一起飘走。半晌,气鼓鼓地踢了一脚沙子。脸上是她自己都未所觉的失落与难过。
海风吹散群聚的鸥鸟。
吹散杜窈的头发与白色的裙边,也吹散肺腑里积攒的情绪。
唯独绕过空荡荡的胸腔,一颗失意的心脏。
杜窈没劲儿地走了一会。
鞋子的绑带松开,也没注意。直到踩中,踉跄一步,才低眼发现,白色的绸缎卷满了黄沙。
她叹了好长一口气。
蹲下来,系上的时候,又想到了程京闻。
心里很委屈。
真是琢磨不透——
明明愿意替她拔鞋跟儿,挡砸来的花球,偏偏一句再见都不愿意和她说。
他到底什么心思?
杜窈噘起嘴,心里烦,索性脱了鞋子。白皙的脚踩在沙滩上,提长裙走在水边。
海潮冲没过她的脚踝,很凉。
脚底的沙也湿软下塌,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慢慢走。
杜窈纷杂的情绪也被海水抚平。至少,不那么丧气了。
“杜小窈,”她使劲儿拍拍脸颊,“你现在又不喜欢他,不开心什么?”
去水池冲干净脚上的泥沙。
打开手机地图,不远是一间木屋制式的音乐酒吧。杜窈查了路线,直走。
打算过去歇一会。
其实一开始只是这么简单的想法。
直到在酒吧边一张撑了遮阳伞的圆桌边,视线碰见一位男人的背影。很眼熟。
白衬衫,肩宽背挺。
懒懒地靠在藤椅里,时不时抬起手,看一眼腕上银色的表。
似乎在等人。
杜窈愣愣地看了片刻,拎起裙摆,鞋跟笃笃地响在木道上。
几乎是小跑地速度。
胸腔里一颗心脏似乎重获新生,剧烈地跳动。很快,让人缺氧的快。
满腔的雀跃掩不住地把她唇角扬高。
是在等她吗?
背影愈发得近。杜窈甚至能看清他桌上一杯蓝色的酒液上一片浮起的薄荷叶。
是……在等她吗?
杜窈停在他五米远的后背。
笃定明朗的心情在走来的几十秒里,像海风扬走桌椅上的沙一样迅速消退。
应该不是等她吧。
毕竟,离开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
可能是要面见客户,也可能原本没有要去宴席的打算——但也并不想和她一起在海边散步。遇见,只是并不美妙的巧合。
杜窈瘪起嘴。
心跳声与他玻璃杯壁上的水珠一起坠到杯底。世界安静,只有风空洞吹过的呼啸声,裙摆猎猎的鼓动声。
她从来不是一个乐于照顾别人感受的人。却在此时此刻,生出离开的想法。
程京闻既然不愿意与她待在一起——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心情。
也算,回报他今天帮忙的两次。
杜窈低了低眼,刚要转身。打褶的波浪裙边只来得及在空气里挥出一小段弧度。
程京闻先一步转过头。
右手搭在椅背上,银色的表盘反射出眩目的光。神色有些无奈,朝她开口。
离得不算很近。
杜窈隐约辨认口型,鼻尖儿顿时有点发酸。
他说:“等你很久了。”-
杜窈拉开椅子坐下。
木桌上,一束很新鲜的花。但是搭配很奇怪,铃兰与□□玫瑰。
她没有在意。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声音又软又糯,“你怎么在这?”
“等你。”他说。
这次无需辨别口型,两个字清晰地递进她的听觉神经。
杜窈捏了捏手心,“等我干什么?”
“请客请客,”程京闻屈起手指,抵住锋利的下颌,“请的人不来,我怎么好意思点单。”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家?”
“海边往左,只有这一家店。”他说,“你走几步就要歇,也只能来这。”
把她算得死死的。
杜窈觉得有一种掉入圈套的感觉,不满地翘起腿,“那走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偏偏要猜来猜去的……”
她后半句话的声音低下去,咕哝。
程京闻轻咳一声。
并不局促,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嗓子痒,咳了一声。
他扬了下下巴,“花。”
“嗯?”
杜窈疑惑地低头。
木花瓶里,铃兰与玫瑰柔软的花瓣上,似乎还有急匆匆的露水。
她早些说过两次,很浪漫。
杜窈脸颊顿时有些烫。
烧起来,眼眶也热热的。起起伏伏的一颗心脏,被抛到最高空,撞上一缕卷起白色花瓣的海风。很软。
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平复情绪。
乌亮的眼故作不懂地望向他,“这是哪家花店老板给你挑的搭配?外行,下次别去了。”
说完,杜窈便捉见程京闻的眼皮一跳。
咬牙切齿的意味很足,“……行。”
她在心里笑得前仰后合。
手去拿菜单,脸掩在白色的塑胶封后面,还是小声地说:“谢谢——哎,我是不是又欠你一顿了?”
杜窈有点懊恼地捂住嘴。
“是,”程京闻眉目舒朗,“给你记下了。”
她悄悄翘起唇角。
点单的时候,多要了两份抹茶千层与冻提拉米苏。
上餐很快。
程京闻面前清淡一盘蛤蜊意面。倒是杜窈手边一小篮炸海鲜,番茄意面,两三份甜品,摆得满当。
镀银的餐叉卷起裹满酱料的意面,杜窈含糊地问:“你来理渔干什么?”
“出差。”
“怎么每次见你都是出差。”
她总觉得这答案在糊弄,不由腹诽。
“忙。”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养活公司几百个人,挺难的。”
“……噢。”
在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里,结束了这一顿午饭。
杜窈付账。出来的时候,海面掠过一搜快艇。四溅的水花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想坐?”
程京闻看见她发亮的眼睛。
“嗯!”杜窈重重点一下头,“好久没玩了。”
他便淡声,“走吧。”
杜窈装模作样的善解人意,“你不是来出差的么?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快艇项目的售票点很近。
对面一片沙滩,能看见四五个赤了上身的高大男人,皮肤是漂亮的小麦色,肌肉虬实,归属于大海的野性气息。
程京闻眉心一跳,“也不忙这一会。”
租了半小时的快艇,程京闻出示了他的驾驶证,便没有配工作人员跟随。
杜窈好奇:“你还考了这个?”
“嗯,”他打开发动机,“上来。”
快艇是摩托艇样式,一个座。
杜窈挑了个外边装饰成小黄鸭的款,座位空间更显狭小。
坐进去,程京闻手臂微收,便能轻而易举地,以从后圈抱的姿势箍住她
太软。
鼻尖能嗅见她发间的香。
“……能开了吗?”
怀里的小姑娘忽然仰起脑袋。
乌亮的杏眼近距离地看他,湿湿的,睫毛翕动,像丛林的小鹿。
程京闻偏开头,收敛心神。
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低一点头,别挡住我的视线。”
杜窈乖顺地弓起背。
脊骨一段漂亮的弧度便严丝合缝地贴上他的胸膛,体温交贴。
程京闻握住把手的手顿了顿。
喉头滚动两下,心里真是生出些后悔,来自讨苦吃地跟她一起乘快艇。
这种情景,他永远不占上风。
“快快!”
杜窈兴奋地拍拍他的胳膊,催促。
程京闻喟叹一声。
手一动,快艇终于像离弦的箭一般,在杜窈的惊呼声里冲了出去。
小姑娘一无所觉地在他怀里兴奋地乱动。一会儿给他指头顶的缆车,一会儿要他看海里漂浮的水母,与他辩驳究竟是不是塑料袋。等到一只海鸥好奇地落在小黄鸭的头顶,她便吱哇乱叫地往后缩。
程京闻身上一僵。
替她挥手赶鸟,哑着声线警告,“别乱动。”
杜窈立刻红了耳尖,往前面挪了挪。
一直拢住头发的手不经意松开,乌黑的发丝儿便被海风迅速扬乱。
几缕,缠在程京闻的鼻端。
还是那款巴黎之水的发喷。清冽的玫瑰味儿混上木质檀香的后调,与海水一样凉澈的气息,被风倒灌进午后烈阳晒得滚烫的肺腑。发痒。
杜窈伸手要把乱发拢回掌心。
快艇骤然提速。
“哎——你慢一点!”
杜窈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抓紧他的胳膊,头发被风扬得更高。
就是这短暂的片刻——
程京闻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
薄冥暮色与下沉在地平线的太阳一起退场。犀角似的月亮登上,浪涛水面,波光粼粼。
杜窈搅着杯里的冰块。
歇下来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居然和程京闻在一起待了一个下午。
从快艇到缆车上,参观博物馆,把理渔附近几座旅游开发的小岛逛了个遍。
像约会。
她咬着吸管想。
程京闻打完一通工作上的电话回来,桌上已经空了两只酒杯。
杜窈正咬着吸管,低头看手机。
白荧荧的光照亮她脸颊上一团绯红,眼睛微眯,打了个哈欠。
他看了一眼,“你悠着点。”
“没事,”杜窈搅搅冰,“才二十度。”
“喝晕了没人送你回去。”
“嘁,不需要。”杜窈哼哼。
她酒量不差,喝起来也算节制。
往常头晕便会自己停下来。程京闻说几句,就由她去了。
事实还是高估她了。
处理完几封文件,再抬头,杜窈已经趴在桌上哼哼唧唧地说胡话了。
“杜窈。”
他敲敲她面前的桌子,换来一个白眼。
看桌上三四只空杯,并不包括服务生收走的,不知道喝了多少。
结了账,叫了一辆车送她回酒店。
还好,车上还算安分,喝晕了也不闹。只是把她抱上后座便不撒手,揪住他的衣领,乖乖地窝在怀里睡觉。
灰色的桑塔纳疾驰过理渔傍晚的街头,掀起一阵湿冷的风。
车窗倒映五光十色的霓虹。
好像,他们在世界的车水马龙里,摊贩的叫卖声与行人的窸窣私语中也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对,无需偷用在梦里的时间,彼此依偎。
程京闻收紧手臂,把她拥紧。
头也埋下去,脸颊相贴,深深呼吸的一口气拨动她耳边垂顺的发丝。
“窈窈。”
他声音放到最低,喃喃。嘶哑。
“嗯?”
小姑娘若有所觉地拿脑袋蹭了蹭他的下颌线,鼻腔软软地应一声。
“比赛加油。”他说。
明明一句很简单的祝愿,程京闻也只敢在她睡着的时候讲。
前排的司机听见,从后视镜觑一眼。
“哎,你要当面跟她讲才有用啰。”
“……不。”
程京闻顿了顿,摇头。
“情侣有什么话不能敞开说,”司机打着方向盘拐弯,“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拧巴。我当年追我媳妇儿,嘿,就是靠这张脸皮。”
“我们分手了,”他平静地阐述,“这样说,不合适。”
司机愣了一下,“那你还抱……”
“是很卑劣的行为。”
街边飞速倒退的路灯,在他脸上投落明明灭灭的光。不甚明显地扯动嘴角,轻声:
“但与我这个人,相得益彰。”
这声音充斥厌弃。
司机不由再从后视镜里看一眼——
这位从张口便有一点儿压迫感的男人,很薄情寡义的长相。但眼睛一直低着,即便光线昏暗,也能觉出望向怀里姑娘的温柔。
“所以,我配不上她。”
男人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脸侧的发,最缱绻旖旎的声音,讲出残酷的话。
“欸别这么说,”司机宽慰他两句,“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我追媳妇儿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她后来,就是喜欢我。喜欢——不就说明,至少我还有一点可取对吗?放手去追,鲜花,表白,能上的都上,别想东想西的。”
或许是被他一番糙话镇住了。
男人良久没有张口。片刻,缓缓道:“我不能太明显地追求她。”
说的是中文,但司机反应了很久才听懂。
“怎么,”他皱起眉,“你还要等人家女孩子来开口吗?”
“嗯。”
“你这不是……”
他没有理会司机。
淡声,更像说给自己听,“这样,她丢掉我的时间会短一点。”
恰好驶进一条商业街。
路边一家儿童玩具店,橱窗里的布娃娃被来往的大人与小孩挑选。
一个小女孩拿着一只绵羊玩偶,望见一只兔子的,便立刻把手里的扔开。
程京闻知道自己和它们从来没有不同。
七岁认识杜窈。
被接回程家半月,这里没有人喜欢他。
家很大,可甚至不如和母亲住的湿旧单元楼里。至少,一楼的张婆婆见到他,偶尔会塞给他一把糖。
但被打这一件事还是一样。
以前是母亲的棍子,现在是同岁小孩的拳脚。理由也很相同——他有一双蓝灰色的眼睛。不同的是,母亲讨厌他的眼睛,又会在看见的时候流泪;小孩们看见的时候,会捂着嘴笑,喊他杂种。
幼年的程京闻便想,把眼睛挖掉,大家是不是就都会喜欢他了?
他举起剪刀。
突然,窗外响起一个女孩急急的声音:“哎呀,你别想不开呀。”
程京闻转过头。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顶着双马尾,在院子里蹦起来看他。
又是她。
这片院子的孩子王,人人都喜欢她。常听几个打他的孩子叫她公主。这名号是挺衬她,众星拱月的。只是这几天总缠着他,说喜欢他——不知道又是什么富人取乐的游戏。
程京闻叹了口气,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干什么?”他语气生硬。
小公主便凑过来,使劲儿晃他的肩膀,“我才要问你刚才要干什么呢!”
程京闻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什么呀,”她明显地愣了一下,“你的眼睛这么好看,我最喜欢了。”
“但是他们都很讨厌。”
“哎,你知道的,世界上不全是我这样的聪明人。”小公主摆摆手,“他们说这种话,你就当耳旁风。”
“……做不到。”
“这有什么做不到,”她很奇怪地看他,“他们说就说呀,你做你自己的。”
“你可以这么自信,我不可以。”
程京闻似乎被她理所当然的眼神刺伤。
压抑半月余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冲破理智的阀门,冷笑地看她,“你从小被捧在金汤匙里长大,什么都没经历过,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育我做自己的事情?好好待在你的象牙塔里,最好别再来烦我——公主。”
这话说得很重。
小公主的眼眶顿时红了。程京闻硬起心肠没看她,转身要翻回房间。
突然衣摆被人使劲儿扯一下。
他从窗台摔到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哭鼻子的公主就骑到了他身上。
——要打他吗?
程京闻下意识闭上眼睛。
心里却松了口气。这几天她装得太好,总算可以剥下这张让他不适的伪善的皮。
“……啾。”
不是预想里皮肉相接的痛。
眼皮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很轻。
程京闻不可思议地睁开眼。
小公主眼睛红红的,抱住他,又低头亲了亲他的右眼。
“对不起,”她说,“以后不会这么苦了。”
世界为这一刻暂停。
周遭白茫茫一片,程京闻愣愣地看着她。焦痕裂隙的土壤开花抽芽,死寂无声的废墟火种重燃。
胸腔里枯涸废死的心脏,也似乎因为这一句话,重新跳动。
咚。
咚。
咚。
撞得他眼眶发涩,视野模糊。
“你怎么哭了呀……”
她在裙子里急急找着手帕,给他擦掉。
程京闻坐起身,“你叫什么?”
小公主眨了下眼睛,顿时很不高兴的样子,“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呀。我叫杜窈,窈窕的窈。”
程京闻在心里记下。
杜窈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别难过了。你的眼睛很像海——你去过海边吗?非常……漂亮。”
她词汇有限,很艰难地描述。
程京闻摇摇头。
杜窈就甜甜地笑起来,“那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点头,我明年暑假带你去看海。”
他终于别别扭扭地点了下头。
日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小孩儿们不再打他,杜窈补习班下课,会提着零食来翻窗找他。
但是程京闻终于觉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并不算难熬了。他很期盼和杜窈去看海。
直到第二年开春,他在睡梦里被送去了一座县城的福利院。
南城的一切就真的像他梦里的泡影。
程京闻发疯似的要逃。
可小孩子有什么能耐,轻而易举地被捉回来,教训一顿,关进漆黑的禁闭室。
身上的伤口发烫。
他应该是发烧了,被抬出去的时候,听见护工们的说话声。
“这小孩在说什么……毒药?”
“你不懂了吧。是南城的大小姐,杜窈——听说是他的玩伴。”
“那怎么还送到咱们这里?”
“啧啧,你不知道吧。他们有钱人家的玩具都是活人,不喜欢就扔掉,这估计也是个倒霉的。咱们院儿啊,就是专门处理垃圾……”
她们越走越远。
说话声也被扬在风里,凛冽地刮剜过程京闻的心脏。
他不信。
马上到夏天了。杜窈说,会带他看海。
程京闻执拗地等。
直到在福利院度过十个盛夏,他重新被程家接回去,杜窈依旧没有来。即便是铁石做心肠的人,也会在十年的光阴里受到磨损。何况,程京闻并不是一个坚定的人。
回到程家。原来的房间。
桌上还有杜窈带给他的零食,抽屉里是她送的小玩意儿。程京闻木着脸把它们全都扔进了垃圾桶——除了一枚素银戒指。
藏在了角落,漏网之鱼。
程京闻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怀以什么样的心情,把它留了下来。
再后来见到杜窈。
是在校门口,还是众星拱月的人群中心。程京闻一眼就认了出来。
在很甜地笑。
眼神无意识望见他,也很陌生地移开。
程京闻这个名字似乎在她的世界里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于是花都岛第二次见面。
杜窈问他可不可以做男朋友——程京闻想,她对所有男孩都会说一样的话么?
一种报复性的嫉妒在心里滋生。
他很冷淡地看了一眼杜窈。
嗓音也凉,和说话的内容是大相径庭的温差。
“好。”他说。
作者有话说:
然后众所周知,想报复公主的程老板又一次沦陷了xd
前面有很多小天使问为什么程老板这么别扭,这里就配合这章正文大概总结一下。
程老板的视角自己就是公主的布娃娃,跟贺知宴说的一样,又自尊又自卑。
第一次因为被救赎轻易答应了她,被很快抛弃;第二次答应她是抱着想报复的心情,具体剧情后面会写到。用了很多手段,把公主留在身边四年,所以他觉得这种表面不热切的方法是很有效的。
然后前面有提到,吵架都是公主去哄程老板,这就是他想让公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到手的一个手段——不过还是总忍不住。
比如公主下雨怕打雷,还是该保护保护;公主怕鸟还是该赶就赶。
=3=所以大家慢慢看啦,所有的疑问都会慢慢解开的。如果有人想看如果程老板不别扭的剧情,大概番外会写一个if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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