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琛把文件逐字逐句看了几遍,查了一些资料。

    这个项目是做企业应用集成,甲方是一家大型医药公司,希望把客户资源管理、保险和计费等多个系统进行整合。

    做集成的特点是“杂”,比做单一系统麻烦,市面上相似度高的案例不多,缺乏参考。

    优势是这个项目一旦做好了,扩展潜力巨大,未来试点推行提高覆盖率,公司会有较强的竞争力。

    楚识琛在心中掂量,医药行业是亦思多年耕耘的领域,技术底子有保障,可这几年老客户不断流失,说明公司经营存在一定的问题。

    写写画画,楚识琛沉浸了一夜,黎明时分,手机“嘀嘀”响,将他的思绪唤回。

    项明章发来一条消息,问:你送的是什么汤?

    刚五点半,楚识琛没法去问秀姐,他琢磨,大清早的,项明章是一睡醒就迫不及待来问吗?

    楚识琛回复:你喜欢喝的话,我改天再给你带。

    项明章冲完澡,发梢滴着冷水,看完回复一张俊脸怒气勃发,体内短暂降下去的燥火也隐隐死灰复燃。

    他打电话预约了俱乐部的攀岩室,决定去消耗掉旺盛的体力。

    楚识琛对着手机等了一会儿,觉出困来,索性关机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楚识琛提前半小时到公司,上周的会议报告做好了,他进不去内部系统,只好打印出来交给了彭昕。

    “你做的?”彭昕有点意外,毕竟楚识琛是被临时带去的,完成翻译任务即可。

    楚识琛说:“虽然临危受命,但还是有始有终比较好。”

    彭昕打开报告书,本想着随便瞅一眼,结果越看越仔细,报告内容详尽精练,“详”说明心细,“精”说明技熟。

    他忍不住问:“以前做过报告书?”

    楚识琛怕对方问得深了,没回答,轻点一下头。

    交完报告书,楚识琛暂时离开了销售部。

    项樾过了高速发展的阶段,一直保持着稳健的扩张态势。这片园区在建造之初预留了充足的空间,比如办公大楼,有几层做了多功能设计,可以随时更改使用状态。

    亦思和项樾基本完成对接,销售部先搬过来,方便业务融合。

    楚识琛乘电梯到十二楼,硬件归置得差不多了,大家在收拾七七八八的东西,他帮忙安顿,顺便和亦思的人互相熟悉一下。

    整个项目组的人都来了,忙完开会,项目最高负责人是亦思的销售总监,其次是两名项目经理,分管销售和售前咨询,往下是销售组长和几名资深的方案销售。

    项樾已经通知过,楚识琛会一起参与,一众人对此决定敢怒不敢言,印象里这位“少东家”啥也不会,来了不是添乱么?

    再说,楚识琛是股东的时候,不得不捧着点,如今股权也没有了,实权为零,空有“楚喆亲儿子”这么个讲情怀的名头。

    一朝天子一朝臣,向来如此,大家不乐意的态度称得上明显。

    会议桌上气氛尴尬,楚识琛环顾一圈,几乎每个人都像躲烫手山芋似的,怕带着他会惹麻烦。

    半晌没声,忽然,销售组长说:“要不先跟着我吧,我带一带。”

    楚识琛看过去,销售组长叫翟沣,斯文面善,兼具书卷气和一股老好人气质,坐在人堆里不太显眼。

    他冲对方颔首,表示感谢。

    聊到项目,宣介会近在眼前,竞标周期也短,时间紧任务重,总监鼓舞士气,说:“都一样的,咱们时间少,竞争对手也少,不要急,把每一步走踏实。”

    楚识琛翻到竞争的公司,有两家,一家是外企,另一家的名字是——渡桁。

    他记得李藏秋的儿子叫李桁,抬头问:“渡桁是……”

    “嗯,是李桁的公司。”总监微微笑道,“这没关系,商场无父子,李总一向公私分明,他非常重视这个项目,再三嘱咐过要全力拿下。”

    楚识琛没料到有这一出,沉吟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李总很为难吧。”

    “李总当然向着亦思。”总监是公司老人了,对楚家的事也了解,“李桁没准也是,他和识绘是男女朋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楚识琛微怔,原来楚识绘和李桁在交往。

    总监问:“还有什么问题吗?任何想法可以一起交流。”

    楚识琛的脸色平淡,瞧不透丁点心思,说:“李总这么重视,会过来监工吗?”

    总监摇摇头:“李总休假了,不会经手这个项目。”

    开完会,楚识琛独自去了西楼的书画展厅,他端着两杯咖啡闲逛,这里像一个小艺术馆,展示的全部是公司职员的作品。

    不久,翟沣应约过来:“楚……”

    楚识琛递上一杯咖啡,说:“翟组长,叫我名字就行。”

    翟沣在亦思做了十多年,业务能力扎实,但和职位同级的人相比,交际能力弱了一些,他不擅长拐弯抹角,说:“有什么要了解的可以问我,我帮你尽快熟悉一下。”

    楚识琛痛快地问:“亦思目前的胜算有几成?”

    翟沣愣了两秒,一个外行人会好奇具体的、表象的事情,楚识琛直接预设结果,这是一种典型的、有前瞻性的领导思维。

    “现在言之尚早。”翟沣回答,“不过我有信心,这次人员配置很优秀,总监他们身经百战,拿过许多更大的单子。”

    楚识琛猜到了,玩笑地说:“您肯定也不简单。”

    翟沣的笑容貌似有一点落寞:“不敢当,我职位低,够不上公司的管理圈子,听吩咐就是了。”

    两个人边逛边聊,楚识琛提前打了腹稿,问得很全面,也谈了些想法,翟沣看他有一定见解,配合地给了不少建议。

    不知不觉谈到中午,翟沣手机响,屏保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楚识琛问:“您女儿吗?”

    “是啊。”翟沣开心地说,“小学生好奇心强,每天中午问我吃什么。”

    楚识琛就此告别,笑道:“项樾的餐厅不错,您过去吧,别让小姑娘担心爸爸饿肚子。”

    翟沣走后,展厅内渐渐走光了,楚识琛借着清静又逗留片刻,他的心思不在书画上,走马观花,直到经过一幅书法作品。

    楷体大字,写的是辛弃疾的《破阵子》,运笔行云流水,端劲无穷。

    楚识琛一向推崇楷书,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写字之人在落笔时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愤慨。

    他情不自禁地寻找落款,三个字,项明章。

    楚识琛蓦地笑了,怎么这样巧合,他伸出食指,隔着玻璃在“项明章”上面轻点了两下。

    返回销售部,同事们都去吃午饭了,楚识琛洗洗手,将项目资料锁进了抽屉里。

    一抬头晃见有人进来。

    项明章一上午闷在一级机房,下午没有外出安排就脱了西装,领带拽得略微宽松,衬衫袖口挽着,一手揣兜一手拿着盒三明治。

    楚识琛的内心停留在那一晚“摒弃前嫌”,主动打了招呼:“项先生。”

    项明章内心残留着那碗汤的阴影,不明白这人怎么好意思装傻,面无表情地说:“跟我过来一趟。”

    楚识琛跟在后面进了总裁办公室,把门关得严丝合缝,他满脑子正经事,打算趁午休人少谈一下工作。

    等项明章在沙发上坐下,楚识琛说:“我上午跟亦思的项目组开过会了。”

    项明章挤了点洗手液,没吭声。

    楚识琛简明扼要:“这次的竞争对手之一是渡桁,李藏秋为了避嫌已经休假了。”

    项明章拆开盒子,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楚识琛分析道:“我相信李藏秋是真的重视,这一单成了,既是对项樾亮相,也是对项樾表忠。要是败给亲儿子,老脸挂不住不说,难免落个吃里扒外的名声。”

    项明章闭口咀嚼,没有出声的迹象。

    “所以负责的人起码是李藏秋信得过的。”楚识琛继续说,“那位总监在他手下连跳三级,应该是个得力干将。”

    一一说完,楚识琛道:“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项明章就着这点公事吃午饭,快要消化不良了:“宣介会开完再说,一天一汇报,你以为学生交作业吗?”

    楚识琛顿觉荒谬:“那你叫我过来是为什么?”

    项明章冲装饰柜抬了抬下巴,上面放着一只纸袋,说:“我让你拎走保温壶。”

    楚识琛转身去拿:“那你慢用,我出去了。”

    项明章道:“我还没准你走。”

    楚识琛不知是否错觉,项明章在找茬,在故意折腾人,那晚虽有口角,不是默认翻篇了么?

    他耐着性子问:“还有何事?”

    项明章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里的烟熏牛肉有点干,起司太醇厚,说:“我渴了,给我削个苹果吧。”

    楚识琛蹙眉:“你把我当佣人?”

    项明章道:“我能当司机送你回家,你楚大少爷不能为我削个苹果?”

    楚识琛明白了,这点小仇不报,恐怕项明章浑身难受。

    罢了,他从二十世纪来的,后世之人犹如晚辈,宽容点。

    就当疼爱子孙了。

    楚识琛坐到项明章一旁,从水晶盘中挑了个大苹果,一旦想开,他还能夸句别的:“我在展厅看见你的字了,写得蛮好。”

    项明章说:“我擅长楷书。”

    楚识琛问:“练了多少年?”

    “五岁开始,欧阳修说‘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项明章记得笔记本上的字,隐有楷体风范,“你练过么?”

    楚识琛上挑眼尾睨来,回答:“我练小字,毕竟‘而真楷以小楷为难’。”

    项明章“嘁”地一声,后仰靠上柔软的沙发背。

    刀刃切割果皮听起来“沙沙”的,他从后侧瞧不见进度,只能看到楚识琛微弓着脊背,腰肢窄薄。

    楚识琛的西装每晚会挂起来,保证第二天穿时平整,房中一夜燃香,衣料多少会沾上一点味道。

    项明章嗅了嗅,似乎闻见浅淡的香气。

    楚识琛低着头,他哪做过削苹果这种琐碎的活计,一刀深一刀浅,怕削着手指,动作慢吞吞的。

    许久,切下最后一刀,楚识琛掐着苹果回头,发现项明章早已睡着了。

    拜那碗仙汤所赐,项明章前天晚上一夜没睡好,昨天去攀岩消耗掉巨大能量,今早上班忙得没空喘口气。

    他闻着楚识琛身上若有似无的迦南香,肌肉与精神一并松弛,合上双目睡得格外安稳。

    楚识琛端详项明章的睡容,凌厉减弱,多了一分斯文气质,比醒着看起来平易近人些。

    可是苹果怎么办,扔了浪费,放着氧化,忙活这么半天不如当午饭吃掉。

    楚识琛认为合情合理,咬了一口。

    “咔嚓”,脆得惊了项明章的小憩,他似梦非醒,竟然还不忘计较:“谁让你吃了,再削一个。”

    楚识琛不肯,借用钱桦说的那句新潮词汇,可惜他没记清楚——“你真是一个极度的精致主义者。”

    项明章无语地揉了揉眉心,服了,说:“对,出去吃你的苹果,我要精致地睡午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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