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那夜,进到新房的人是你吧!”◎

    到底是多年未见的表哥,  温庭姝想着待会儿要与他见面,内心其实有些难为情,虽说两人儿时在一起玩过,  但如今两人都已经成年,  为了嫌隙也不该见面。

    温庭姝如坐针毡,思索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道:“母亲,要不我先回楼里吧。”

    方夫人知她腼腆,羞于见人,  便含笑道:“都是自家人,无妨的。”

    温庭姝见母亲一团高兴,也不忍拂她的心意,  只能点点头,  就在这时,外头出现一道身影,  远远看着,似芝兰玉树,  风姿秀逸。

    及走近些,  他的容貌便渐渐清晰起来,只见他生得剑眉朗目,鼻如悬胆,  唇若涂朱,  五官是极其俊美的,身上穿着一袭月白长袍,  衣服齐整修洁,  整个人端得一派温文尔雅,  令人过目难忘。

    方夫人含笑起身,  迎接上前。

    一进屋,方琼脸上便浮起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朝着方夫人行礼,礼貌又不亲切地唤道,“姑母。”

    方夫人伸手扶着他的手臂,阻止他行礼,目光打量着他的面庞,又打量他的身姿,不由得眉眼堆喜,说道:“长大了,姑母都快认不得你了。”

    方琼微微一笑,道:“我却认得姑母,姑母还是如记忆中一般年轻。”

    方夫人禁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这嘴儿倒是没变,和儿时一样会说话。”

    方琼从袖中拿出一檀木盒,恭敬递给方夫人,“听闻姑母好佛,侄儿在普度寺主持长老那为姑母求了串佛珠。”

    方夫人接过,含笑道:“琼儿有心了。”

    温庭姝一直在一旁暗暗打量这位琼表哥,温庭姝对他的记忆仍停留在儿时,那时候他便生得极好,见人也是十分有礼,如今长开了,五官显得更加成熟几分,又俊美了几分,从他与母亲的谈话之中,又可见其彬彬有礼。

    温庭姝不敢多看,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方琼一直目不斜视,并未注意到温庭姝,直到方夫人说道:“琼儿,来见见你的表妹,你们也有多年未见了。”

    方琼这才寻着方夫人的目光看去,看到站在椅子旁边的温庭姝,她挽着妇人的发髻,上身是雪青纱衣,下边穿着绿萼梅白绫裙,纤纤素手压着腹前,容貌并非绝色,但气度甚华,浑身上下透着股被诗书陶冶后的书卷之气。素净淡雅,宛如空谷幽兰。

    见到方夫人提到了她,温庭姝只能上前两步,端端正正地施礼,又轻轻地唤了一声:“表哥。”

    方琼欠身还礼,一抬眸,恰与她四目相对。

    温庭姝不觉别开眼睛。

    方琼唇边浮起浅笑,道:“表妹还是和从前一般。”

    和从前一般?哪般?温庭姝内心不觉疑惑,听他语气亲切随和,温庭姝不觉冲着他微微一笑,“表哥说话怎么只说一半?让人感到云里雾里。”

    方琼想到她已经出阁,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不妥当,便没有说下去,只抱歉地说道:“不知晓表妹也在,并未带见面礼,还请表妹见谅。”说着又对她作了一揖。

    慌得温庭姝急忙还礼,说道:“表哥太客气了。”

    方琼见她还是如此多礼,唇边不由浮起淡淡的笑意,他记得他这表妹从小就如此,他一施礼,她便急急还礼,所以他总是爱逗她,“表妹还是和儿时一样爱绘画么?”

    温庭姝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爱绘画的事,不由得呆了下,随后微点了点头,“只是近来少画了。”

    方夫人本以为自己这女儿会羞于与她表哥说话,却不想两人倒像是许久不见的友人一般,不由笑了起来,随后又对温庭姝说道:“姝儿,你琼表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叫人坐下来喝杯茶,吃些点心,光叫人站着么?”

    温庭姝不觉腼腆地笑了下,“表哥快坐下吧,莫要站着了。”

    三人落座之后,方夫人问了他家中的情况,又问了他的学业,方琼一一对答,言词爽朗,十分有耐心,方夫人愈看越喜欢自己这位侄子。

    温庭姝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然后突然回忆起儿时的一些事来。

    说起来,温庭姝爱绘画似乎是因为方琼的原因,少时方琼在她家住过一段时间,因为要跟随她父亲读书,那时温庭姝也跟在父亲身边,两人年纪都小,那时还不知男女之嫌,常常在一起玩闹。

    有一次她在花园里拿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人,说画的是他,方琼看了,说她画得极好,若是再用点功夫,长大定会成为大画家,那句话便一直印在她的心底,之后她便开始喜欢上绘画了。

    方夫人方才说她儿时还说要嫁给他,这事温庭姝却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方琼离开她家时,她哭了一大场,难过了好几天,再后来两人便没怎么见过面了。

    温庭姝未出阁时听过方夫人提起这位表哥,说他前年定了一门亲事,原本方琼应该在她之前成亲的,不过后来女方家悔婚了,攀上比方家更加有权有势的门第。方琼虽是世家子弟,但后来家道中落,其父前几年又过世了,便迟迟未再定亲。女方家悔婚之后,方夫人原本想招方琼为婿的,但是温父不肯同意。

    方夫人看了眼方琼,又看了眼温庭姝,内心不由感到十分遗憾,方夫人先前看自己的女儿痛苦,便动了让她与宋子卿和离的念头,只是苦无对策。如今看到方琼,方夫人那念头又浮上心头,就算姝儿嫁给人,但她这身份配给他也不辱没了他,而且他又是她的侄子,她认为方琼比那江世子好了不少,可惜的是她没办法让姝儿与宋子卿和离,此次方琼若能够蟾宫折桂,肯定有不少好亲事找上门,到那时也就迟了。方夫人内心不由感到一阵失望。

    方琼告辞而去后,方夫人便让温庭姝回闺楼歇息去了,温庭姝一回到楼里,秋月便笑嘻嘻地说起温庭姝这位表哥。

    “小姐,奴婢都不知晓您有这么一位俊表哥。”

    她方才一直和春花在外头偷偷地瞧着他们三人说话,她已经在春花面前对方琼评头论足了一番。

    “怎么,见到俊俏的男人便走不动道了?”温庭姝坐在椅子上,拿着轻罗小扇扇凉,这会儿已经入秋,但天还是很热。

    秋月脸不由一红,随后又笑嘻嘻道:“才没有,奴婢是觉得,小姐和您那表哥站在一起,看着才是郎才女貌呢。”

    因为温庭姝已经和离,秋月说话也没了顾忌,而且她方才听到方夫人说,方琼并未定亲,所以两人如今都算是单着身的,说这些话也无妨。

    温庭姝闻言不觉脸生红晕,嗔了她一眼,“这些话怎可乱说?”

    秋月见温庭姝生气,便闭上了嘴,背地里却在想,小姐与方少爷站在一起,看着就是比她和江世子站在一起相配。

    傍晚时,温庭姝在莲花院陪着方夫人用晚膳,方夫人一直不停地给她夹着菜,一边心疼道:“你在宋府都不吃东西的么?看着瘦了许多,这是你爱吃的杏仁豆腐,你多吃点。”

    温庭姝看着碗中堆得跟小山似的菜,不由笑道:“母亲,够了,再多就吃不完了。”

    “怎么吃不完,你以前在家里吃得很多的,怎么现在倒吃不完了。”方夫人看着她削尖的下巴,不禁十分心疼,仍旧不停地给她加菜。

    温庭姝不忍心拂了母亲的好意,只能一一吃下,温庭姝以前在家中吃得的确挺多,自从成亲之后,内心总是郁郁寡欢,又忙前忙后,便消瘦了许多,饭量也跟着减少。

    温庭姝这会儿内心藏着事,没什么食欲,又加上天气热的缘故,更加吃不了多少,但怕方夫人担心,她还是吃完了方夫人给她夹的菜,一顿饭下来,温庭姝感觉肚子撑得很,有些难受,但又不好意思在母亲面前揉肚子。

    用完晚膳之后,已是掌灯时分,锦瑟点上灯来,便出去了,留她们母女两人坐在罗汉床上喝茶闲聊,温庭姝是一点茶都不敢喝了,只沾了沾唇,便放下茶盏。

    方夫人一直惦记着她在宋府的生活,吃饭时方夫人没有问,担心说起这事来她便没了食欲。

    “姝儿,这阵子你在宋府过得如何?”方夫人握着她的手,怜爱地问,方夫人还想问问她与那江世子是否还有来往,但一时不知如何问起。

    方夫人这句话一出,温庭姝瞬间红了眼眶,她不由依偎进方夫人的怀中,低低抽泣起来,“母亲,女儿真不想在他家过了。”也只有在方夫人面前,温庭姝才会放下规矩稳重的姿态,像小姑娘一般撒着娇。

    方夫人抚着她的发,蹙眉道:“好孩子,可是那宋子卿又欺负你了?”

    温庭姝摇了摇头,止住眼泪说道:“女儿就是不想和他过了,母亲,女儿若是同他和离,您答应么?”

    方夫人见她耍小孩子心性,不禁叹了口气,“你要与他和离总归有一个理由,平白无故的和离他家怎么可能同意?你爹怎么可能同意?”

    温庭姝闻言内心一动,“所以母亲,您是同意女儿的决定么?”

    方夫人对她的处境十分心疼,若是可以,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与宋子卿和离,只是没有宋子卿的把柄,她也没办法帮她,“姝儿,母亲同意你和离也没用,你以什么理由与宋子卿提出和离呢?”

    温庭姝闻言心中顿时如同放下一块大石般轻松起来,她从方夫人怀中离开,郑重道:“母亲,女儿有一件事想与你说。”

    方夫人见她神色端肃,不觉点了下头,“姝儿,你说。”

    温庭姝一颗心不由又提了起来,在咚咚乱跳,温庭姝努力维持从容,随后缓缓将自己与宋子卿和离一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方夫人。

    方夫人听完之后,心口也跟着乱跳起来,内心不知晓是庆幸居多,还是后怕居多。

    她伸手揉了揉心口,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如此大胆,敢瞒着宋子卿一直和江世子来往,幸好自己的女儿聪慧过人,不然只怕会被那宋子卿逼死不可。

    方夫人虽然不赞同自家女儿的行为,但是宋子卿先欺人太甚,方夫人缓和了许久,才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姝儿,此事我先写信告诉你父亲,你父亲与他父亲同朝为官,此事不能闹得太难看,说到底,你和宋子卿都有理亏的地方,此事宜私下了断,绝不可张扬出去,免得你名誉受损。”

    温庭姝见母亲没有指责自己,还赞同了他的决定,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女儿知晓了。”

    从方夫人的房间出来,已经是二更天,碧空幽深,月色朦胧,秋月提着素纱灯,给温庭姝引路,两人同回萃雅楼。

    “小姐,夫人答应您与姑爷和离了?”秋月见她神色轻松的模样,不禁问。

    温庭姝微笑点了点头,她其实没想到母亲会如此干脆地同意此事,她原本以为要与母亲磨一阵子。

    “那我们什么时候搬回来?”秋月一想到能够回温府,内心其实感到很欢喜,在宋府实在没有待在温府自在,而且小姐每次都与江世子在宋府幽会,让她总是提心吊胆,夜里都无法安眠。

    温庭姝闻言心微微往下沉去,几不可察地叹了声,“待秋闱过后吧。”

    “那夫人答应您与世子的亲事了么?”秋月又问。

    温庭姝面色平静:“我并未与母亲提起此事。”

    对于嫁给江宴这事,温庭姝仍旧有些犹豫,但让温庭姝觉得奇怪的是,母亲同样也只字不提,母亲不应该希望江宴负责的么?为何竟提也不提?

    次日,温庭姝一早便起来了,她昨夜睡得很好,大概只有在自己家里,才能睡得如此安然香甜。

    昨夜临睡前,她还担心江宴会突然出现,好在并没有,他大概还不知晓她回了温府。

    温庭姝昨天其实有些生江宴的气,因为经过秋月的提醒,温庭姝觉得成亲那夜戏弄自己的人是江宴。

    昨夜她又回忆了一下成亲那夜的情形,愈发肯定戏弄自己的人便是江宴,那时候她便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温庭姝之前以为是宋子卿,内心感到十分厌恶,但得知是江宴之后,她突然觉得也没有那么厌恶,只是有些生气。

    今日醒来,内心的气却莫名地平息下来,只是好奇江宴为何要那般戏弄自己。

    温庭姝刚梳妆完毕,秋月便笑盈盈地从走进来,手上拿着一画轴。

    温庭姝看到秋月手上的东西,不禁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小姐,方少爷送给您的画。”秋月说着便将画轴递上去。

    温庭姝想到昨天方琼说没带见面礼的话,不成想他却惦记着此事,温庭姝接过画,询问:“表哥人呢?”

    秋月回答道:“在夫人那边坐了片刻,便走了。”

    温庭姝微点头,随后打开画轴一看,却是名家柳一白的丹青,温庭姝有些惊讶,随后又心生欢喜。方琼送她这画也不知晓是巧合,还是知晓她的喜好,不过两人昨日才见过面,他应该不会知晓她的喜好吧?

    江宴宅邸。

    江宴懒洋洋地歪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把玩着玉骨折扇,精神看起来有些不济,大约是昨夜没睡好,江宴昨夜去了宋府,温庭姝没在。

    前一天才答应先与他当情人的人,第二天便跑得无影无踪,这不得不令他怀疑,她根本就是在躲着他。

    他有这么可怕?她若不愿意与他欢好,他怎么强迫她?至于离开么?

    江宴凤眸微凝,内心越想越气,修长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扇骨,“啪”的一声,扇子被他折成两段,丢到了地上。

    李擎走进屋,刚好看到他折断了扇子,看到地上断成两半的扇子,一抬眸见江宴神色阴晦难测,不由小心谨慎地走上前,回禀道:“爷,温小姐昨天便回了温府。”

    江宴眼尾微抬,睨向他,懒洋洋地问:“李擎,你觉得我很可怕么?”

    此刻是挺可怕,但李擎自然不敢如实回答:“不可怕。”

    江宴冷笑一声,没有再回话。

    是夜。温府。

    时值一更天,温庭姝从方夫人的屋内出来,与秋月一路穿回廊,过假山,回到萃雅楼,进入温庭姝的闺房。

    温庭姝的闺房分位内外两房,内房是她睡觉的地方,外房则是平日休息活动的地方,春花早已经睡去,屋内乌漆墨黑,秋月点了灯火,温庭姝正要归内房安寝,却听得秋月“啊”的一声,然后喊了她一声:“小姐。”

    温庭姝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西施小榻上坐着一个人。

    一袭艳丽张扬的红衣,长发如墨,他长腿随意交叠,一手搭在榻围栏上,如玉般指尖轻滑着透雕,正扬着凤眸似笑非笑地睨视着她。

    温庭姝凝了眉眼,随后看向一脸吃惊的秋月,淡淡道:“秋月,你去睡吧。”

    秋月醒过神来,点点头,然后给江宴行了一礼,又向温庭姝告退,便急忙忙走了出去,并将门掩上。

    “我昨夜去了宋府,没看到你。”

    江宴目光定定地凝望着她,眼底含着浅笑,但不知为何,莫名给人一股阴恻恻的感觉,大概是他语气怪异的缘故。

    温庭姝仍旧站在原地,淡淡解释:“昨日我母亲写信给我,叫我回来住几日,事发突然,来不及告诉你。”

    江宴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走得这般急,真不是在躲着我么?”

    温庭姝心微虚,却道:“我躲你做什么?”

    “你看你站得那么远,好像一接近我就会被拆吃入腹。”江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感慨,“你若不愿意,我得到你的身体也不会感到愉悦,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你不必因为害怕抗拒此事而躲着我。”

    若在平日,江宴此刻已经去到她的身旁,将她抱入怀中,不过今夜江宴忍住了这股冲动,他来时有在反省自己,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强势,把她吓坏了。

    “我真不是因为此事。”温庭姝不禁蹙眉,温庭姝想想也明白江宴为何如此想,昨夜她说要做情人,却又拒绝他的求欢,然后第二日便匆匆回了娘家,他误会她也正常。

    江宴听闻她的话,目光停在她脸上好一会儿,然后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了起来,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勾动她额前的碎发,拨至耳后,“我还以为我昨夜太过于强硬,把你被吓到了。”

    当他的指尖故意碰到她的耳垂时,温庭姝身体不由轻颤了下,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这句话,索性不回应,温庭姝正想着要如何询问他成亲那夜的事,他的手已经试探性地搂住她的腰,声柔似水道:“姝儿,先前你说不想在宋府那张床上与我云雨,如今这里是你的闺房,可否让我留宿在此?”

    果然,他来这便是为了这事。温庭姝莫名地想到方琼,再看看他,内心不由来了气,一把推开了他,见江宴微讶地看着她,温庭姝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走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盯着他看。

    江宴眯了下凤眸,正觉莫名,便听她说道:

    “成亲那夜,进到新房的人是你吧!”温庭姝此刻无心与他亲近,尤其是知晓他来找她就为了只是为了和她做那事后,她更加不想给他碰自己。

    江宴面色微滞,内心觉得不大妙,但下一刻,他又气定神闲地微笑道:“姝儿,你是怎么知晓的?”

    温庭姝心口不由起伏了下,忍着气,“不要用这般轻浮的态度来敷衍我,你当时为什么要戏弄我?是不是觉得戏弄我很有趣?”

    江宴脸上的笑容敛去,凤眸掠过些许困惑,他沉默了会儿,才道:

    “不是因为有趣。”江宴其实也不大清楚自己当时的心理,但面对温庭姝恼怒的神色,江宴想,若不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定是要生气不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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