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流水席已经开席了,  来了不少人给刘老板捧场。

    他的女儿女婿抱着孩子,后边跟着保姆以及几个过来考察矿山的朋友轮流给刘老板敬酒。

    大圆桌也挤得满满的,盘子一个叠着一个,  一道新菜好了,  棚子里的厨师一吆喝,每张桌子的人就轮流去端菜。

    聊天声、笑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热闹的很,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刘老板站在宴席的中央,  清了清嗓子,“感谢大家来捧刘某的场!这是刘某外孙的满日宴,  我的女儿女婿特地从b市赶回来一起庆祝!他们小两口说谢谢大家来捧场,要一桌一桌来敬酒!”

    “好——”

    “刘老板身体健康!”

    “女儿女婿美满发达!白头偕老!”

    “小外孙学业有成!”

    大家的祝福此起彼伏。

    那对夫妻举着酒杯开始挨桌敬酒,  跟在夫妻后面端着酒和饮料的一男一女就是梁队安排的便衣,  借着敬酒的机会挨桌观察情况,  辨别桌上的客人。

    还有几个便衣混在客人里,到其他桌上去换酒水饮料或者端菜送汤来辨识有没有常允鑫及其同伙的踪迹。

    在南侧的角落里有一张桌子,  一半桌子在大树的阴影下,另一半在灯光里。

    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烫着大波浪的女人正端着碗吃饭,她的脚下放着一个袋子,  袋子外面印着西湖龙井的字样,  袋子里面的东西方方正正,  像是茶叶罐。

    而她的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穿着随处可见的灰色外套,  脚上是一双胶底鞋,  正在盛汤。而他的脚边,  是另一个麻布袋,  袋口被拴紧了。

    女人正要起身,  一位便衣坐到了她的身边,单手摁下了她的肩膀。

    “还有好菜没上,别急着走啊。”

    女人正要挣扎,感觉到有什么抵在自己的背后,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动。

    另一侧的男人也同样被便衣制服了。

    女人头顶的假发被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就是在游泳馆里调包现金的年轻女性。

    她面如土色,冷声道:“放开我,你们为什么抓我?”

    “我们为什么抓你,你不知道吗?”

    便衣把她脚下的袋子打开,惊讶地发现里面根本没有现金,真的是茶叶罐子!

    而另外一个男人脚下的蛇皮袋里也没有现金,只是一些山货。

    “你不是常允鑫?”

    男人受到了惊吓,呆呆地问:“什么心?”

    收到消息的梁队立刻通知所有人行动。

    “各单位请注意,常允鑫很可能已经拿走了现金,请立刻封锁进出的口子!绝对不能让常允鑫离开这里!”

    冷汗从梁队的额角流下,现在连常允鑫的信号都追踪不到了,难不成这家伙又要跑了?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离开流水席准备回家去,梁队只能带人把他们拦下来一一核查,但是却没有任何收获。

    给常允鑫带现金来的那个女孩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来镇上收茶叶的。只要常允鑫不被抓到,也就没有人证物证来给这个女孩定罪。

    梁队进退维谷,只能盼望着常允鑫在离开这个镇子之前能被拦截下来。

    馄饨店里,岑卿浼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小镇的街道虽然没有城市里那么繁华,却有一种宁静安逸的气氛。

    夜色越来越浓郁,馄饨店的老板娘正在给爱人打电话。

    “你带着孩子到流水席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知道赶紧回来帮忙看看店?”

    “啊?你说什么?有警察在不让你们回来?为什么?”

    “是不是刘老板女婿的朋友有什么问题?”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们注意安全,照顾好孩子!”

    听着老板娘的电话,岑卿浼抬起眼来和舒扬对视。

    如果梁队那边一切进展顺利,是不需要把吃宴席的人控制起来的,而是默默锁定目标一击即中。

    除非……常允鑫跑了。

    舒扬拿出了手机,正在给梁队发短信,虽然他这个时候焦头烂额未必会回。

    一个骑着三轮车的身影从他们的窗边经过。

    那人穿着深褐色的t恤,裤子也很宽松,脚上是一双板鞋,后跟被踩在脚下,头顶盖着一块布,三轮车上堆着一些大白菜、土豆之类。

    当那辆三轮车起远了十几米,看着路灯下的背影,岑卿浼的脑神经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

    他一把拽起对面的舒扬,“那是常允鑫啊!那个骑三轮车的是常允鑫!”

    岑卿浼对人的背影有一种特别的敏感度,比如舒扬曾经在公交车上救过岑卿浼,所以下车的时候岑卿浼只看了一眼舒扬的背影就记在了心上,当舒扬做为复读生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岑卿浼凭借他的背影把他认出来了。

    常允鑫也是这样。岑卿浼在游乐园里被蒙面的常允鑫刺了一下,常允鑫离开的时候,岑卿浼虽然没看到他的正脸,却记下了他的背影。

    如今这个背影一出现,即刻唤醒了岑卿浼的记忆,心脏的位置隐隐带着被刺的痛感。

    舒扬没有问他“你怎么认出来的”,也没有说“你确定吗”,而是迅速离开了座椅,追了出去,冲进了夜色中的长街。

    岑卿浼也跟了上去,但舒扬的腿太长了,百米冲刺的爆发力十足,岑卿浼追了还没二三十米就跟他们彻底拉开了距离。

    骑着三轮车的男人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追,回头一看发现了舒扬,他一开始还想着加快骑车的速度,但车上的东西太多了,根本骑不快,他立刻下了车,把一个斜挎包从车上拽了下来,包背上身的时候还被压得一个踉跄,眼见着舒扬就要追上来了,男人没命地向前跑去。

    舒扬一把拽过了包带,常允鑫差一点被拽翻。

    眼见着舒扬就要扣住他的胳膊反拧他,常允鑫当机立断放弃了背包,把沉甸甸的现金用力砸向舒扬。

    舒扬向后踉跄了半步又迅速追了上去。

    常允鑫见跑不过舒扬,就拐进了长街边的小路。

    小路两侧是低矮的平房,他一边逃跑一边将沿路的杆子、簸箕,居民晾晒的衣服全部都往舒扬身上扔。

    晾衣杆也成了武器,常允鑫瞥见有一根折断的竹竿斜靠在墙边,折断的一断非常锐利,他跑过的时候弯腰捡起,猛地向舒扬来了一记回马枪。

    竹竿的尖头朝着舒扬的胸口扎了过去,但他没有料到舒扬手里是另一根更长的竹竿,狠狠戳在常允鑫的腹部,虽然竹竿没削尖,但足够让常允鑫疼到冷汗直流站不起来。

    舒扬一脚踢掉了常允鑫的竹竿,正要用膝盖去压他的肩膀,剧痛中的常允鑫忽然抬起了头,狠狠地盯着舒扬,阴冷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你逼我的——”

    说完,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枪,枪口对准了舒扬的面门,扣下了扳机。

    “砰——”

    一阵枪响,把夜晚的宁静戳破。

    从脚下的砂石到耳边的空气都跟着震动。

    岑卿浼的心脏薄膜在那一刹被成片撕开,他发疯一样地寻着枪声跑了过去。

    在舒扬曾经的经历里,他们俩被困在矿井里,在瓢泼大雨里好不容易爬上来,岑卿浼就是被守在矿井外的常允鑫一枪毙命的。

    这一次,虽然他们避开了矿井之难,可常允鑫还是可能带着枪的啊!

    舒扬!舒扬你怎么样了!

    小巷子里,常允鑫没想到这么近的距离,舒扬竟然侧脸躲过去了,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血透过布料迅速渗透开,形成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但舒扬并不打算放开常允鑫,压制他肩膀的力度丝毫未减。

    他的目光里透着决绝,那是一种要把常允鑫钉入地狱深渊的狠厉,绝不给他一丝一毫卷土重来的机会。

    痛觉对他没有意义。

    在那短暂的瞬间,常允鑫怀疑眼前的家伙是不是来索命的修罗?

    不然他怎么不知道疼?甚至中枪了全身上下连个颤抖都没有。

    常允鑫忽然意识到,自己完了。

    他还想要开第二枪,舒扬的动作快到常允鑫眼睛都没看清,“咔嚓”一声,他的枪掉了,手腕也脱臼了。

    也是因为这个动作,拉扯到了舒扬的肩膀,他顿了一下,常允鑫趁机膝盖向上一顶,舒扬被他撞到失去平衡,常允鑫捂着自己脱臼的手腕,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腹部被竹竿顶的那一记还疼得没缓过劲来。

    身后的舒扬快步追了上来,恨意从常允鑫的心底涌上了头顶。

    “我他么到底哪里招惹了你!非他么追着我不放!”

    常允鑫在快到巷子口的时候,瞥见了墙根的一个陶罐,陶罐里放着各种工具,他弯腰拿起一把铲子,冲着舒扬的腹部就铲了过去!

    舒扬停下脚步,侧身躲避,铲子被常允鑫这么杵过来,威力跟钝刀有的一拼。

    如果没有受伤,舒扬是可以一把将铲子摁下去的,但是他肩膀受伤,手抬起来晚了!

    眼看着铲子就要铲上舒扬的侧腰,“哐——”地一声响,常允鑫的脑袋受到了剧烈的撞击,手中的铲子撞到了旁边的墙上,发出“咔啦”一声响,铲柄弯曲,半边铲子铲进了墙缝里。

    常允鑫歪着踉跄了一大步,差一点摔倒的时候终于站稳,他刚想要回头看到底是谁砸了他,谁知道那个装了三十万现金的挎包又被人抡了起来,再一次砸到了他的脸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再也无法维持重心,“咚——”地倒在了地上,眼前一黑,脑子里是“嗡嗡”的耳鸣声。

    他的另一只胳膊传来剧痛,又被人拧脱臼了。

    耳边传来警察的呼和声,他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真的插翅难飞了。

    梁队看着巷子里的一片狼藉,脑仁刺痛,心惊肉跳。

    更不用说舒扬单手扣着自己的肩膀,浑身是血,靠着墙半仰着下巴,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常允鑫被一左一右扣押,上了手铐,他不顾一切地撞开身旁的便衣,用力向后看就是为了看清楚到底是谁用那三十万砸了他。

    那个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因为全力奔跑,廉价的格子衬衫已经汗透了贴在身上,衬衫的袖子被捞到了胳膊肘,露出几乎看不到肌肉的小臂,两只手还死死攥着现金袋子。

    “是你……竟然是你……”常允鑫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接着癫狂地笑了起来,“我竟然栽在你的手上了!”

    岑卿浼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他路过那袋现金的时候把它给拽了起来,因为这个将会是给常允鑫定罪的证据。万一小镇上有常允鑫的同伙在,把这袋现金拿走了,就又前功尽弃了。

    当他听到枪响声,被震得灵魂出窍,满脑子都是舒扬,除了奔着声音的方向而去,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说好的这一次谁都不能把他们打败了!

    当岑卿浼赶到巷子口,看到常允鑫握着什么东西冲向舒扬,而舒扬身上都是血的时候,岑卿浼的脑子炸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抡起了那袋现金就砸向了常允鑫的脑袋!

    这要是在平时,岑卿浼连这么重的书包都没有背过,更不用说把它给抡起来。

    那一刻他仿佛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就是要把常允鑫砸进墙里他都能办到!

    等到常允鑫彻底倒地了,岑卿浼才感觉到胳膊在发抖,他拎不住那袋现金,砸在了地上。

    梁队冲到了舒扬的身边,“你伤到哪里了?叫救护车!愣着干什么快叫救护车!”

    大家纷纷拿出了手机打电话。

    岑卿浼在梁队的吼声中回过神来,舒扬染了大半边身的红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们俩隔着无数的便衣对视,巷子里昏暗的灯光逐渐明晰,各种电话声、叫喊声正在远去,岑卿浼走在舒扬的目光里,他靠着墙,侧着身,唇线缓慢地弯起,一直跟这个世界疏离仿佛随时准备好告别的眼睛里……亮起了温暖的光。

    岑卿浼不顾一切狂奔而去,一把抱住了舒扬。

    空虚的怀里忽然被熟悉的味道和温度充满,舒扬很长很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把他抱住了。

    岑卿浼颤抖得厉害,他埋在舒扬的怀里,闷闷地哭声传来。

    舒扬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把他圈了起来,像是要把他跟这世上一切的恶意和伤害隔绝开来。

    “不怕了。”舒扬轻声说。

    常允鑫被送上了警车,临走前他透过车窗,看着巷子里抱在一起的两人,他仍旧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败在了他们的手上。而在另一辆警车上,他看到了落网的林慧美以及他安排在网吧里的信息中转傀儡。

    也就是说,从许悍阳跟他联系要求制作假证开始,他自以为自己藏在了幕后,其实一举一动都被警方关注着。

    过了七八分钟,小镇上唯一的一辆救护车终于开到了。

    舒扬躺了下来,被抬上了担架。

    梁队安慰说:“小子你运气还真是非一般地好!子弹直接穿过去了!就看着吓人,养养就好了!”

    舒扬“嗯”了一声,岑卿浼跟进了救护车里,看着舒扬一脸淡定地躺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微微侧着脸,救护车开在小镇并不平坦的路上,车身也左右摇晃着,而舒扬却始终看着岑卿浼,就好像这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分钟,要用每一分每一秒把眼前的人看清楚。

    岑卿浼想起了上一次自己肠胃炎进医院,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连遗言都交待上了。

    而舒扬都中枪了,躺在救护车里却能如此平静。

    跟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这样子……生死对你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仿佛在无数次地周而复始里,他已经习惯了一切。

    他对自己的生命都没有眷恋,因为随时会舍弃。

    “我只是很清楚我的大事是什么。”舒扬看着岑卿浼。

    那双眼睛总是带着忧郁的仿佛做好准备随时从这个世界离开的冷漠,可却又饱含着岑卿浼从小到大都未曾看到过的深厚情感,就像安静的午后,他一个人可以折出一千一万朵纸玫瑰,每一道折痕都刻在他的心头,他可以在心底把它们送给某个人,却沉默不语等待那个人发现。

    “你他么的有没有想过那一枪打中了心脏会怎样?”岑卿浼恶狠狠地问。

    哪怕此时此刻,岑卿浼的心仍旧跳得像是不属于自己。

    “你有我的银行卡密码,你有我家里的钥匙。”舒扬说。

    提起这个,岑卿浼就火了,牙齿都咬得咯咯响,可偏偏眼睛那么酸。

    我又不能继承你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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