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
他睁着眼睛,盯着头顶床罩上细密的花纹。
如今他的身份高贵,衣食住行都有人贴身伺候,可他并不习惯,且总有一种恍惚感。
堆积如山的政务不是他的,金戈铁马的记忆不是他的,势如破竹,想一举南下的野望不是他的。
他仿佛是乱入此地的路人,悠悠转转,徘徊千里,找不到一点熟悉感。
窗外的知了在吱呀乱叫,长明宫灯在冷风中摇晃吹摆。
皇太极闭上了眼睛。
罢了。
次日。
今日的朝会有些吵闹。
皇太极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垂眸望向下方所有人。
接连丧失好几个左膀右臂的莽古尔泰今日颇有些夺夺逼人。
他一嘴浓密的大胡子,粗壮遒劲的肌肉有力地撑起,将一身蟒袍挤得鼓鼓囊囊。
今日本是在讨论粮草运输问题以及对军队某些将士的任命。
奈何讨论到一半,莽古尔泰一党就迫不及待站了出来,推举的名单里十个有九个是莽古尔泰一族的亲部。
其他大臣自然不可能让莽古尔泰一家独大,各自吹胡子瞪眼,话里话外就是不同意,随即又自己举荐了不少。
四大贝勒的根系庞大,遍布满族八旗旗下的各个子弟。
而大臣里不少是四大贝勒暗中的帮手,各自所藏的心思昭然若揭。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太极坐在上首,摩挲着手指,他静静看着下面的闹剧,默然不语。
八旗军部的军权当初被父汗努尔哈赤分给了亲族各个子侄,甚至当着满族老臣的面,建立了四大贝勒制度。
不可否认,当初皇太极的确是四大贝勒制度的得益者。但当坐在上首的大汗成为他自己,这其他各个贝勒的参政权便怎么看怎么刺眼。
何况各位老臣肆无忌惮、毫无遮掩地为各自的派系拉拢利益,丝毫不顾大金当前的局面。
正当大家吵得如火如荼之时,莽尔古泰亲自站出来。
他向皇太极行了一个敷衍至极的礼,随即面向各大臣。
“我莽尔古泰在其他军队上确实是没有什么建树,也不见得多么熟悉其他旗的治理方式,我就不去掺和这个热闹了。”
莽尔古泰话锋一转:“但我自认自己在管理自己手下军队时,的确是有所成就,最近取得的战功大家也有目共睹。”
他面向皇太极:“大汗,之前你说要赏给臣弟赏赐,不如今日,就将正蓝旗的军队任命权交与臣弟吧。”
正蓝旗是莽尔古泰妻族部落组成的军队,一直由莽尔古泰带领,一贯听从莽尔古泰办事。
莽尔古泰此话看似为退,实则为进,是明晃晃想要割分正蓝旗的军队为自己的军队,与其他军队脱离开来。
军队任命权一旦交给了莽尔古泰,这和把整个军队送给他有什么两样?
莽尔古泰躬身向皇太极请旨,一副不给他就不起来的样子。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忠于大汗一派的老臣气的心里窝火,其他派系的大臣则隔岸观火,想看看事情的发展。
鳌拜浓厚的眉头一皱,就要站出来。
这个时候皇太极淡淡开口:“本汗正想着要把正蓝旗与正黄旗混编,共建镶黄旗。”
皇太极坐在高贵的龙椅上,俯视着下方低头俯身莽尔古泰,语气不急不缓。
“既然你想要正蓝旗的任命权,倒也可以。本汗编了镶黄旗之后,留下的军官,你就拿去任命吧。”
莽尔古泰低着头,眉头一皱,他要的是一整个正蓝旗,不是想要一个正蓝旗的空架子。
皇太极把正蓝旗的年轻壮士给编入镶黄旗之后,留下的那些老兵老将给他,再过几年,顶什么用?
不等莽尔古泰再说些什么,就被皇太极的态度打断。
“你若是不愿意,就今后再商议吧。”
皇太极站起身来,挥了挥衣袖。
他昨晚没睡好,如今神经突突地疼,能浪费这些时间精力给莽尔古泰已经不错。
掌管粮草的人他已经定好,针对莽尔古泰的计划也已经实施,等几个月过后,莽尔古泰还能不能站在这殿上还难说呢。
况且这些老臣扯皮扯得再多,还得他来任命,他不松口,谁也没办法。
皇太极示意站在一旁的大太监:“退朝。”
大太监在皇太极站起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皇太极的意思,尖细的嗓音传遍大殿各处:“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臣们各自看了看旁边的人,随即随着大流跪地行礼退朝。
他们倒是想要禀奏,继续争议,但显然,大汗并不想再听了。
退朝之后,大臣们拥在一起,走在高高的台阶上。
莽尔古泰朝上被下了面子,脸色难看,走在石阶上,踩踏的声音如山一般响。
“莽尔古泰贝勒。”一侧的大臣急匆匆叫住莽尔古泰,下台阶的脚都在飞奔。
莽尔古泰脸色铁青,看着朝他飞奔而来的大臣。
是他这派不太显眼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一人,所处的地位也不高。
“怎么?什么事?”莽尔古泰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也硬得很。
“贝勒。”大臣喘匀了气,贼眉鼠眼凑近了莽尔古泰:“我知道贝勒事儿没成,心情不好。不过,我有个主意,或许可以帮贝勒一臂之力。”
莽尔古泰遒劲的肌肉微微鼓起,斜眼觑了一眼大臣,嗤笑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大臣不在意莽尔古泰的态度不好,他凑近了他:“我可帮贝勒安排一个意外……针对大汗的意外。”
大臣眨眨眼,示意天上。
莽尔古泰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他不是这么好忽悠的。
他摆明了不相信:“你以为本贝勒没有试过吗?”
那次宴会,多少人手出马,皇太极依旧毫发无损,何况,如今宫中的戒备愈发森严,他可不能随便轻举妄动。
便是他都不能做到,这小小的一个臣子,如何能做得到?还妄图帮他分忧。
大臣被莽尔古泰质疑,但却并不气馁,反而极为自信:“过半个月就是祭祀之时,那一天,大汗必定要外出,等到时候,就是好时机。”
大臣向莽尔古泰透露了一点,随即担保:“放心吧,老臣定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贝勒只要看之后的结果便是。不过,事成之后……”
大臣说话留了个尾巴,莽尔古泰自然知道他的心思。
他若有所思,道:“放心,如果真能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两人在石阶上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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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没睡好,但兰珠昨晚可睡得好好的。
她走在御花园内。
自从上次康福晋勾引不成反被关之后,来御花园载歌载舞的福晋就少了很多。
大家都怕自己万一没有成功吹到枕头风成为人上人,反而被关到了潮湿阴暗的大牢里去,那可就丢死人了。
康福晋已经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甚至比哲哲自食其果的事情还要让人笑话。
不少福晋庆幸自己没有那么愚蠢,晚上去勾引皇太极。
香气扑鼻的栀子花香从假山后面传来,把御花园变成了一个香气弥漫之地。
蜜蜂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偶尔落到栀子花上。
今日的天气凉爽,兰珠捧了一本书躺在藤椅上读。
她摩挲着奇形怪状的满文,虽然她有些印象和记忆,但并非所有都熟记于心。
这个满文书籍是记载努尔哈赤时期的一些事情,还记载了他的一些闲情逸事,这等宫廷秘闻,若是寻常人还拿不到。
这也就是她曾经去过皇太极的书房,这才在上面找到了这么一本。
除了记载努尔哈赤的一些生平、妻妾、子侄,甚至有一些大金的制度来源。
兰珠翻动着角角落落,上面除了努尔哈赤几个字,出现得最为频繁的居然是皇太极和莽古尔泰。
除了四大贝勒之外,还详细写了大金的军队编制。
兰珠若有所思合上书籍,这时候,乌雅急步过来。
“福晋,宫里的狸奴在抱着肚子打滚呢!”
虽然说乌雅一贯看不惯狸奴东跑西跑的样子,每天蹭着一层的灰回来,但狸奴如今出了事,她也是真着急。
兰珠从藤椅上坐起,把书递给一旁的乌雅:“我们回去。”
乌雅急匆匆跟着兰珠回去,行动匆忙间,谁也没有看到兰珠腰上一个绣着山茶的荷包在动作间被扯下,砸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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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朝堂上出来的皇太极本来是该回寝殿的,可他想吹吹风,走着走着,就走过了头。
再回过神来,居然到了御花园。
大太监略有些欣慰,大汗躲那些女人躲到好久没有逛过御花园了,如今再次踏入,总有种难言的怀旧感。
大太监正感怀自己老了,如此悲春伤秋。
就见皇太极脚步一顿,驻足了下来。
大太监略有些好奇地往大汗视线所在之地看去,只能隐隐约约模糊看到一个白色的女子,正躺在花丛中间。
“大汗?”大太监正要请示是否让人去叫那女子过来。
就见大汗手一抬,止住了他的询问。
皇太极不过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非礼勿视。
等到那女子走了,皇太极才靠近御花园中央,只见流水潺潺,花香弥漫。
一个棕绿色的藤椅静静摆在其上,几片枯叶落在上面,更添寂寥。
皇太极正待走开,就见一个精致干净的白色荷包躺在地上。
他随意一看,本没有打算要拾起来,但不过一会儿,他的视线就凝在了上方。
一朵美丽的山茶骄傲地迎风吹摆,在寒风中无惧无畏,杳然迤逦。
他心中一软,想起另一个喜欢山茶花的女子,弯腰把荷包拾起来。
他拍干净上面的灰尘,把荷包放在大太监手中:“等下次遇见,你要记得还给她。”
大太监震惊看向手中的荷包:“……”
不是,大汗,你的福晋,为什么要他一个太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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