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桥,位于永昌帝都东南方向十五里处,因流经此处的长水之上的石桥而得名。由东、南两个方向进京商旅多由此经过,送别亲人与好友东去、南下多在这里分手。长桥两侧岸边多植柳,柳与留谐音,故有折柳相赠谓之挽留的风俗,战国时大文士何仁光写下“年年伤别、长桥风雪”的词句,使“长桥风雪”成为永昌胜景之一。

    七月二十八日,官道上像往常一样车水马龙,八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夹杂在其中毫不起眼,车队的最前面江安义骑着木炭,身上淡青色的轻衫已经被尘土染成了黄色。

    天子有令让他七月底前进京,江安义哪敢耽误,晚到一两天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对官员来讲便是抗旨不遵了。从李家出来带着李东鸿和李来高两个幕僚,还有李家送的二十二个仆佣,男十女十二,是进京伺候彤儿的。

    套了八辆大车,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人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江安义的行程怎么快得起来。黄柱提前走了,无形中多出二十多号人要事先准备住处,江安义让他去通知石头夫妇做好准备,总不能让这些人住客栈吧。

    李来高骑着马与江安义并辔行在车队前面,看到眼前热闹的场景,问道:“江兄,这是到了哪里,怎么这么热闹,算算日程应该离京城不远了吧。”

    身后的车撩起,李东鸿探头望了望,笑道:“这是到灞桥了吧,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京了。安义,不如在这里歇歇脚,也让大伙看看长桥的景色。”

    长桥已经成为热闹的集市,沿着官道两旁摊铺密布,从吃食到用具一应俱全,叫卖声沸反盈天,打把式、耍杂技的圈子时不时爆出轰然叫好声,引得行人驻足,伸长脖子往里张望。长桥是送别之地,最多的当然是酒铺,有一块棚布几条凳子的小店,也有飞檐斗脊的酒楼,依山傍水风景佳处的亭台楼榭满是游人,可怜岸边的垂柳满头的秀发被送别的人活生生拔成了秃顶。

    江安义四处张望准备找个没人的空地停车,大道上旁边的高楼之上有人高声呼喊:“江兄,安义,安义。”

    顺着声音望去,熊以安满面春风地向他招手示意。江安义心中一沉,他从田守楼的信中得知,熊以安此次被晋封为明义男,调任工部员外郎,继续核查工部拨给都水监的费用是否存在私弊,在京城红得发紫,他怎么会出现在长桥,而且自己刚到长桥就被他看到。

    李来高转着眼珠笑道:“这位爷是谁?该不是专程在这里等江兄吧?”

    熊以安急急地下楼,正如李来高所料,他这两天就在这望柳楼上等候江安义。何希桂夫妇先行进京,花大价钱将江安义宅院左右的房屋都买下,三套宅院连在一起,宽绰了许多。亲信黄柱带来消息,说江安义带着两名属僚和黄家二十二人前来,冬儿以高出市价千两的价格再购进相连的两条宅院,加上前次出手,四套宅院花费三万二千两银子,在京城引起小小的轰动。

    熊执安一直留意着江安义进京的时间,这段时间太子摄政并不如想像中那样顺畅,太子打压几个亲近楚安王的大臣,楚安王立刻反以颜色,通过御史台弹劾了几个太子系的官员,天子坐山观虎斗,各打五十板,正好借机清理吏治。左相孔省处事油滑,两不得罪,右相马遂真却偏向楚安王,朝中大臣大面上偏向太子的居多,但石重杰贤王的呼声却越来越高。

    摄政一个多月,不少大臣为了前程给太子送美女送财宝,太子起初还绷着,但挡不住那些大臣的死皮赖脸,又见识了美女风情,太子难免有点得意忘形,常常偷着溜出东宫出外享乐。

    熊执安多次规劝,石重伟当面唯唯,过后故态复萌,太子妃身怀六甲,约束不住他,只得在宫中垂泪。熊执安反复思索能向太子进谏的人物,最合适的莫过于韦?成夫妇和江安义,可是韦?成去了福州、方州、恒州一带督查吏治去了,而安寿公主带着两个儿子去了雁山庄园避暑,如果惊动安寿公主也就等于惊动了天子和王皇后,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恰好江家在太平坊买宅院的消息传来,熊执仁派人到江府询问,得知江安义返京的日子在二十七号左右,熊执仁让儿子熊以安告了假,带着几名家人专门到长桥迎候江安义。

    熊以安对老父的心情很理解,最近他升官晋爵又纳了林华县燕儿、媚儿和乐乐三个姑娘为妾,可谓春风得意,算起来是江安义送他的这场福贵,他知道江安义是太子倚重的人物,将来自己想在朝堂上有所作为,交好于他十分重要,所以城门开放就带着从人出城,等到城门关闭才回家。

    得知熊以安的身份后,李东鸿面带喜色,他得罪宁陵郡王世子李明行都不能替他挡祸,跟着江安义入京心中不免恻恻,生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届时再被赶回乡可就颜面尽失。还未进城,太子妻兄前来迎候,看这架式还是专程前来,看来江安义在京中影响力极大,以太子在后面撑腰,真用不着害怕宁陵郡王使坏。

    李来高若有所失,跟在江安义身后下马,轻声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江安义淡笑道:“不妨看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熊以安快步从望柳楼走出,喜气洋洋地道:“安义兄,熊某在此等候多日,总算迎到了大驾。一路辛苦,熊某已经让人安排好了酒席为江兄洗尘。”

    李来高对着李东鸿轻声嘀咕道:“这位玉公子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比我就差了一点。”

    按辈份李来高是李东鸿的族侄,李东鸿又好气又好笑地嘲道:“要论脸皮来高的自然比这位玉公子厚几分,至于皮囊还是玉公子强上几分。”

    江安义转身向熊以安介绍道:“这两位是安齐李家的英才,李东鸿、李来高,这位是明义男、工部员外郎熊公子,江南转运司一案全仗熊公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熊以安对江安义的介绍很满意,一般人都要着重介绍他是太子妃兄,话里话外透露着他是靠了裙带关系才有今天,江安义提及江南转运司一案正挠在他的痒处,熊以安笑容越盛,嘴中谦和道:“江兄你这是在打小弟的脸了,旁人夸我小弟还能厚颜收下,但在江兄面前小弟不值一提。”

    满面春风冲着李东鸿和李来高拱手道:“两位李兄能得江兄青眼,定是学富五车,今后要多多亲近,熊某要时常向两位请益。请,楼上请。”

    说着,熊以安与江安义携手揽腕登楼,李来高在身后撇撇嘴,这位玉公子看似春风满面、言辞客气,其实内里倨傲无比,并没有真正将自己两人放在眼中。李东鸿不以为意,在京中呆过五年,见惯这些贵戚公子目高于顶的样子,熊以安这副扮像还算不错,来高以为还是在安齐县,如此心高气傲慢是要吃大亏,得空时自己好好告诫他一番。

    满满一桌酒菜,熊以安妙语连珠,李来高言语诙谐,接风宴上欢声笑语,半个时辰一晃而过。江安义道:“多谢以安贤弟美意,等江某安顿下来再回请贤弟吧。时辰不早,该动身进城了。”

    熊以安笑道:“现在是未时,太阳正烈,江兄暂且安坐,小弟特意从定芳阁请来竹夕姑娘替江兄歌舞助兴。”

    说着,熊以安双掌相击,垂帘一侧丝竹声起,声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娇滴滴的唱道:“无机成旅逸,中夜上江楼。云尽月如练,水凉风似秋……”正是江安义七月十五在泽昌书院门前所做,不到半个月时间居然就传到了京城。

    熊以安微闭双眼,一脸陶醉,等歌声止歇,双掌轻拍赞道:“江兄之诗如画,读之让人心静,难怪竹夕姑娘听说是为你歌上一曲,特意破例随我前来,最难消受美人恩,安义可不要辜负竹夕姑娘的好意。”

    脚步声细碎,垂帘挑起,仿如从画中飘出个美人儿,怯生生来到近前万福,娇滴滴开口道:“妾身见过江词仙。”

    江安义在化州任刺史时官场应酬免不了要与青楼女子打交道,他有词仙之名,长像亦算清秀,兼之年少官高,有不少女子存了投怀送抱的心思,可是江安义立身中正,家中娇妻美妾早熄了沾花惹草的心思,同时也练出一副应付场面的功夫。

    双手虚扶,江安义柔声道:“竹夕姑娘请起,姑娘歌声清脆悦耳,江某听得如痴如醉,此诗因姑娘而生辉,江某敬姑娘一杯。”

    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大半杯酒递到竹夕面前,竹夕快速地撇了一眼江安义,羞红着脸接过酒杯饮尽,却不递还酒杯,来到桌边将酒杯中满上,双手捧着来到江安义面前,低垂着头柔声道:“竹夕有幸得见词仙,此杯酒为词仙寿。”

    熊以安嬉笑道:“江兄,竹夕姑娘向来对人不假辞色,熊某与她结识数月,还从未得她敬上一杯,江兄的面子可是无人能及。”

    江安义接过杯,一饮而尽,笑道:“能得姑娘青眼,是江某之幸,多谢竹夕姑娘的美意,等有闲暇定到定芳阁再听姑娘的妙音妙曲。”

    竹夕冰雪聪明,听出江安义话中冷意,眼光低垂,敛身一礼,转身离去,泪水滴落。熊以安叹道:“此妮子分明对江兄有意,江兄何忍相拒。”

    江安义站起身道:“歌舞听罢,江某告辞了,来日再与玉公子一醉。”

    熊以安见江安义去意已绝,只得起身道:“不瞒江兄,熊某已经派人到京中送信,请江兄再多待两刻,说不定太子会来亲迎江兄。”

    熊执仁为了拉拢江安义,确实定计让太子前来亲迎以示尊宠,只是对这个太子妹夫的性情熊以安拿不准,算算时间京中的回信也该到了。

    正在此时,大道上马蹄阵阵,熊以安从窗中张望,两面杏黄色的蟠龙旗迎风飘摆,太子石重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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