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港岛的海风一阵一阵偷走了陆面的燥热,潮汐的洪流时进时退,毫无避讳地在天地间畅言浪语,好像在把人们想说的或不想说的向着幽远的彼岸一吐为快。

    不知不觉间,日子匆匆赶跑,高三已放假一星期有余,在余际和绪子的朝夕相伴下,朝露的伤渐渐逝去,她恢复了饱满的状态,折射着和煦的阳光。

    她踩着轻快的脚步,手里提拎着大包小包,从商场回来,她进门时还喘着气。余际正在客厅收拾行李。

    “小际,姐姐给你准备一些东西,你带着,这个里面有避暑药、清凉油之类降温的药品,这里给你多准备了一些贴身衣物,这个小箱子里还有压缩的蚕丝被,很舒服,夏天不能不盖被子,昼夜温差一冷一热的你不注意就会生病的。应该备的差不多了,你还要什么姐姐去给你买啊,哦,对了,我从银行再取了些钱,你多带点,我给你放在箱子的夹层里。你们夏令营出国去学习交流,用钱的地方不少,多带点好。”

    “嗯,谢谢姐姐帮我想的这么周全,钱就不用带了,我不乱花的,你昨天给我的够用了。”

    “带着吧,万一有急用呢。”

    “好吧,用不着我回来再还给你。”

    “好啦,收拾好了吗?等会儿姐姐去机场送送你好不好。”

    “不用了姐,你上班忙了那么久,刚刚又给我跑来跑去的买东西,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可是我想多看看你呀,你要去那么久,你走了,姐姐多想你呀。”

    “嗯……那你现在快坐下歇歇。我给你松松腿。”

    他把朝露拉到沙发上,力度恰到好处地给她按摩。自那次以后,朝露慢慢地真正接受了余际的触碰。

    晚饭后,朝露挽着余际的手漫步到机场。他们一路看着风景,一路聊着天,很轻松,很悠闲。朝露曾经也幻想过未来有一天,是不是也可以像这样与另一半朝着某一条道路长长远远地走去。不过这种美梦对那时的她而言只能想想而已,未来的日子那么长那么远,她对自己所处的境地在哪都看不见。不过少女的梦总是诗,藏在心底偶尔吟唱,总能给苦涩的生活带来那么一点甜蜜。

    朝露看着余际过了安检才离去。余际确定朝露返回后,去到底下停车场,上了詹叔的车。

    晦暗的后座里传来他嘲讪的声音。

    “伊藤岐到澳门了?”

    “嗯,等着开场。”

    “哼,我不去,好戏怎么开场,走吧。”

    当晚,余际伪身至伊藤岐所在的赌场。

    他的异母兄弟伊藤岐是他父亲第一个有名有实的儿子。上个世纪,二战打响后,日本暴发户伊藤家族的新一代继承人伊藤靖被家族放逐,用家族的说法,因为他在留学期间被中国女人蛊惑,反对日本侵华,停止了家族企业供战的所有物资,还执意娶了那个叫余漾的中国女人。在香港民主同盟会的暗地帮助下,伊藤靖跟余漾回了中国躲避家族迫害。他们隐姓埋名,在会友庇护下暗地白手起家。伊藤夫妇经商有道,很快以余漾的名义在港开设工厂企业,生产物资药品,置办医院、遗孤扶养所、精神疗养所,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医药企业助华抗战。在战后,他们孕育了自己的孩子,余崇,华籍日裔,余氏企业未来的继承人。余崇在父母的教养下很有成绩,他二十二岁主掌家业后,余氏药企在东亚金融圈更是蒸蒸日上,占领了大部分市场份额,且是有口皆碑。然而在他父母外出度假出事后,余氏企业股制在余崇的婚姻中被重构。

    伊藤家族的人将余崇带去日本,跟他进行了一场交易,只要他与家族安排的日本女人结婚,且将余氏华企改为中日合资企业,就可以让他父母回中国安置。在威逼下,余崇做出了妥协。与日本女人结婚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伊藤岐。家族的人留下伊藤岐,将余崇夫妇遣送回中国。日本女人月野里沙身体本弱,加上思子之痛,时时郁郁寡欢。时光消磨了他们的意志,转眼过了八年,月野里沙患了肺炎,余崇倾尽全力为这个和他同样被命运摆布的可怜女人治病,耗了将近十年,女人仍不幸离世。日本妻子去世后,伊藤家族让伊藤岐去中国吊唁,并要他日后留在父亲身边,以待不惑之年的余崇让他在余氏接手继位。

    伊藤岐性格古怪,偏执放纵,从小离父离母的他突然多了这么个父亲觉得很是烦厌,经常跟他父亲对着干,挥霍无度。余崇跟这个似有若无的儿子别扭地相处,精神苦闷。直到颜千鹤的出现,让他在年过半百之后还能得到最后十余年的宽慰。余崇想续娶这个真正与他有爱的女人。即使她出身不好,他也根本不在乎。年芳二十的颜千鹤年轻貌美,神采奕奕,知性知心。她身上有一股坚韧的美,像疾风难折的劲草,吸引着余崇。千鹤烈焰浓妆的脂粉气难掩她骨子里的书卷气,一颦一笑像一一行行温暖人心的寄语,让余崇见到她时每每都展信舒颜。然而他的主意被伊藤岐极力反对,各种阻挠。千鹤只能以被包养的身份陪伴在余崇身边。名分对她来说,无关痛痒,余先生对她而言,是一个难得契合的灵魂。他身上林林总总的财富都抵不过他对自己的爱、信任和尊重。当伊藤岐与余崇茅盾爆发时,千鹤总是努力调和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但她自己不知道自己其实搅进了他们之间某种隐秘的漩涡。

    余先生五十余岁时,老态显然,身心疲弊,工作上的操劳和父子间的隔阂拖垮了他的身体。然而唯一让他在困顿之际留有余念的是千鹤。千鹤怀孕了,他将老来得子。为了安顿好她们母子,在他临死的前几个月,不管不顾地正式娶了她,当然伊藤岐看在他将半截入土的份上也松了口。在余崇的遗嘱下,只比伊藤大了两岁的千鹤成了伊藤岐的继母,余氏企业华资控股人,余际的母亲。余崇死后,伊藤岐得到了余家。千鹤则在举行完丧礼后跑了,再回来时,伊藤岐多了个五岁的弟弟余际。

    而今晚,他不会想到这个跟他相差二十多岁弟弟再一次赢走了他的亿万身家。

    “八嘎,艹,给我去查一下,这个是什么人。”

    “先生,赌场规矩,参与者的身份一概严密。再者,这里是中国境内,我只能告诉您我们会保障华人的一切权益。”

    “妈的。”伊藤岐戾气轩昂。他让日本助理向家族那边要求汇款,然而他的家族分文未给他取。现实情况是,伊藤家族在新一轮市场竞争中落败,在日本境内受到打压,家族自己都借了不少高利贷,根本顾不上他。

    余际第二天回了香港私宅。他与詹叔在谈日本那边放贷的事。

    “伊藤家的没给他放款。”

    “很好……给他们一点甜头吧……降三分之一的利息,慢慢玩才好玩。”

    “际少,这笔资金是否投入华股”

    “不,分期放入姐姐公司,时间要拖长……我会在这呆上一段时间,直到夏令营结束。姐姐公司的事我亲自来办,詹叔你先回余氏代理吧。”

    “好。”

    詹叔离开别墅后,余际去到露天阳台,倚着栏杆转国际长途跟朝露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朝露风铃般清晰悦耳的声音。

    “小际,安顿好了吗?还适应吗?今天有没有去哪里玩”

    “嗯,姐姐,你放心,我很好,我们现在在剑桥校园里,导师带我们在学院里参观。这里挺好的,我以后带你来玩玩。”

    “哈哈,好~,你毕业了在那边读书姐姐一有空闲就会去看你的。我现在想想你可以上这么好的学校,干什么事都很开心。姐姐现在呢,会努力赚钱,以后好有积蓄多飞几次去看你呀。你在那边跟同学们多交流哈,等你回来那天姐姐去接你。”

    “嗯,姐姐你注意休息,别没日没夜地工作了,有时候我半夜起来看你屋里的灯还亮着,你再这样,我叫绪子姐来跟你住,管着你。”

    “好啦,我不会了,我只是有时候译书在看入了迷,以后我会注意的。你挂电话吧,回来再多跟我讲讲,国际长途话费可贵了。”

    “呵呵,嗯,你等我回来。”

    说完,他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海浪,一起一伏,看了良久。岸边惊沙窜动,与风在空中摩擦,时不时挑起几阵嚣鸣。咸咸的海风吸进鼻腔,呛过咽喉时,他尝到一丝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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