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散去,陈舒窈才看清四周的景象。

    那是一个圆形的祭坛,周边围绕着无数盏莲花状的酥油灯,白色的招魂幡在祭坛正中飘扬。

    耳边传来她听不清内容的梵唱,四周却空无一人。

    连她刚开始看见的那个穿着玄色衣裳的男子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的目光落在了祭坛的正中央,那里躺着一个身穿素白衣裳的人,陈舒窈的心中莫名涌现出一股熟悉感,吸引着她过去。

    她的脚不受控制地朝着祭坛的正中央走去,走进了一看才发现是个女子。

    女子头戴凤冠,乌发红唇,眉若远山,面若芙蕖,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若不是隔着厚重的脂粉都能看出脸色乌青毫无生气,真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不看还好,一看倒是把陈舒窈吓了一跳,这女子分明就是她自己。是她前世死去时的模样。

    陈舒窈伸出手去碰触“她”的身体,手却从“她”身体中传出,她碰不到“她”。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居然变得透明了。她心中一惊,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其他部位,却瞟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变得和地上的“她”一模一样了。

    陈舒窈心中说不出的怪异,下意识地觉得她不应该在此久留,身随心动,她拔腿就往祭坛外跑,仿佛那里是会吞噬人的深渊一般。

    “陈舒窈,回来。”

    “陈舒窈。回来。”

    “陈舒窈,回来。”

    耳畔突然响起凄厉又急促的呼唤声,陈舒窈更不敢停下脚步了,这实在是太过诡异了。陈舒窈害怕到全身颤栗,可用尽了全身力气,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双腿好像被什么给禁锢住了。

    “窈窈,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背后的声音带着哭腔,哀伤不已。哭得陈舒窈的心也跟着揪着疼。她终于没能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白色的魂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穿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抱起“她”,失声痛哭,黑发凌乱地散落在他背后,衣裳上盘踞着金线绣成五爪蟠龙。

    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怒吼,神色痴狂。

    陈舒窈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如刀削斧刻一般,剑眉斜飞,岁月让他变得沉静威严,身躯如山一般,手臂紧紧禁锢着“她”。

    是李承宇!

    陈舒窈感觉到一阵心痛,没有来由的。但更多的是恐惧,那种恐惧像黑暗一般紧紧将她包裹起来,她想逃却逃不掉。

    “小姐,醒醒。”

    陈舒窈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是杏儿担忧的面容。她心跳如鼓,梦中的那种恐惧并没有随着她醒来消失。她感觉自己身上有些冷,伸手一摸,居然汗涔涔的。

    “小姐,您是做噩梦了吗?”

    杏儿举着烛火,外裳也只是披在身上,可见她来得匆忙。看着陈舒窈茫然无措的神色,眼里还带着恐惧,这让她感到担忧。

    “是。”陈舒窈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

    “杏儿,你陪我一起睡,我有些害怕。”陈舒窈回忆起刚刚诡异的梦境,心有余悸。不敢一个人睡,害怕再做噩梦。

    杏儿在她身侧平躺下,轻轻地说:“小姐别怕。”

    陈舒窈嗯了一声,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陈舒窈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头顶的一片黑暗,出神。

    刚刚她梦见的,会不会是前世的事情?前世她死后的事情?

    很快,她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李承宇不爱她,怎么可能抱着她的尸首哭,还想为她招魂。只怕他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想到李承宇,她的心又密密麻麻地酸痛起来,泪水涌出眼眶。前世满腔深情错付,直到死时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他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说不恨是假的,她甚至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能那般铁石心肠。

    他们明明也曾浓情蜜意,赌书泼茶,一起走过深宫中那段难捱的日子,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他为她描眉弹琴,说她是他的稀世珍宝。

    他还给了她帝王少有的偏爱与独宠。鹣鲽情深,世人艳羡。可到头来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算计她的。

    她其实也想问,他到底有没有真心。大概是没有的吧。如果有,又怎么陷害她与谢书白通奸,又怎会将陈家一网打尽,又怎会一杯毒酒送她上路。

    她恨他!她今生再也不想和李承宇这个冷心冷肺的人扯上任何关系。让他去做他的孤独帝王,守着江山万里,无人嘘寒问暖。

    而她只想做好陈舒窈,再护着被她连累而死的谢书白。护他今生长命百岁,事事遂心。

    陈舒窈无声地流着泪,泪水打湿了头发,贴在头皮上凉凉的,让她有些难受,她发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为了李承宇而哭泣。

    下半宿她没有再做梦,但也睡得不安稳。卯正,明心过来喊她们起床做早课,陈舒窈顶着俩浓重的黑眼圈起来了。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眼下一片乌青,将杏儿都吓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昨夜没睡好。”陈舒窈打着哈欠,强忍着困意说。

    “用热帕子敷一下吧。”杏儿知道陈舒窈是哭过的,但是主子不说,她也就不问,只绞了个帕子为她敷上。

    卯时二刻,陈舒窈准时赶到了观音殿,寺内的僧人早已跪坐在蒲团上,她们面前摆着一本经书,想必就是今天早课的内容了。

    陈舒窈在明心的带领下,在殿内最角落的地方找了个蒲团跪坐下,她环顾四周,观音娘娘面目慈爱,手持玉净瓶垂目而视,僧人们穿着灰色的外袍,像是沉默的背景,只有她一人穿得明艳,鹅黄的留仙裙,她明白她和这里格格不入。

    诵经声在她耳边响起,她也打开了地上的佛经,是《心经》,她也跟着她们去读,心思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别人读佛经求个心静,可她却压根看不进去。

    想来是没有慧根,佛祖不惜得渡她。

    她昨夜本就没睡好,这诵经的声音到像是催眠曲一般,让她昏昏欲睡,可若真在佛堂睡了过去,倒是大不敬。陈舒窈只好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腿肉,让自己清醒一点。

    腿上的疼痛传来,她醒倒是醒了,只是这佛经确是怎么都看不进去了,她偷偷打量着殿内的人,她们都面无表情,全神贯注。她觉得有些无趣,正准备收回打量的目光,却恍然间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一双蛾眉淡扫,唇若含朱,眉间一颗小痣,素白的脸,给人一种冷清不染凡尘的感觉。容貌倒不是有多出色,只是浑身淡然的气度让人过目难忘。

    这人她也熟悉得不行,前世的死对头,为她送上毒酒的顾佩容。

    陈舒窈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里,也不想知道。心里别提多恶心了,昨夜梦见李承宇,今早又瞧见顾佩容,这两人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前世有多愚蠢。

    她心中膈应得慌,倒还不如看佛经呢!她正欲低下头去,那边的顾佩容却像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一般,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试问前世亲自送你毒酒的人,对着你笑,你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想必会毛骨悚然吧。

    陈舒窈心中更呕了,她一直都不喜欢顾佩容这种对着谁都笑眯眯地样子,看似随和实则笑里藏刀。她前世和这人打了那么久的交道,知道这人是生得菩萨面,暗中却是蛇蝎心肠。

    她不是心胸宽广的人,她的死也不见得和顾佩容没有关系,哪怕今生这些都还没有发生,她也没办法心无芥蒂。

    所以,她回赠给了顾佩容一个白眼。

    她没从顾佩容眼中看到意外的神情,想了想自己凶名在外,也就了然了。

    好在难挨的早课终于结束了,到了斋堂开餐的时候,陈舒窈早已饥肠辘辘。早餐就是白粥和窝窝头,还有一些咸菜,对于吃惯了大鱼大肉的陈舒窈来说倒也新奇,白粥配咸菜也还别有一番风味。

    吃过早餐过后,僧人们就要准备迎接香客,抽签解签。陈舒窈她们这种过来清修的就不用参与了,可以去抄经祈福,也可以自由安排,只是不能回房睡觉。

    陈舒窈选择了回去抄经,毕竟她来这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为二婶肚子里的孩子抄经祈福。若完不成任务怕是不能轻易回去。

    “陈施主留步。”

    陈舒窈正往禅房的方向走着,身后却传来了明心的声音。她停下了步子回头问:

    “明心小师傅,有什么事吗?”

    明心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说:“是顾施主有事相商。”

    顾佩容找她?肯定没啥好事,陈舒窈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明心师傅,让我与她说吧。”

    顾佩容缓步从明心背后走出,向她道了声谢,明心便走了,这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陈舒窈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与顾佩容拉开了距离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顾佩容掩着唇笑了一下。说:“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叫顾佩容,是镇国将军府顾家的女儿。”

    “我认识你,你是陈舒窈,陈太傅的独女。”

    “我来寺中已经三年,妹妹昨日上山,想必对京城的事要比我了解,我就是想问问,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近来身体可好?”

    老夫人是顾佩容的祖母,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爱她的人,想到老夫人,她的语气都柔和了不少。

    “不知道。”陈舒窈没有骗她。她本就不关心别人的事,重生后更是一心扑在谢书白那边,旁人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顾佩容听后情绪有些低落,但依旧不死心地问:“妹妹到时候下山,可否帮我带封书信交给老夫人,我心中对她甚是挂念。”

    “你挂念你自己怎么不递家书过去。”真是奇了怪了,这寺庙又不是牢笼,谁还能管她寄不寄信。

    “妹妹有所不知,我的书信都会被母亲拦截,到不了祖母手中。”顾佩容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她的父亲宠妾灭妻,她母亲死后不顾礼法就将妾室扶正成了当家主母,她虽是嫡女,日子却比别人家的庶女还要差。她到这里清修也是她那继母的主意,就是嫌自己挡了她儿女们的路。

    到了这里之后,她就联系不上祖母了,书信进不去,回家也回不去。也是今日瞧见陈舒窈,心里才生了这样一个主意。

    “抱歉,我帮不了你,你找别人吧。”陈舒窈才不管顾佩容有什么苦衷,她又不是菩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话不说的拒绝了。

    再说了她就是帮条狗也不会帮顾佩容的,因为她记仇,睚眦必报。

    可顾佩容却不死心,日日过来缠着陈舒窈,甚至还有了想和她交朋友的心思,这可把陈舒窈吓得够呛,她才不要和她同流合污。

    “妹妹好像很不喜欢我。”

    某天下午,陈舒窈在抄《地藏经》,顾佩容又来了,见陈舒窈不爱搭理她,终于说出了这么多天一直积压在她心里的话。

    “对对对,我非常不喜欢你,还有,你别叫我妹妹。你以后别来烦我了。”

    陈舒窈终于忍受不了这个烦人精了,也就一股脑地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一听顾佩容叫自己妹妹,陈舒窈就觉得像是回到了在宫里的那些年,不能想,想想都觉得要折寿。

    顾佩容到底还是面皮薄的,被她这一说,捂着嘴哭着跑了,陈舒窈长舒一口浊气,觉得自己终于清净了。

    第二日照样是做完早课后回来抄经书,上午的阳光格外的暖和,暖黄的光照进禅房里,让人感觉心情舒朗。陈舒窈正埋头奋笔疾书,突然一道修长的阴影挡住了她的阳光。

    她以为是顾佩容又来了,心想她可真够死皮赖脸的,没好气地说:

    “不是说了让你别来了吗?这里不欢迎你。”

    “倒是没想到妹妹不欢迎我,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清润的少年声和顾佩容不同,虽然都是叫着妹妹,却给了陈舒窈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哥哥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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