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子说话的时候,  外面正劈下一道闪电。

    昏暗的窗户纸上骤然亮起一道白光,原本还算温馨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僵凝。

    苏皎皎放下手中的书放到一侧,眉尖微蹙。

    还记得天元三年,  兰贵仪这一批新人才入宫的时候,  并未听说过谁的身子格外不好些。

    只是高门贵女,  身子骨不如寻常人健壮,  可也没道理如此轻易地反复病倒。

    兰贵仪段日子反反复复病了好几回,苏皎皎记得,去年秋猎时她便是一幅弱不禁风大病初愈的样子。

    可她当时并没多心,只觉得人食五谷杂粮哪能没有病痛,便只交代了几句。

    如今想来,  兰贵仪的身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似的,一日不如一日,病得愈发频繁,愈发缠绵,  久久不愈。

    哗啦啦的大雨如瓢泼一般震在耳侧,苏皎皎攥着手里的书半晌不许,  良久,  她才开口说道:“派人去叫柳太医,  我去瞧瞧兰贵仪。”

    听得此言,  鱼滢顿时停了手中的活。

    她有些急了,忙走过来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不可!您如今怀着身孕,月份已经大了,  外头又下着暴雨,  您怎么能出去呢!若是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再说了,  您不是素来最怕雷雨天吗?陛下已经传了信儿说晚膳后会过来,  您还是别出门了。”

    苏皎皎温声说着:“近来前朝动荡,  兰贵仪又是钟氏一族在宫中唯一的妃嫔。我曾经说过,若她与我交好,我会尽力保她。我在低谷的时候她多次偷偷帮我,如今她母族式微,又缠绵病榻,我怎能不去。”

    “何况,兰贵仪的病有蹊跷,我总得去瞧瞧才能放心。”

    见鱼滢还想说什么,苏皎皎轻轻拍她的手背,温声道:“雨天路滑,辇夫你若信不过,咱们就走着去。你和凌霄在我左右扶着,再找人跟在身后,总不会有问题。”

    说罢,她摸上自己的肚子,神色温柔:“人人都说为母则刚,自从有了腹中的孩子,好像这雷雨都没那么可怕了,鱼滢,你不用为我担心。”

    娘娘执意如此,鱼滢自知劝不了她,只好低下头,无奈道:“是,奴婢都听娘娘的。”

    大雨虽然天色昏暗,可好歹娘娘是白日要出门,路总是看得清的,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鱼滢急急忙忙去安排娘娘出行需要的人手和要拿的东西,不出很久,贵妃的仪仗便备好在关雎宫门前。

    小松子从外头扛起一柄陛下命人特制的伞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撑开,足足能站下好几个人的尖头十二骨大伞,四个人才撑得开。

    这原本是怕苏皎皎入夏出行被晒着才命人特制,但沈淮思量周全,便命工匠做成两用的。

    用材讲究,重量也轻巧,这时候拿出来也是正正好。

    鱼滢和凌霄搀扶着苏皎皎从寝殿内出来,瞧见小松子和手下的几个太监已经一人一角将伞撑开候在外面,不禁感慨了句:“若非是陛下早前让人打造了这伞,奴婢今儿是不论如何也要劝您雨停再出门的,虽然路滑了些,可有了这伞,好歹您是淋不着什么雨了。”

    凌霄也低声说着:“陛下是最心疼娘娘的,地上水多,娘娘慢些。”

    从关雎宫到九华宫的距离虽然不远却也不算近,好在如今是白天,又是夏日,苏皎皎被照顾的仔细,淋不到什么雨。

    她被一左一右两个婢女小心地护着,总算是平平安安到了九华宫。

    九华宫没有主位,只有两个侧殿住着兰贵仪和萧美人,她虽然不喜萧美人狂妄愚蠢,但今日毕竟不是为了专程寻衅,也不必理会她。

    何况时至今日,萧美人早就没有了和苏皎皎叫嚣的资格,萧氏自身难保,她也

    好不到哪儿去。

    苏皎皎出现在九华宫门前的时候,侯在宫门口的宫人们顿时像见着靠山一般,哭着跪下:“奴婢给珍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小主如今又发起了热,还请贵妃娘娘快去瞧瞧吧。”

    她们实在没想到如此恶劣的天气,怀着身孕的贵妃娘娘竟会亲自前来,顿时感激涕零,不知说什么是好,一起身便立刻小跑进去通传了。

    见此情况,鱼滢微微仰头看向苏皎皎,眼里有些担忧。

    兰贵仪的病竟然已经如此严重了吗?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想来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派人前来向娘娘求救。

    苏皎皎走进霁月殿内,刚一进去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药味,她绕过山水画花鸟屏风,就看见兰贵仪满头是汗地躺在床榻上,紧闭着双眼,脸颊泛红,一看就是起了高热的样子。

    伏在床头的雪菱满脸泪水,看着自家的小主全是绝望,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她眼中闪过惊喜,以为是柳太医请来了。

    谁知刚一转头,就见珍贵妃亲自过来,珍贵妃大驾光临,那必是重视小主的病情,柳太医又是珍贵妃手下,小主的病说不定就有希望了!

    她急急忙忙扑过来行礼,哭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小主已经病了好些时日了,怎么也不见好,还请您看看小主吧。”

    苏皎皎点点头,抚着肚子走到了兰贵仪的床前,看着她紧闭双眼难受的模样,总觉得诡异之余还带着些十分熟悉的感觉。

    只是这份熟悉似有若无,她也不好说究竟是什么。

    不出很久,柳太医提着药箱赶到,以袖拂了拂身上的雨,神色清远。

    他不卑不亢地向苏皎皎行礼,然后上前为兰贵仪把脉。

    不同于给皇后把脉时的从容自信,柳太医给她把脉之时,神情十分犹豫,像是想到了什么。

    果然,他将手收回来,转头问着身边兰贵仪的贴身侍女雪菱和雨菱:“兰贵仪的身子一直不是我来调理,因此之前兰贵仪的情况我并不清楚,敢问兰贵仪是不是身子每况愈下,一旦生病十分难好,就算好了,过几日也会继续病倒?”

    雨菱一听这话睁大了眼睛,急忙问道:“正是如此!柳太医,敢问小主可是得了什么怪病?”

    柳太医沉默不语,反而走到了苏皎皎面前。

    苏皎皎微微蹙眉,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摆摆手,说着:“你们都退下伺候,这儿留着本宫的人便是。”

    等人都退下,柳太医才淡声道:“兰贵仪并非是得了怪病,是中了毒。”

    “中毒?”苏皎皎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心中隐隐有些预感:“是什么毒?”

    柳太医躬身道:“微臣一直调养着大皇子的身子,对他身上所中之毒可谓十分了解,因此微臣一把脉就知不对劲,洗洗盘问之下便确认,兰贵仪所中之毒和大皇子如出一辙。”

    “只是大皇子年幼,因此病势来的又快又凶猛,兰贵仪是成人,身子骨比幼儿强健许多,这才能拖上许久。若非如此,兰贵仪的毒早已深入肌理了。”

    苏皎皎瞳孔微缩,不想相信兰贵仪和大皇子所中之毒竟是同一种。

    当初大皇子中毒之后,赃物早就已经被处置了,宫中已经没有了才是。

    何况谋害大皇子之人是皇后,皇后又为何对兰贵仪下手?

    她一不争宠,二性子安静,如今钟氏又落魄了,无论如何也没有对兰贵仪下手的理由。

    可若不是皇后,那兰贵仪究竟是怎么中毒的?

    苏皎皎被此事所摄,又实在觉得说不通,不由得攥紧了鱼滢的手。

    还记得当初,大皇子中毒一事不了了之,至今没有查出皇后这个幕后凶手。

    也至今不曾找出

    她究竟是怎么对大皇子下的手。

    当初王庶人对大皇子可谓上心到了极致,玉堂宫用的都是王氏的心腹和她信得过的人,皇后的手伸不进去。

    那能对大皇子动手的地方,也只有国子监了。

    而国子监内,所有大皇子日常接触的东西都被殿前司奉皇命收走细细检查。

    苏皎皎的心中隐隐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忽而想起那时温贵嫔深夜来瑶仙殿求庇佑的时候,曾说过皇后在殿前司也有自己的人。

    所以当初,皇后根本就是在国子监对大皇子动了手脚,又命殿前司的心腹为她悄悄处理赃物,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了大皇子。

    那兰贵仪又是怎么中的毒?

    苏皎皎摁了摁眉心,问道:“你们家小主这段日子可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这……”雨菱和雪菱面面相觑,为难道:“娘娘,小主素来是最不喜争宠最喜静的一个人,和宫中的妃嫔交往都很少,更别提沾染是非了,小主在宫里无非就是看书写字,若是有了兴致便会作画。奴婢实在想不出小主究竟是得罪了谁。”

    她们说的这些苏皎皎又何尝不知呢。

    她轻舒一口气,走到兰贵仪的书桌面前,想要看看可有无什么异样。

    只见她将书桌收拾的十分干净雅致,一瞧就很爱惜。

    苏皎皎伸手随意抚摸了一下擦得不落一丝灰尘的笔架,注意到她的毛笔架上,只放着一支毛笔。

    这毛笔的笔杆是极好的竹质,通透漂亮,不是凡品,只是笔杆稍稍长了一点,粗了一点,看起来不像是女子寻常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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