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和皇后一起赶到的时候,  苏皎皎还在镜影湖边执拗地不肯走。

    寒风凛冽的冬夜,花坛内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完。

    镜影湖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个个手里提着宫灯,  灯在风中左右摇曳,发出薄薄的光晕,将她单薄的身子簇拥在中间,  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身后的宫女拿着披风小心翼翼地劝:“娘娘,太冷了,  您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可苏皎皎却像没有听到一样,  跪在地上平躺的尸体面前。

    她凌乱的发髻上结了霜,冻得鼻尖和耳根通红,  浑身颤抖着捧地上鱼霭的手,  满眼的绝望:“鱼霭……快醒醒……快醒醒……”

    “咱们说好的一起回宫,  说好的,你怎么能躺着不起来?”

    “鱼滢她们还带了好吃的回来呢,你不是还要给我做新的点心吗?她们做的都没你的好,  我只喜欢你做的……鱼霭,你快起来,  快起来……”

    苏皎皎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拼命去搓鱼霭已经冰冷的身体。

    可连她自己的身体都已经失温,冷得在寒风中打战失了血色,  又怎么暖得热另一个冰冷的人。

    沈淮停留在苏皎皎不远处,  看着她绝望的眼睛,  他甚至不敢上前,  连手都在发颤。

    若不是……

    若不是他将她逼入这样的境地,  也许她也会在除夕夜被人陷害,  没了自己的贴身宫女。

    皇后跟在陛下身边,  冷冷地看向苏皎皎,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扯着陛下的袖口,柔声道:“陛下,冬日的湖水如此冰冷,珍昭容这样恐怕要出大问题,还是快些将她挪回殿内,再叫太医来把脉吧。她身子湿透了,若是再吹下去,恐怕又要重病了。”

    “今日的情况臣妾定会叫人好好调查,绝不让珍昭容白受委屈。”

    然而陛下只定定地看着苏皎皎,丝毫没有看她的意思,皇后脸上柔婉的笑意顿时凝固了。

    她的嗓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凉,提醒着:“陛下,臣妾如今还有着身孕,不宜吹太久冷风,您忘了吗?何况外头太冷,龙体怎可受损呢。”

    说罢,她轻咳了两声,身后的雨荷立刻上前扶着她,做足了柔弱姿态。

    除夕宴上,她特意找了个好时机昭告全宫,她中宫之主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的消息。

    除了是给陛下一个惊喜,让他更加多的把心思放在自己这个皇后身上,也是为了想以此掩盖掉即将发生的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陛下本也就厌了苏皎皎。

    谁知沈淮却不曾回头,摆手叫身边的人过来,冷声道:“朕在这即可,送皇后回宫。”

    什么?

    皇后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没想到她搬出自己有孕的事来提醒,他的眼睛居然还是离不开苏皎皎。

    苏氏不是已经惹了陛下不满失了宠么,今日怎么得知她不好又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如今又连她和腹中的皇嗣都不顾了。

    真是废物,今天这样的好时机,都没能除掉这个祸害!

    皇后今日所有的得意和骄傲终于在这一刻龟裂,她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勾起一抹极讽刺的冷笑,说着:“珍昭容生死未卜,臣妾又怎么能留陛下一人在此,既然陛下不愿走,臣妾陪着您。”

    沈淮沉到谷底的心情终于发了火,扭头看向她:“胡闹!”

    “蔡山,亲自去皇后回去!”

    蔡山点称是,躬身到皇后跟前,客客气气地头说着:“娘娘,两仪殿那边不能没人主持大局,您又怀着身孕,还请您先回去暖和暖和吧。”

    面对陛下的态度,皇后气极反笑,心中的恨意更加汹涌,她紧紧抓着雨荷的手,说着:

    “既如此,臣妾便退下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沈淮的身边寂静下来,似乎只听得到风声和苏皎皎哭的声音。

    她不知道流了多久的眼泪,谁来劝都不肯走,天色渐晚,天儿更凉了。

    在风中站的久了,连沈淮都觉得周身的皮肤仿佛冷的结冰,苏皎皎掉入湖中这么久,又痛哭伤身,她怎么受得住。

    就算再伤心,也不能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恐怕会发疯。

    苏皎皎身侧的宫女实在是不敢让她继续这样下去,蹲在旁边将披风给她披上,准备将人扶起来:“娘娘,人已经没了,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节哀顺变啊。”

    身边还有人附和着,生怕她出事陛下来了又怪罪到自己的头上:“是啊娘娘,再怎么样没的也只是个宫女,您没事就是万幸,她护主有功陛下会赏赐于她的,您若是哭坏了身子,反而是她的罪过了。”

    “娘娘,您的身子已经十分虚弱了,可不要再冻坏了才是。”

    说着,她便走过去,搀着苏皎皎胳膊准备两人一起将她扶起来。

    谁知还没扶起来,苏皎皎便猛地抬起胳膊将人甩开:“滚!”

    她的眼睛没离开过面前的鱼霭,仍然紧紧地抓着鱼霭的手,眼眶通红:“她没有死,她怎么可能死!”

    “你们懂什么!都滚!”

    “苏皎皎!”沈淮大踏步走过来,将她一把从地上拉起来,系紧了她身上的披风,咬牙道,“鱼霭已经死了,她死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不要再自欺欺人!”

    沈淮让她强行摁在自己的怀里,只觉得她的身子像一冰,连一丝丝温度都没有。

    苏皎皎用力去推他的身子,哭着大喊:“别拦着我!你走!你走!”

    “苏皎皎,你觉得鱼霭想看到的是你为了她不顾自己的身子是么!”沈淮紧紧将她摁在怀里,不让她再挣扎,低吼着,“朕会命人让鱼霭以苏氏义女的身份风光下葬,也会命人调查清楚这件事。你若是执念太深,鱼霭又怎么安息?”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苏皎皎在他的怀里使劲地挣扎,朝他流着泪声嘶力竭,眼底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我如今的心情和雪妙死的那天你是什么感觉一模一样!若是当初我这样劝你,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回去享福了吗?!”

    她看着地上躺着再也起不来的鱼霭,拼命锤他的胸口想要出来再摸一摸她,可她却怎么也够不到。

    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苏皎皎哭到不能自已:“你根本就不知道鱼霭对我有多重要……你根本就不知道!”

    沈淮深深地看着眼前哭到崩溃的苏皎皎,心口钝痛难当。

    自责和内疚几乎充斥了他的头脑,在叫嚣着谴责他过去的冷眼旁观和可笑。

    他用力抱着苏皎皎不住挣扎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冰冷身躯,总觉得他稍微松一松手,如今已经在强弩之末的苏皎皎就会在他怀中粉碎。

    她的身子好像怎么暖都暖不热,从头到脚都是冷的,眼神也是如此的陌生和漠然,像万年不化的寒冰。

    除了不断流出的眼泪带着不舍鱼霭而残留的温热,现在的她分明在他怀里,却好像连心都被这腊月的湖水冰封一般。

    他清晰的感觉到,苏皎皎和他之间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让他无论多用力都无法再真的将她拥入怀中。

    想起过去种种,沈淮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心慌到嗓音微微发颤,放软了语气,在她耳边近乎哀求道:“皎皎,先回去好不好?带着鱼霭一起回去,镜影湖的水太冷了,鱼霭也会觉得冷的。”

    他静静地等着苏皎皎说话,可几个呼吸后,怀中的人却没了动静。

    “皎皎……?”沈淮的声音颤得越发厉害,他心脏仿佛被揪紧了,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他颤抖着手拨开苏皎皎的头发,当看着怀中的女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时,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不可能!”

    沈淮立刻将苏皎皎拦腰抱起来,冲着周围咆哮道:“一群废物!太医!叫太医来!她若是有事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他害怕到眼尾发红,抱着苏皎皎就往最近的宫殿去。

    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盖紧了被子。

    宫人们被陛下和珍昭容吓坏了,上上下下都提着一口气,悬着心,翻箱倒柜将所有的棉被、手炉和汤婆子灌上送来,几乎塞满了她的被窝。

    出了这么大的事,后宫已然是要彻夜不眠,蔡山急急忙忙赶回来以后又赶紧调动着内侍省送银丝炭过来,尽可能快的让屋子升温。

    鱼霭的尸身被蔡山安排着暂时送回了关雎宫的偏殿,太医署的太医们更是不敢耽误,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苏皎皎如今呆的地方。

    沈淮不停地搓着苏皎皎的手,满眼焦急心慌,见是太医来了,立刻上前将太医抓了过来,厉声说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务必要将珍昭容救活了,若是珍昭容有事,朕绝不轻饶!”

    “是!”太医们紧张的额头都冒了汗,迅速将东西都铺好给珍昭容把脉看诊。

    几人快速地轮过一遍,简单的沟通了几句后,为首的太医用袖子擦了把汗,“噗通”一声上前跪下,伏身说着:“启禀陛下,娘娘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不短的时间,上岸后又没有及时的保暖,反而受了太久的冷风,身子的温度极低,连肌肤都有些僵了,若是不能尽快将体温恢复正常,恐怕神仙也难救啊!”

    “什么?!”沈淮死死地盯着跪成一片的太医,怒道:“若是不能救,朕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

    他抓住正前方太医的领口,咬牙切齿地问:“最快升温的办法是什么?说!”

    太医哆哆嗦嗦地看着陛下,颤着声音说:“如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微臣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只是炭盆汤婆子都是死物,若是……若是陛下肯以龙/阳之火为娘娘取暖,或许……或许能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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