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从容地收回目光, 淡淡看向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向自己步步走来。
她还记得,上次见到他是去年。
第一次去避暑山庄的时候,隔着重重玉阶遥遥相望一眼, 他就站在百官之前。
如今再见,也相隔一年多了。
苏皎皎微微仰头看着他, 并不挪动脚步,绛紫色的云锦宫裙华丽曳地, 她脖颈细白如玉, 看起来清冷而娇慵。
步步走下玉阶, 苏敞敛眸看过去,只见他的女儿眼角眉梢间没有丝毫的惊慌而柔弱,反倒衬出一种万事遂心的气度来, 亭亭玉立,似云间紫霞, 高不可攀。
看到她的时候, 苏敞的心底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眼前这个宠冠六宫,人人提起都敬畏交加的帝王宠妃,居然是自己的女儿。
他看着她惊艳的眉眼,想要回忆她从前的样子, 可遍搜为数不多的记忆,却也只记得起,从前她儿时的模样,少时青葱却是半分痕迹也寻不得了。
她如今出落得越发标志, 眉眼之间的神韵,越来越像她的母亲。
只是她的母亲性子温柔安静, 善解人意。
两人虽生得皆是清媚的容貌, 可苏皎皎却瞧着似山巅雪, 更加清冷淡漠,那双眸子里,仿佛不带一丝尘世感情。
苏敞不知道她如今的冷漠是她素来如此,还是仅仅对着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如此,可看着的时候,心中到底有丝悲凉落寞。
从前是父女,到底缘浅,他这个父亲做的并不合格。
而他的女儿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成了能独掌一宫,任何人都不能小觑的存在了。
朝臣和妃嫔本不能相见,苏氏如今如日中天,他身为陛下最看重的臣子,更要恪守本分,不让人揪住把柄。
苏敞收了情绪,不愿被任何人抓到可循之机,不疾不徐地走到苏皎皎跟前,依着礼节,向她行常礼问安。
他微微弓腰,淡声说着:“珍贵嫔安。”
虽说尚书是正三品,而贵嫔是从三品,可苏皎皎身为陛下嫔御,即便是妾妃,可亦是主子,所以苏敞依旧要行个简单的常礼过场。
周围人多眼杂,天子脚下,苏皎皎自然是泰然受下。
她并未多说从前让他解决的天象一事,只是从容不迫地唤了句:“苏大人。”
苏敞支起腰看着她,几经犹豫,最终只问出一句:“娘娘近来可还安好。”
苏皎皎不打算跟他多说,只是由着鱼滢帮她微微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踏上了玉阶,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苏大人安好,本宫自然安好。”
这话乍一听只是叙旧,可苏敞和苏皎皎都是聪明人,是父女,更像盟友,尽管在苏敞眼中是父女更多,可他还是一瞬便明白了苏皎皎的意思。
苏氏荣辱与共,只要苏敞在外得力,她自然能稳步高升。
和陛下在太极殿内谈完国事后,也曾提起她几句,苏敞从来见陛下都是一幅游刃有余的淡漠模样,唯独说起皎皎,眼中极尽温柔。
那样的眼神,他只在苏皎皎的母亲眼中看到过。
苏敞简直不敢相信,帝王之爱,会落到自己女儿的身上。
苏皎皎注定是天上的凤凰,只会越飞越高。
可后宫惊险万分,他身为父亲,纵使从前不曾尽到责任,今后也要尽力让她安稳无忧,为她保驾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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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皎皎在玉阶上步步走来,侯在殿前的蔡山自然远远就看见去回过话了,珍贵嫔来求见,陛下向来没有不见的道理,她才刚踏上平面,蔡山立刻客客气气地迎上去,笑道:“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万安。陛下已经在殿内等您了,您快些进去吧。”
“有劳大监相迎。”
鱼滢将裙摆放下,颔首退到蔡山身边去,由着娘娘独自去殿内便可。
见等人走了,蔡山方轻声对鱼滢说着:“娘娘今日来的时机倒好,苏大人刚从太极殿出来,这下父女倒是在太极殿相见了。算算日子,娘娘进宫四年,也是第一次再见自己的父亲,见一面,娘娘也可放心了。”
鱼滢笑着点点头没多说,自然地转了话锋说着:“是啊,娘娘才见完皇后娘娘过来的,倒没想到会见到苏大人,也是巧了。”
苏皎皎走到偏殿的书房去,刚到门口,就见到陛下正抬起头看过来。
见到她的一瞬冷淡的眸色染上暖意,温声轻笑:“皎皎,来。”
苏皎皎摆摆手,淡声说着:“本宫和陛下单独说会儿话,你们不必在身边伺候了。”
等殿内宫女散尽,她才指尖捏起一角宫裙,弯了眉眼走过去。
等到人跟前,她福身说着:“皎皎是来谢恩的,可有叨扰陛下?”
沈淮抓住她的手腕一带,让她旋身轻转,腰肢径直落入他的掌中,两人肌体隔着衣衫相贴,他才温声说着:“方才出去见着你父亲了?”
苏皎皎垂睫嗯声,轻声说着:“不过寒暄问候了句,陛下都知道的。”
他将她抱到腿上,同她抵额相对,说着:“我都明白。”
对于父亲这个角色来说,其实沈淮和苏皎皎的经历很有些相似之处,唯独不同的是,先帝是薄情寡幸之人,自莲妃失宠后就对他不闻不问,而苏敞却不大一样。
他对苏皎皎虽不曾尽到父亲的责任,却也不算薄情之人,时时想要尽力弥补。
苏敞之心他能明白,可苏皎皎心中的悲凉和怨恨,他更能明白。
吻吻她的额头,沈淮不再提起苏敞,反而温声在她耳边呢喃了句:“骑马服还喜欢吗?”
热气熏到耳边,有些痒。
苏皎皎勾着沈淮的脖子躲开,笑吟吟地说:“喜欢,你眼光好,选的人人都说好看,皎皎当然喜欢。”
说起这个,苏皎皎眸光微动,语气软软的,看着他说:“皎皎听人说,秋猎也是和去避暑山庄一样,是陛下挑喜欢的妃嫔去,还有一个月时间就要去秋猎了,陛下想好了带谁去吗?”
沈淮把玩着她一捋乌发,温声说着:“秋猎一行本就声势大,多带些也是无妨的,你是自然要去的,若你喜欢,姝贵嫔也去陪你。”
苏皎皎微微支起身子:“宫里妃嫔这么多,要是只带着皎皎和姝姐姐,其余的人便会心里更不舒坦了,近来宫里流言颇多。”
她伸出手指轻点沈淮的肩头:“陛下就没听过?”
沈淮捉住她胡作非为的手,漫不经心地扯唇笑了下:“听过又如何,不过是近日多对你好了些。怎么,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成。”
这话说的像是赌气似的,苏皎皎笑起来,身子滑到他怀里,柔声说着:“陛下心中有数最好,只是集宠于一身亦是积怨于一身,后宫妃嫔四十余人,多的是人久不见天颜。后宫见风使舵的人如过江之鲫,许多低阶妃嫔,日子过得甚至不如宫女,这样趋炎附势的风气一直在宫里,自然人人渴望见到陛下,只因见到陛下,这日子就能好过上些许。姝姐姐得陛下恩宠代管后宫以后,皎皎才知道这些桩桩件件的小事上的难处。”
“皎皎知道陛下对皎皎好,可就算陛下有心给皎皎独一无二的好,皎皎也受之不安。今日去凤仪宫看望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是如此谆谆教导,皎皎心中觉得有理,不敢一直霸着陛下。”
沈淮的神色微变,语气依旧温和,里头却带了些凉:“来之前去见皇后了?”
苏皎皎敛眸颔首,温声说着:“皇后娘娘病愈了几日,我是妃子,理应去看望,今
日凤仪宫热闹,里面还有不少姐妹,连毓贵嫔也在。”
“皇后娘娘十分关心皎皎,便多说了几句,皎皎记在心里,来见陛下的时候也是惴惴不安的,不知该不该说,幸好今日说出来了,皎皎也就安心了。”
她掀眸看向沈淮的眼睛,柔声道:“就算不舍得陛下,皎皎也该懂事些,不让您为难。”
沈淮握住她的手,并不和苏皎皎谈论皇后过多,只淡淡道:“都说了许多次,不要一直叫我陛下,听着生分,我不喜欢。”
他捏捏苏皎皎的脸,笑着说:“若是再这样,我就真去瞧瞧别的妃嫔,看她们是不是像你一样要同生分。”
“陛下……你!”
苏皎皎笑一笑,不依道:“若是去了,下次就不许来瑶仙殿睡了。”
听陛下笑起来,苏皎皎才垂下长睫,唇角的笑淡了下来。
陛下方才话里的逃避明显,她不是听不出来,这样转移了话锋,显然是不愿意和她过多的谈论皇后。
这样的态度,苏皎皎一时也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对皇后不夸奖,也无不满,对她自己所说的话也是如此。
单单听进耳朵里便过了,连在苏皎皎面前也不表态,究竟是对皇后什么看法……
皇后称病许久,又无大错,数年夫妻,陛下又怎么会不愿意复皇后的大权。
常人说帝心难测,纵使这一个月里,苏皎皎有数次恍然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陛下的心,可每每清醒时,仍让她觉得自己是错的。
以苏皎皎的立场而言,她只考虑后宫之事,考虑自己的未来前途。
而站在陛下的立场上,他考虑的除了后宫那点微末小事,更多的则是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他心中的制衡更多,多到苏皎皎只能窥见一角,从来都无法看到全部。
可平心而论,陛下待她的确是极好,尤其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几乎是有应必求。
不论什么好的都先想着她,更是常常见她,颇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架势。
也许陛下分得清如何权衡国家大事和感情,但落在苏皎皎眼里,她和陛下从前便未曾交心,如今就算是更宠她了,仍是未曾交心。
苏皎皎窝在沈淮的怀抱里,虽然亲密无间,她甚至听得到他的心跳,可在苏皎皎眼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如同天堑。
帝妃帝妃,再如何,也只是帝妃而已。
她忽而觉得有些讽刺,心中的情绪也因皇后一时而有些不平静,想到皇后,她下意识问了句:“秋猎的时候,陛下会带着皇后一起去吗?”
殿内有一瞬的寂静。
脱口而出的刹那,苏皎皎立刻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中警铃大作,身子也骤然绷紧,心跳飞快地跳动起来。
陛下原本就不愿谈起皇后,必然是因为皇后的事并非仅仅是后宫之间,本就是他该考虑的事。
苏皎皎身为后妃过问皇后已是不妥,何况方才已经试探过一次,再提起皇后更容易惹陛下猜忌。
尤其两人刚刚已经将此事掀开不提,她又无端问起皇后,实在是太大意了。
就在苏皎皎心悬在嗓子眼里等着陛下说话的时候。
谁知陛下抱着她的胳膊只是稍稍紧了一瞬,很快便松散了下来,语气仍如往常般清冷温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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