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眼泪,  沈淮心口猛地颤了一瞬。

    一瞬间,那种让他难以克制的异样情绪迅速上涌,满溢在整个胸腔,  堵在喉间,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下意识想去抱她,  可这个念头刚一出现,  就被更多想要回避的念头所淹没。

    苏皎皎的眼睛微微泛红,  虽带着眼泪,却澄澈而干净,如同清晨沾露的玫瑰。她的美貌早就看过无数次,  可今日再看,  却觉得仿佛比从前还要美丽几分。

    方才她的那句话虽乍一听平常,  却如同石子坠入平静的湖面,  荡起一阵阵的涟漪,  正如沈淮的心,  此时此刻还在微微发颤。

    这种感觉强烈又陌生,  沈淮的不自然地挪了视线看向另一侧,  不再看她,  语气还刻意放淡了些,想要同她疏远来让内心恢复平静:“朕如今好端端地站着,你哭什么。”

    苏皎皎上前了两步,想去牵陛下的手,簌簌落着泪,嗓音温柔:“陛下是真龙天子,  九五之尊,  江山社稷莫不臣服在您脚下。您如今看起来,  好像是什么都不缺的,可皎皎却觉得,您并非真正的欢悦。”

    “若心是冷的,就算身边站着再多的人,也暖不热。”

    “可皎皎想要温暖陛下……”

    沈淮的心中本就因为她刚刚的那句而泛起涟漪,如今更是掀起了惊涛巨浪。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在他知道苏皎皎已经了解到他的过去以后,她越是温柔,他就越是觉得心乱。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不想贴近,只想远离。

    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平静。

    沈淮刻意放淡了语气,说道:“朕还有政务处理,你自己逛吧。”

    说罢,苏皎皎便看着陛下率先往前走,身后远远跟着的蔡山见状颇为诧异,赶紧招呼了侍从快步跟上,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蔡山忙躬身示意了番,这才离去。

    苏皎皎的眼泪仿佛凝在了眼眶里,并未掉下来。

    她伸出手帕轻轻将水珠儿擦去,神色平静地好像刚刚陛下并不是将她丢下先行离去一般。

    陛下今日的确行为有些异常,苏皎皎知道跟嬷嬷所说的那些相关,可她想不通,陛下如今明显的疏远和冷淡,同那些又有什么关联。

    就算是不愿被任何人知道这些往事而发了怒,他也该比现在更冷漠,刚刚惩戒于她。

    若是并不因为她知道了而生气,不说嘉奖,也该比从前更温柔些才是。

    像方才那样,不奖不罚,却也不亲不疏,平白地冷淡了些。

    就好像是不愿看到她,也不愿再和她说那么多,陛下心思难测,苏皎皎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身后的鱼滢和小松子快步赶上来,鱼滢看着陛下已经走开一段距离的御驾,皱眉轻声说着:“陛下这是怎么了?奴婢总觉得陛下今日瞧着和平常不大一样,像是情绪不好似的。”

    “你也看出来了?”苏皎皎定定地看着陛下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鱼滢点头说:“今日陛下同您说话的时候,奴婢也悄悄打量了几眼陛下,其实陛下对您并未冷淡,只是总让奴婢有种……”

    她搜刮着合适的形容,忽然如恍然大悟一般,忙说着:“有种是不是在躲着您的感觉。”

    躲着她?

    苏皎皎有些惊讶,转头看过去:“如何看出来的?”

    鱼滢在苏皎皎的右侧站着,小声说:“陛下表面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反常的,可奴婢从前常常服侍在身侧,知道陛下待您是什么模样。今日明显是离得远了些,目光落不到您身上,总是看着别的地儿。”

    “没说两句话就要走,可不就是在躲着您。”

    若非鱼滢,苏皎皎自己倒是没发现,陛下这些异常的行为是在躲着她。

    可是有什么好躲的?苏皎皎思索着当初嬷嬷跟她说着的那些话,想要找出一些有用的来。

    她不过是知道了陛下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知道了他的喜好,恐惧,知道了他从前是个温柔的人,知道了陛下并非真的薄凉冷血,朝三暮四——

    这又有什么关系?

    从来只说女人心深似海,如今看来,男人也不逊色几分。

    苏皎皎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再去想,让陛下冷静冷静罢了。

    也许是因为陛下不愿被人看透过去,有些不习惯才想要躲着她。

    其实换位思考想想,若是苏皎皎有这些悲痛又不为人知的经历,一直不被人知道,忽而有一天,被枕边人知道了个一干二净,任谁都会觉得不习惯,想要平复一下心情。

    眼下这几日不承宠更好,操之过急,反而不好。

    主仆三人沿着石子路往瀛洲玉雨的方向走,在路过曲荷园的时候,却瞧见荷花池上的凉亭内,好似有几个人的身影。

    背对她的那人穿一身淡黄宫裙,双手环抱着什么的姿势,像是祥贵人抱着二皇子。

    苏皎皎驻足停步了一会儿,远眺过去,淡声说:“马上要到正午了,想必祥贵人也要走了。只是祥贵人和愉才人向来走得近,今日抱着二皇子出来透气,倒是没见愉才人跟着。”

    鱼滢说着:“说起这个奴婢才想起来,今儿晨起时,听说愉才人因为舟车劳顿而动了胎气,身子十分不适,想来如今应是在屋里歇息养胎,不便出门才是。”

    “胎动不适?”苏皎皎回身问着,“去给她把脉的是哪个太医?”

    鱼滢屈膝应道:“是愉才人自己用惯了的刘太医。”

    刘太医在太医署也资历颇久了,只是他医术不如其余的几位精湛,在宫里一直不受重用。

    但再不受重用也是同林太医安太医之流相比,对比寻常太医,还是要德高望重许多,竟会专程负责给愉才人安胎。

    苏皎皎心里生了疑,抬步往前走,说着:“午膳后你去请柳太医过去,就说听闻愉才人身子不爽,珍贵嫔给的恩典,叫柳太医再好好诊断一番,以保龙嗣无虞。”

    “记得,你亲自和柳太医一同去。”

    鱼滢顿时便会意了娘娘的意思,说着:“是,奴婢定会办好。”

    瀛洲玉雨内,苏皎皎带着小松子和鱼滢刚回来,等待门口的鱼霭几人便立刻迎上来扶她坐下休息。

    侍奉在一边的佳喜看到人原原本本的回来了,眸光微闪,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同人一起上前行礼迎接她回来,明知故问地笑着说:“娘娘可看见并蒂莲了?是不是美丽非凡。”

    苏皎皎舒眉一笑,喝下半盏茶,不动声色地说着:“远远瞧见了,是很美,只是中途发生了些事,不曾靠近去看。”

    佳喜知道珍贵嫔没有靠近,否则,如今也不会回来好好地坐在这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她很殷勤地跪在地上给珍贵嫔揉腿,说着说:“娘娘遇见了什么事?这一路走过来,肯定是累坏了,奴婢给您揉揉腿。”

    佳喜谄媚,活像个狗腿子似的,竟然这样自作主张地给娘娘按摩。

    鱼霭一脸不满瞪着她,身侧的凌云反而轻轻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表现出来。

    凌云屈膝说着:“快要用午膳了,奴婢和鱼霭去派人准备着。”

    她说罢拉着鱼霭便走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小松子还候着。

    苏皎皎并未阻止佳喜献殷勤,反而似笑非笑地见着她,说道:“你这样懂事乖巧,可见这半年在避暑山庄学规矩学得很好,难怪今年分到了瀛洲玉雨伺候。”

    “你尽管好好侍奉本宫,少不了你的好。”

    苏皎皎低头看着今日搬石头磨花了的指甲,淡笑着说:“不过你好像很好奇本宫去了哪儿。”

    佳喜的动作猛地顿住收手,双手都放在膝上,低头说道:“娘娘恕罪,奴婢初见娘娘便觉得亲切,如今有机会侍奉娘娘更是深感欢喜,见您回来了,一时高兴才多问了句,还请娘娘不要误会奴婢。”

    苏皎皎垂睫看着她,眼神微冷,语气却很温和:“你性格活泼,本宫昨日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你是个话多胆大的,如今会问一嘴,也是性格所致。你侍奉本宫如此尽心,本宫又怎么会怪你呢,快起来吧。若是动不动就跪,倒让人觉得是本宫苛待了你。”

    佳喜连忙摇头,抹泪说着:“娘娘是宫里最体恤下人的主子,奴婢万不敢抹黑娘娘的名声,只求娘娘不嫌弃佳喜蠢笨就好。”

    “自然不会,”苏皎皎牵唇一笑,朝着旁边的小松子说,“佳喜能说会道,又生性活泼,本宫很喜欢。只是避暑山庄不比皇宫,倒是没那么多好东西可赏,小松子,你带她去库房挑些好的赏赐给她。”

    佳喜惊喜地抬起头:“奴婢多谢娘娘!”

    小松子带着千恩万谢的佳喜退下,苏皎皎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杯新茶。

    佳喜这样的宫女,虽不算笨,却也和聪明不沾边,成不了什么事。

    她如今倒是好奇佳喜背后的人是谁。

    是厌恶她至极的毓贵嫔?还是蛰伏已久的皇后,亦或者,是愉才人,想要监视她?

    不出很久,鱼滢带着柳太医回了瀛洲玉雨,进屋说着:“奴婢给娘娘请安。”

    苏皎皎看了眼清瘦沉稳的柳太医,问着:“愉才人的胎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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